論自由演進之維度

文/吳昊，江蘇師范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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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自由演進之維度

文/吳昊，江蘇師范大學

自由是人類社會追求的終極價值。關于自由，人類思想史上的諸多流派都對它做出了基于特定情境的特定見解，卻鮮有對普遍意義上的自由有著深入的研討。本文以普遍意義之自由為出發(fā)點，將人類自由演進的歷程劃歸為四個自由維度：即自然自由維度、現(xiàn)實自由維度、理想自由維度和思想自由維度。

自然自由；現(xiàn)實自由；理想自由；思想自由

自由是人類社會的永恒主題，是人類文明前赴后繼、孜孜以求的終極追求。對此，先賢時彥多有獨到且不乏精辟的見解，亦如孟德斯鳩所言：“在各種名詞中間，歧義叢生、以多種方式打動人心的，無過于自由一詞[1]?！睍r至今日，自由作為一種精神化的理想價值，亦或作為一種物質化的現(xiàn)實行動，被賦予了愈200種不同的意義。然而，先賢時彥多將自由界定為某種特定意義。譬如法律意義上的自由指公民在法定范圍內使自身意志活動不受限制的權利；而哲學意義上的自由則是對必然的認識或對客觀事物的改造……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鮮有對自由之普遍意義的深刻認知。

誠然，自由相對于限制而言，故普遍意義之自由是指：由自我做主、不受限制和約束（大抵可辟為自然之限制、社會之限制和自我之限制）。此外，主體所受自然、社會和自我限制的強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體自由的程度。本文立足自由的普遍意義，以人類社會演進之時序為主軸，將自由演進歷程劃歸為三維度，即自然自由維度、現(xiàn)實自由維度和理想自由維度，以及超脫時間的第四維度——思想自由維度。

1 自然自由維度

自然自由是自由演進的起點，是一種處于自然狀態(tài)而受自然、自我之限制的狀態(tài)。所謂自然狀態(tài)，是關于人的原初狀態(tài)的理論和假設，即對人類社會尚未建構前的自然之人的預設。關于自然狀態(tài)，近代以降的政治哲學家形成了三種主流的自然狀態(tài)預設，即霍布斯、洛克和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學說。

作為概念首倡者，霍布斯認為：在自然狀態(tài)下，人們具有同等的自然權利，彼此之間是平等（心身兩方面自然能力的平等）而自由（強者有恃強凌弱的壓迫自由，弱者亦有以弱勝強的抗爭自由）的。但是，由于人們趨利避害、自我保存的卑劣本性，普遍沉浸于“得其一思其二、死而后己、永無休止的權勢欲[2]”，理解和信任的失卻必然導致自然狀態(tài)的不幸，霍布斯將這種不幸狀態(tài)描述為：“最糟糕的是人們不斷處于暴力死亡的恐懼和危險中，人的生活孤獨、貧困、卑污、殘忍而短壽[3]?！庇纱丝梢?，霍氏自然狀態(tài)是“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沒有間斷的戰(zhàn)爭狀態(tài)[4]”，人已非人，而是兇殘而貪婪的狼。因此，為逃避不幸的自然狀態(tài)，人們締結并信守契約，主宰眾生的利維坦孕育而生。

區(qū)別霍氏的悲觀色調，洛克和盧梭對自然狀態(tài)的預設是基于人性向善的樂觀傾向，這是對前者的批判與繼承。洛克認為，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們受自然法（理性）的統(tǒng)治，是一種自由、平等而獨立的理性狀態(tài)。然而，這種自然狀態(tài)仍然存在著諸多缺陷，為了維護自然法的需要，人們脫離自然狀態(tài)、建構共同的生活體成為必然之趨勢。如是，洛克萌生了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個人自然權力制約國家權力等自由主義思想。相較洛克，盧梭預設的是和諧而完滿的自然狀態(tài)，“這里沒有戰(zhàn)爭、沒有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沒有奴役與被奴役、沒有壓迫與強制服從，每個人都是自由、平等和獨立的[5]”。自然狀態(tài)不是一種理性狀態(tài)，而是一種人受原始情感（自愛心和憐憫心）支配的狀態(tài)，人因自愛心而保存自我，又因憐憫心而保存他人。盧梭為世人描述了自然狀態(tài)下人與人和諧共存的美妙圖景，由是提出了人民主權的民主主義思想。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自然狀態(tài)下，人的自由是受自然環(huán)境和自我觀念雙重限制的，且自然環(huán)境在此維度中的限制作用是顯著的，而自我觀念的限制尚處在“無知”的自發(fā)階段、并不顯著。

