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教育思想史是教育史學科的重要研究領域,其研究方法的探究和建構也是教育史學科研究者長期不懈的追求。傳統教育思想史所勾勒的思想史圖景是系統而清晰的,但卻忽視了對教育思想本身的生成與流變機制的立體分析,使得讀者無法獲知教育思想在歷史流變中的博弈與命運變遷。以美國社區學院社會角色之爭為例,從文本、語境、論爭三個角度就教育思想史研究路徑進行初步探討,力圖通過讀入文本、讀出文本以及文本與文本之間的爭論三個維度來呈現教育思想史的圖景。通過文本、語境、論爭三維路徑,不僅可以進一步開拓教育思想史研究的主題與視野,而且對于進一步認識教育思想深刻而豐富的內涵也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教育思想史;文本;語境;論爭;社會角色
中圖分類號:G40-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17)06-0100-06
收稿日期:2017-07-16
基金項目:浙江省教育廳科研項目一般項目“美國社區學院角色變遷與高等教育分層研究”(Y201327169)。
作者簡介:康紹芳(1984-),女,內蒙古赤峰人,教育學博士,寧波大學講師,主要從事外國教育史、外國教育思想史研究。
一、“畫廊式圖景”——傳統教育思想史的研究路向
思想史研究是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重要領域之一,在教育學科領域,教育思想史研究方法的探尋也一直是教育史學科研究者極為關注的問題。就研究領域來說,傳統教育思想史主要以教育家或教育思想流派為研究對象。教育史學家將著名教育家們列入教育思想史的圣殿,以畫廊的形式逐一呈現不同歷史時期各個教育家或教育流派的教育學說及其貢獻,以此勾勒教育思想史的圖景。在敘說方式上,教育史學家主要通過兩種方式進行教育思想史寫作:第一種,是以歷史線索為序,選取著名教育家及其著作,以其教育觀點(包括人性觀、教育目的、教育內容、教育原則與方法、教育影響等)為內在維度進行教育思想匯編,這種寫作方式以教育家的觀念即是特定歷史時代的教育思想為預設前提;第二種,是以教育思想流派為研究對象,以與教育有關的概念體系(如,人與社會、人與上帝、人與人性、道德與知識等)為核心,突破個別教育思想家的局限,突出不同教育思想家教育思想的內在連續性,將教育思想置于整個社會背景之下,構筑教育思想史。
一方面,傳統教育思想史所勾勒的思想史圖景是系統而清晰的,這種寫作方式便于清楚地了解各個歷史時期教育家或教育流派的思想和學說;另一方面,正如泰晤士報對斯特龍伯格《現代西方思想史》的評論所言:“思想史是思想的戰場,而不是亡靈的畫廊”[1]。傳統教育思想史寫作方式忽視了對教育思想本身的生成與流變機制的立體分析,使得讀者無法獲知教育思想在歷史流變中的博弈與命運變遷。因此,教育思想史研究應在傳統研究路徑的基礎上,不斷開拓研究視野,吸收歷史學、社會學、政治學等其他人文社會學科的方法論資源,拓寬教育思想史研究的視野和路徑。事實上,在當前學科高度綜合與分化的時代,人文社會科學不同學科領域中思想史研究方法也存在很多共同之處。目前人文社會科學各個學科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之間的交叉現象非常普遍,類似于洛夫喬伊(Arthur Oncken Lovejoy,1873~1962)通過觀念史研究試圖打通不同學科領域思想史研究的努力即是例證之一。在西方思想史研究中,哲學、政治學、歷史學、文化學等其他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就思想史研究進行了長期而深入地探索,出現了多種思想史研究的視角和路徑,本文在洛夫喬伊觀念史研究和斯金納歷史語境主義視角基礎上,主要從文本、語境、論爭三個維度,以美國社區學院社會角色之爭為例,來探究教育思想史研究的路徑和方法①。文本,即提煉貫穿于文本最基本的概念,解讀不同歷史時期文本的核心思想;語境,即將文本置于具體社會歷史和知識背景之中,把握思想者是基于什么問題情境做出的解答或回應;論爭,則是跨越文本與語境,把握特定歷史語境中文本與文本之間的對話和沖突,探究不同教育思想之間的對話和博弈,呈現教育思想史的命運流變過程。
二、“讀入文本”與“讀出文本”——教育思想的文本和語境
在西方,思想史或觀念史這一概念最早可追溯到德國哲學家狄爾泰(Wilhelm Dilthey,1833~1911),他提出人類心智應該成為歷史研究的對象。從學科的角度看,觀念史研究的巔峰始于20世紀。1927年,洛夫喬伊成立觀念史俱樂部(The History of Ideas Club),宣告觀念史這門特殊學科正式成立。1940年,觀念史俱樂部創辦《觀念史雜志》(Journal of History of Ideas),依托觀念史俱樂部和《觀念史雜志》,洛夫喬伊開創了觀念史研究的一套方法論體系。在研究視野上,洛夫喬伊主張突破學科疆界,著眼于整體觀念史研究。洛夫喬伊一方面肯定學科專業化是知識各個分支領域得以進步的必要條件,但是在他看來,越是深入到范圍狹窄的歷史問題的核心,越可能遭遇到來自問題本身的驅使以超越問題邊際產生的壓力。因此,更為重要的是不同學科緊密而廣泛的聯合, “基本學科間大量的異體受精的必要性,比之以往更顯著、更迫切。”[2]在研究材料上,洛夫喬伊以思想家經典文本為研究對象;研究方法上,以“觀念的單元”為切入點,展開思想史研究。具體來說,“觀念的單元”意指西方思想傳統中那些基本的和經久不變的觀念,這些基本觀念成為了思想演進發展的“偉大環節”,影響或決定著人類思想的發展[3]。洛夫喬伊觀念史研究方法聚焦于“觀念的單元”,思想史被歸結為一種基本觀念的歷史,一種發生在高度抽象層次上的歷史。觀念史研究將既定存在的一些思想或觀念抽象成“理想類型”,突破學科和人物局限,以“觀念的單元”為切入點解讀經典文本,試圖以哲學式理性重建的方式賦予思想邏輯系統性和連貫性。
在教育思想史研究中,以美國社區學院社會角色之爭為例,二戰后美國社區學院獲得迅速發展,其獨特的使命和發展道路引發了一些高等教育界學者的關注和反思。1960年,伯頓·克拉克(Burton R. Clark)在“美國社會學雜志”(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中發表題為“高等教育的‘冷卻作用”(The ‘Cooling-out Function in Higher Education)②一文,正式拉開了高等教育界研究社區學院社會角色的序幕。伯頓·克拉克所提出的“冷卻”這一概念在高等教育界引起了巨大的關注,一股研究社區學院角色的潮流開始出現,并涌現出了一系列相關的經典著作,其中富有代表性的作品有亞瑟·科恩(Arthur Cohen)的《美國社區學院》(American Community College),布林特的(Steven Brint)和卡拉貝爾(Jerome Karabel)的《夢想轉移—社區學院與美國高等教育機會的承諾1900-1985》(The Diverted Dream: Community Colleges and the Promise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 in America, 1900-1985),以及多爾蒂(Kevin Dougherty)的《矛盾的學院:社區學院產生、影響及前景中的沖突》(The Contradictory College: the Conflicting Origins, Impacts, and Futures of the Community College)等。這些著作對社區學院角色進行了深入地研究,得出了不同甚至相反的結論,并形成了結構功能主義、沖突主義和人力資本理論三大流派。基于上述學派的著作文本,我們該如何進行文本分析,挖掘文本中的“觀念單元”來把握其核心思想?通過“讀入文本”可以窺探到,美國人自建國以來所推崇和追求的民主理想始終貫穿于文本,民主理想的實現成為文本關注的基本問題。
20世紀60年代,以昆廷·斯金納(Quentin Robert Duthie Skinner,1940~)為代表的劍橋學派對洛夫喬伊的觀念史研究方法提出了批判,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歷史語境主義研究路徑。斯金納認為,以“觀念的單元”為著眼點的思想史寫作方法一個最大的危險在于時代誤置,從而引出牽強附會的各種學說神話和謬誤①,抹殺了思想演進中的不斷變化和無數偶然。斯金納深受歷史學家柯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1889~1943)影響,他認為,哲學中沒有所謂的恒久問題,只有具體問題的具體回答。任何言說必然是特定時刻、特定意圖的反映,它旨在回應特定的問題,是特定語境下的產物,任何試圖超越這種語境的做法都必然是天真的[4]。
在劍橋學派看來,思想史研究中,史家不應將目光僅僅局限于經典文本和基本觀念上,而應當集中于研究特定歷史時期總體的社會和政治話語,以還原特定語境賦予思想的歷史性和特殊性。歷史語境主義認為,文本本身即是一種修辭的運用,思想史家所表達的概念內涵和意義是不斷變化的,沒有脫離語境的、無時間限制的真理存在,思想史研究必須從產生經典文本的社會和知識背景入手開展研究。因此,在研究方法上,他們將研究視角從思想家文本中研究思想轉變為研究思想家創作文本的具體語言、政治、社會歷史語境。基于此,歷史語境主義在文本的處理上,非常重視概念的修辭價值,試圖通過符號—社會語境的分析路徑追尋思想或觀念的特定內涵及其變遷過程。