2 現(xiàn)實自由維度

現(xiàn)實自由是自由演進的關鍵點，亦是自由演進的徘徊期——脫離自然狀態(tài)，規(guī)避戰(zhàn)爭或維護理性亦或抵御自然，人們趨向聯(lián)合，結成以共同利益為追求的社會（共同體）；當社會逐漸發(fā)展完善，共同體日趨吞沒個體，利益聯(lián)合亦分崩離析；而當新的、個體難以抗衡的困難產生時，新的利益聯(lián)合由是醞釀。由此循環(huán)往復、周而復始，現(xiàn)實自由是既無法回溯至自然自由，又難以超脫到理想自由的轉型期：一是人所處生存狀態(tài)的轉變——由原始的自然狀態(tài)到文明的人類社會；二是人的轉變——由自然之獸到社會之人。由此可見，自然自由與現(xiàn)實自由以國家、社會和法律等政治文明的產生為界限，故此階段人的自由與政治密切相關，即一種法定的政治自由。孟德斯鳩主張：“政治自由不是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一個國家里，也就是說，在一個有法律的社會里，自由僅僅是：一個人能夠做他應該做的事情，而不被迫去做他不應該做的事情[6]”。此論調被廣泛認同和沿襲，逐漸成為自由的主流觀點。概而論之，所謂現(xiàn)實自由（政治自由）是指公民在憲法和法律限定的范圍內，按照自己的意愿主動參與國家和社會事務的自由。

依上文所述，現(xiàn)實自由是一種法定的政治自由，與普遍意義之自由背道而馳。蓋因現(xiàn)實自由是一種政治文明的造物，而其造物主對不受限制的自由持有深切的警戒，“沒有自由的秩序是可怕的，但無序的自由同樣是不能令人接受的[7]”。前者勿須贅言，而后者對自由的侵害表現(xiàn)為：一方面是少數(shù)人的自由放任會導致專制和壓迫；而另一方面，多數(shù)人的自由放任則會演變?yōu)椤岸鄶?shù)人的暴政”。是以，限定的政治自由更為符合現(xiàn)實自由的題中應有之義，亦如哈耶克曾言：“我們之所以享有自由，實是我們對自由的約束所致[8]”。由是，現(xiàn)實自由是一種為追求秩序而犧牲自由的折中選擇，誠為一種受多方限制的不自由狀態(tài)，并體現(xiàn)為三點：

首先是自然之限制。在自然狀態(tài)下，人口稀少、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和團隊協(xié)作意識的欠缺，自然環(huán)境對個體自由的限制是決定性的。然而在人類社會中，隨著科學技術和社會生產力水平的發(fā)展，人們認識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得到提升，自然環(huán)境對共同體自由的限制作用逐漸減弱。其次是社會之限制。相較于自然自由，現(xiàn)實自由與之最明顯的區(qū)別是人類社會的誕生，國家、社會、法律等文明造物相繼產生。人所承受的社會限制直接取決于其社會關系，日益禁錮于人造的社會囚籠中?？v觀人類文明，社會對自由的限制始終占據(jù)主導并逐漸強化。最后是自我觀念之限制?，F(xiàn)實自由維度下，自我觀念呈現(xiàn)“已知”的自覺階段，指人依靠一種較為穩(wěn)定、受外界環(huán)境影響的心理認知，能夠自覺地規(guī)范其行為，是一種迥然外在社會控制的內生自我控制。

3 理想自由維度

理想自由是自由演進的終極目的，是身處現(xiàn)實囚籠中的人可望而難及的理想彼岸?！翱赏笔且驗槔硐氡税锻匀粻顟B(tài)一樣，僅存于預想、或是虛妄的。理想自由維度類似共產主義社會，是社會高度發(fā)達、物質極其豐富，人們各取所需、各盡其能的自由有序的人類共同體。“難及”是因為由現(xiàn)實此岸到理想彼岸的跨越——“人類補完”是難以實現(xiàn)的。所謂“人類補完”意指：人類（勿論是肉體還是心靈）都是由脆弱的物質所構成的，故而易于受到傷害。為免于傷害、自我保全，人類的進化需要破除彼此隔絕的心靈壁壘，使人的心靈擺脫肉體的束縛，讓彼此的心靈世界相互補完。然而，“人類補完”所需的是更高層次的情感締結，從而形成一種共同信守的情感默契。依靠法律規(guī)束、利益勸誘或權勢壓服，難以企及。

依上文所述，理想自由維度即是宗教意義上的“莉莉絲之卵”，象征孕育生命的母體子宮，人們是一卵同胞的兄弟姊妹，彼此之間不是淡漠、虛假的利益聯(lián)接，取而代之以相濡以沫的情感關懷，是一種自由、互助和共享的完美狀態(tài)。其中，自然環(huán)境對自由的限制微乎其微，由自然狀態(tài)到人類社會再到理想彼岸，自然限制亦呈現(xiàn)為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崇拜或恐懼，到“人定勝天”的驕縱，再到“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平和。與此同時，由于理想彼岸是國家、階級和法律等社會因素的消亡時期，社會之于理想自由的限制是不存在的。故在理想自由維度中，人們只受限于自然和自我觀念的限制，而后者對自由的制約作用至關重要。此時，人們的自我觀念臻至“近乎全知”的高度自覺階段，近乎“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zhí)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的人類共同信念。