不可否認,作為特定歷史時空條件下的思想和觀念,思想文本中所積淀的問題和答案不可避免與思想者所處的時空環境存在密切聯系。基于思想史研究的特定歷史語境局限,思想史研究應防止當下研究者的慣性,即把現在的概念和習俗投射到過去之上,以過去不曾有的抽象概念和邏輯來解釋歷史中的思想和觀念,造成誤讀或過度闡釋,從而演繹出原作者本不曾有的思想觀念。這種傾向也正是英國歷史學家、歷史哲學家赫伯特·巴特菲爾德(Herbert Butterfield,1900~1979)嚴厲批評的一種傾向,他把這種傾向稱之為“輝格謬論”,意在警示歷史學家,防備隱匿的習慣,即回溯式閱讀歷史,在過去中搜尋那些我們現在評價的觀念和制度的來源,由之忽視了使得過去成為獨特的、無可挽回的過去的那些復雜性、偶然性和特殊性[5]。因此,在思想史研究中,只有回歸到特定的歷史語境當中,我們才能真切地理解思想者所要表達的觀念和意欲回答的時代性問題。
那么又該如何分析民主理想在社區學院角色研究中的具體內涵?依據歷史語境主義的分析思路,文本本身并不是一種客觀如實的表達,而是作者修辭的運用。因此,必須關注文本中作者使用的語言和修辭,分析作者所使用的修辭戰略,斯金納將此稱之為“文本戰略”。基于文本所使用的修辭戰略,通過分析文本發現,“中轉站”、“防護線”、“開門人”、“關門人”、“安全閥”、“人民學院”、“窮人安置所”等這些相反相對的隱喻性概念始終貫穿于文本,而這些概念在不同文本中卻有不同的解釋。那么,這些作為文本形式的概念和解答是基于怎樣的現實問題,立于何種情境,向誰做出的回答呢?該如何挖掘文本中的核心觀念或者問題?
文本本身并不是一種客觀如實的表達,而是作者修辭的運用。歷史語境主義重視概念的修辭價值,強調概念本身在特定社會符號語境下的修辭化表達。語境隱含于文本,思想史研究的任務就是要把文本修辭中隱含的語境挖掘出來進行分析。語境可以分為多方面的內容,它既注重思想家當時所處的社會和教育語境,又關注思想家所處的知識和學術語境。
從社會語境看,美國高等教育在20世紀中期后迎來了大眾化和普及化的時代。社會各個階層要求接受高等教育的呼聲急劇增長,各個層次和類型的高等教育機構飛速發展,借此高等教育大發展的黃金時期,社區學院在“量”與“質”方面均實現了重大突破,并直接影響了美國高等教育組織結構的調整和革新。1944年《退伍軍人法》、1946年《總統委員會報告》和1960年《加州高等教育總體規劃》等法案報告陸續頒布推行后,社區學院在高等教育中逐漸贏得了一席之地,并成為高等教育系統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社區學院開門招生,通過制度化和高效化的方式逐漸控制了擴大接受高等教育機會的權力。因此,從招生規模上看,社區學院在美國高等教育民主化進程中所發揮的作用變得越來越重要。在社區學院層面來看,在生源構成上,社區學院與四年制學院和大學相比,集中了大量的工人階級、少數族裔、女性等“非傳統學生”。例如社區學院有22%的少數族裔學生(四年制學院有18%),社區學院10%學生家庭收入低于15,000美元(四年制學院是6%)[6]。由于社區學院更多地吸納了“非傳統意義上的學生”,因此,社區學院作為高等教育的“開門人”或“關門人”逐漸成為一個關鍵而敏感的話題。
從知識和學術語境層面看,一方面,在美國教育界學術研究中,20世紀80年代以來,圍繞美國教育展開的辯論非常激烈。1983年總統委員會報告《國家在危機中:教育改革勢在必行》發表,報告引發了美國教育界對中等和初等學校的大辯論,此后不久辯論開始向學院和大學延伸。辯論主要集中在高等教育系統中的精英大學和學院領域而忽略了社區學院,將社區學院置于美國民主思想辯論之外,這與社區學院對平等和民主理想所做出的貢獻是極不相稱的。基于這種情境,部分社會學家和教育家開始就社區學院的性質和角色定位展開了研究和論辯。另一方面,研究者主要以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為主,因其理論取向的根本分歧,不同學派對社區學院角色做出了不同、甚至針鋒相對的價值判斷。20世紀60~70年代,美國社會以及校園的動蕩促使社會學理論內部發生巨變,50年代以來占據統治地位的結構功能主義學派受到新社會學流派的質疑。其中與結構功能主義分歧最大的一大流派即是沖突論學派,沖突理論不只在抽象層次上向結構功能主義提出了挑戰,而且它的觀點還滲透到經驗研究的各個方面:政治社會學、種族和民族關系、社會分層、集體行為學等[7]。沖突主義理論對結構功能主義的沖擊以及因此引發的社會學理論變遷與社會的變化節奏是同步的。二戰后,人們對西方社會的表現日益失望,巨大的戰爭恐懼大大降低了早期社會學家樂觀主義的情緒,沖突主義理論公開地采取各種各樣的道德立場展開批判性研究。正是這種公眾的情緒在意識形態方面推動了沖突理論對結構功能主義理論的質疑。沖突學派在巨大的社會動蕩中,由戰前的改良左派向激進左派轉型,在學術上,激進左派對美國現存社會狀況做出了疾風暴雨式的批判,在價值判斷上從參與改革的樂觀主義傾向轉變為學院式抽象批判。圍繞社區學院角色的研究也正是在這樣社會學流派紛爭與學術變遷的大環境中展開的。“中轉站”、“防護線”、“開門人”、“關門人”、“安全閥”、“民主學院”、“窮人安置所”等這些相反相對的隱喻就成為雙方口誅筆伐的主要手段,從而映射出文本作者對社區學院的基本立場和價值判斷。
但也有思想史家認為,文本的歷史語境分析依然是不夠的,還必須將語境再次置于文本中,在文本與語境的相互詮釋與表達中研究思想史。許紀霖認為,僅停留于文本歷史語境的解讀是不完整的,必須將歷史語境再次回歸于文本,在文本中探查語境所留下的痕跡,即把“社會歷史文化”的因素“讀入”到理論文本中,仔細地觀察它在文本中留下了怎樣的痕跡,以及文本對它們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它們又發揮了何種作用,……在這種循環往復的解讀過程中,它的生產性被充分地發掘出來,從而有可能描繪出更復雜的思想史圖景[8]。
總的來看,“讀出文本”強調蘊涵于文本之中的弦外之音,把握立于文本的語境、分析概念所指向的行動內涵才是文本分析題中之意。劍橋學派立于歷史證據的分析思路,力圖呈現思想與外部環境的因果關系,從而揭示思想的偶然性和變動性。但是,思想史研究中,語境的還原是否能夠完全囊括或窮盡文本的所有意蘊或者根本旨趣?這是歷史語境主義難以回答或把握的問題。因此,從更寬泛的角度看,超脫具體時代語境的抽象、哲學式分析也非常有必要。思想很大程度上具有超越時代和具體語境的獨立性,人類所面對的基本且永恒問題是無法被具體歷史問題所取代的。而“讀入文本”正是試圖跨越時代和歷史語境,以思想或觀念發展的內在邏輯為線索,超越一系列具體問題,追尋、勾勒思想史的內在面貌和核心意蘊。
三、對話與論爭——教育思想史研究的第三維度
跨越文本和語境,可以發現,思想史并不是一種以遵循理性秩序不斷進步的單維度歷史,恰恰相反,思想史所展示的是人類不同觀念和思想之間的對話和爭論。事實上,人文社會科學領域中,最恰如其分的特征便是它充斥著熱烈的爭論,以及彼此沖突的各種研究途徑和觀點看法。科學分析不單純是邏輯上前后一貫的一種過程,它不是單純對一個客觀實體的逐漸發現,它毋寧說是與我們自己和我們前輩頭腦里創造的東西的一種永無止境的搏斗[9]。“在有關社會學思想史的教科書中,往昔時代的偉大思想家們被劃分成一個個流派,彼此爭斗,…而到了今天,各種新興的社會學宗派時不時就會冒將出來,大聲宣稱著它們各自對社會學問題的最終解決之道,而指責作為競爭對手的研究路徑毫無可取之處”[10]。
因此,研究思想史,不僅要深入解讀文本,解構文本的歷史語境,還要分析文本、語境背后的思想論爭,以“論爭”為第三維度重新解讀文本和語境中的思想。在不同的歷史時空中,思想觀念之間的爭論透出了社會歷史事件的復雜性,不同思想的最終命運不僅展現了思想與思想之間的博弈過程,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思想生成與變遷的另一幅圖景。
同樣,在教育領域,教育思想往往是在歷史語境和論爭中萌生并獲得發展。教育思想來源于教育實踐,同時反過來又指導教育活動,教育思想也只有在影響教育實踐的過程中,才能顯示和實踐教育思想的價值。王炳照教授認為,在教育思想論爭研究中,最容易充分展現教育家的聰明智慧,也更容易暴露教育家教育思想的疏漏和偏頗。……各種不同的教育思想莫不力爭對教育實踐產生更大的影響,力求占據主導地位,不同教育思想的分歧是客觀存在的,因而論爭是不可避免的,有時甚至是非常激烈的[11]。正是以教育思想論爭為切入點,不僅可以更加深刻把握思想者所關注的教育問題,而且可以充分了解不同思想者對某一教育問題的理解和解答,明晰不同教育思想的歷史價值和意義。
不同思想學派在對話與博弈中命運的變遷本身即是對社區學院社會角色變遷的映射。因此,需要針對文本和語境背后的思想沖突乃至沖突背后所關注的根本問題進行細致地分析。三大理論學派在論辯中圍繞美國“社區學院是大學的中轉站抑或是防護線”和“社區學院是兌現民主抑或是安置窮人”兩個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辯論。透過結構功能主義與沖突主義學派的論爭,折射出美國社區學院不同的角色形態,雙方觀點雖對立,但無論是“民主學院”還是“窮人安置所”,其出發點卻都將社區學院作為社會的道德實體,它擔負著民眾實現大學理想和社會升遷的重要使命。以經濟學家為主體的人力資本學派,主要從經濟學成本——效益的視角對學生的流向展開研究,并將社區學院與市場建立起緊密的聯系,認為學生的入學、畢業流向并不是由社會身份和階級差異造成,而是學生本人的一種理性經濟選擇。因而,在學派爭鋒與博弈中,帶有明顯道德、政治意義的詞匯“人民學院”、“安全閥”、“中轉站”、“防護線”等逐漸退出文本的話語體系,取而代之的是“成本”、“效益”、“消費”等經濟學概念。人力資本理論學派逐漸占據論爭的主導位置后,貫穿于文本的“民主理想”被個人教育投資動機與理性選擇等話語所稀釋而漸顯邊緣化之勢,社區學院教育的目標由追求政治和社會意義上的民主使命轉向獲取經濟利益。“效率”、“收益”、“消費”等經濟話語成為支配社區學院實踐和政府教育政策的主導文化。