4 思想自由維度

除上述三種按照時序演進的自由維度外，尚存一種超脫時間范疇的第四維度，即思想自由維度。所謂思想自由，是指個人可以持有不同于他人的獨立思想之自由。對于思想自由維度，需要形成以下幾點認知：

首先，思想自由存諸于上述三個自由演進的維度，是天賦的真實自由，這主要表現(xiàn)為：第一，思想自由具有普遍性，顯而易見。第二，思想自由具有主觀性。不同時期、不同人思想觀念的涌現(xiàn)，是其主觀意識對客觀環(huán)境的感觀。第三，思想自由具有真實性，區(qū)別上述三種自由維度，表現(xiàn)為不可剝奪性和難以約束性。一方面是不可剝奪性，思想是存于大腦中的主觀意識，在現(xiàn)有技術層面上是不可剝奪的，主觀性是其不可剝奪性的保障。另一方面是難以約束性，思想自由是難以被人為約束?？v覽古今，少數(shù)人曾試圖通過宗教、道德或法律等手段控制思想觀念，多收效甚微、慘淡收場。此外，現(xiàn)代社會文明的多元化趨向加劇此特性。

其次，思想自由是逐漸擴張的自由。影響思想自由擴張的因素繁多，其中科技的進步、經驗的累積和觀念的解放是至關重要的。從自然狀態(tài)到人類現(xiàn)實社會再到人類理想社會，人由自然之獸向社會之人再向理想之神轉變。相應地，思想自由歷經了由無知到已知與未知并存再到近乎全知的轉變。由是可見：在自然狀態(tài)下，人類懵懂無知，其思想如同一幅未經勾勒的畫卷。進入現(xiàn)實社會，伴隨科技、經驗和觀念等影響因素的發(fā)展，人們處于已知、未知并存的探索期，思想的畫卷被繽紛色彩渲染。再由現(xiàn)實此岸跨越至理想彼岸，由于科技、經驗和觀念高度繁榮，且形成了相互補完的人類共同體，人將超脫現(xiàn)實，演進為近乎全知的神，思想的畫卷大放異彩。

此外，個人的思想自由是不受外在之物（指自然和社會的限制）所限制，卻囿于個人對外在之物的認知水平（如知識、經驗等）。這是思想自由維度與其它三種自由維度的區(qū)別，亦是其作為一種超脫真實自由的印證。綜上所述，人類自由演進的第四維度——思想自由維度，是超脫時間、存生于其它自由維度的真實自由；它非一成不變、無時不刻處于擴張中；它不受限于自然和社會因素的限制，而局限于人對自然和社會的認知水平。

5 余論

從古至今，自由是人類所追求的終極價值，亦是思想家們彼此爭論不休的永恒主題。在人類的思想史上，諸多流派都對自由的演進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無論從柏拉圖提出的理念論自由觀、基督教主張的神創(chuàng)論自由觀、康德的理性論自由觀、黑格爾的絕對精神論自由觀、費爾巴哈的感性論自由觀，直至尼采的強力意志論自由觀[9]”，不勝枚舉。

因此，當人們以現(xiàn)實主流的自由（法定的政治自由）觀點判斷，從自然狀態(tài)（過去）到人類現(xiàn)實社會（現(xiàn)在）再到人類理想社會（未來）人類自由演進的歷程是不自由——自由——更自由。然而，若以普遍意義之自由（自我做主，不受限制）來衡量：即人類自由演進的歷程卻是自由——不自由——更自由的，現(xiàn)實自由維度中的人們日益束縛于自我構筑的社會牢籠之中，作繭自縛、引人深思。

[1][法]查理?路易?孟德斯鳩，《十八世紀法國文學》，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年版，第38頁.

[2][3][英]托馬斯?霍布斯，《利維坦》，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72頁、95頁.

[4][英]大衛(wèi)?休謨，《人類理解論》（下），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536頁.

[5]伍俊斌，《自然狀態(tài)理論的分野：以霍布斯、洛克、盧梭為例》，《學習論壇》，2013年，第29卷02期.

[6]趙玲，《政治自由的本質、功能及實現(xiàn)》，《道德與文明》，2008年，第01期.

[7]張旅平、趙立瑋，《自由與秩序：西方社會管理思想的演進》，《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03期.

[8][英]弗里德里奇?哈耶克，《法律、立法與自由》（第二、三卷），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0年版，第512頁.

[9]高惠珠，《自由：一個重要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念》，《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42卷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