通過文本解讀、語境分析以及文本之間的爭論探究可以發現,社區學院所承擔的使命正在發生變化。社區學院教育的目標由追求民主轉向獲取經濟利益,參與和領導民主社會生活的教育話語被生產和消費的經濟話語所取代,社區學院在角色定位上成為不折不扣的經濟實體,社區學院的教育政策與經濟政策之間的界限逐漸模糊,社區學院成為經濟發展的“仆人”,其傳統的知識和社會發展目標退居次要的位置。社區學院所一直關注的社會問題逐漸邊緣化,效率已成為中心議題,其民主化的使命在政府教育政策話語中也開始逐漸淡化,而經濟主義和效率至上成為社區學院的新文化,這種文化的轉移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出現,90年代開始逐漸制度化,最終成為社區學院的主導文化[12]。
基于上述分析,在教育思想史研究中,首先應基于文本,提煉貫穿于文本中最基本的概念。其次又要跨越文本,分析文本修辭的使用,挖掘思想生成的歷史語境和知識背景,探究不同教育思想之間的對話和博弈,呈現教育思想史的命運流變過程及其背后所蘊藏的觀念變遷。因此,通過文本、語境、論爭三維路徑,不僅可以進一步開拓教育思想史研究的主題與視野,而且對于進一步認識教育思想深刻而豐富的內涵也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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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study on history of educational thought is an essential field in history of education, and constructing its research approaches is also the long-term pursuit of education historians. Traditional approaches have portrayed a systematic and lucid picture about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al thought, but they have neglected to analyze the generation and transition procedures of educational thoughts, thus failing to present the confliction and tran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al thought. Based on a case study on the debate of social role of American community colleges, the author preliminarily explores the research approaches to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al thought in terms of three perspectives including text, context, and debate, with an attempt to present a panorama of the educational thought history. In conclusion, the author argues that the new approaches not only effectively expand the theme and perspectives on history of educational thoughts but also could be conducive to the interpretation of educational thoughts.
Keywords: history of educational thought; text; context; debate;social role
(責任編輯 陳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