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梁心惹的禍

九唔識七

1

程墨一剛到片場，就發現現場氣氛不太對。

他頂著發型老師剛剛給他粘好的頭套，從兩縷飄逸的額發中打量著那些竊竊私語的工作人員。

“什么情況？”程墨一后退一步，壓低了嗓音，警惕地詢問跟在他身后的梁心。

梁心照舊是一張面無表情的冰山臉，用平板無奇的語氣答道：“不知道。”

程墨一感覺很心累。他覺得公司一定是瘋了，才會找梁心來做他的助理。這人不善交際，不會說話也就罷了，偏偏還是一張撲克臉，好像天生就缺少情感。

本劇的投資方李颯婷婷裊裊地朝他走來，關切地問道：“墨一，你沒事兒了吧？”

程墨一一臉莫名其妙，道：“我挺好的啊，颯姐。”

李颯見怪不怪，曖昧的眼神在他下半身掃了一圈，嗔怪地推了他一下，意思是“跟我還害羞什么啊”。她笑道：“昨兒本來想喊你一起去吃飯的，梁小姐和我說，你痔瘡犯了來不了。這不，我還特意讓人去給你買藥了呢！”

話音剛落，一直跟著李颯的秘書立刻遞上一個塑料袋，里面裝滿了痔瘡藥。

程墨一兩眼發黑，藏著語氣中的咬牙切齒，保持著微笑對身后的梁心說道：“阿心啊，還不快接過來，謝謝颯姐？”

“哦。”梁心上前一步，接過一整袋痔瘡藥，提到眼前掃了一眼，皺眉道：“都是痔瘡藥膏？你不是喜歡用痔瘡藥栓嗎？”

眼見周圍的工作人員開始憋笑，臉都綠了的程墨總算知道剛才工作人員在竊竊私語些什么了。李颯笑瞇瞇地拍了拍程墨一的肩膀，便帶著秘書走了。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暗笑聲中，程墨一陷入羞恥的低氣壓。

梁心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她苦口婆心地規勸道：“經紀人說，你已經把上個月的工資預支了。她讓我盯著你，不要讓你亂花錢，也不讓你出去喝酒。”

程墨一猛地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梁心。

梁心一臉無辜地看著他，一雙眼睛水靈靈的，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清澈。

程墨一心里的那團火莫名其妙地就被這雙眼睛澆熄了，霎時間，他像只斗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抬起一根手指點了點梁心的額頭。

“說吧。”

梁心不解：“說什么？”

程墨一咬牙切齒道：“為什么要說我痔瘡犯了？”

梁心平靜地說道：“以你最近吃火鍋和麻辣燙的頻率，你的痔瘡一定很快再犯。而且，你是演員，不是陪酒的。”

程墨一猶如被戳破的皮球一樣泄了氣，甕聲甕氣地說道：“照你這么說，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不用客氣。”梁心冷淡地答道。

程墨一喉頭猶如梗血。

“可是……可是你也不用這么老實吧？”程墨一徒勞地撓了撓頭發，“你可以找點兒其他理由啊，哪怕說我拉肚子……”

梁心轉頭看他，眼神認真地說道：“我不說謊。”

程墨一看著梁心的臉，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算我怕了你了。待會兒去幫我買點兒下午茶，請片場工作人員吃。”

“我下午沒空。”

程墨一狐疑地看著她：“你要去哪里？”

梁心回答得十分老實：“我訂了夏予冰新上映的電影票。”

夏予冰，和程墨一同公司的競爭對手，同時也是程墨一最瞧不上的人。

程墨一癟著嘴巴委屈地看著梁心，奈何對方依舊一副老老實實的無辜模樣，讓他的委屈漸漸變成一種無法言喻的悲憤。

“哼！”

最終，程墨一只能留下一聲極為不滿的哼聲，高昂著他高貴的頭顱，委屈地跑遠。

2

“我要換助理！”

上午十點，“星光傳媒”的辦公室中，傳來程墨一的咆哮。

知名經紀人袁天娜冷眼看著正在沙發里撒潑打滾的程墨一，似笑非笑地問道：“你確定？”

程墨一一巴掌拍在桌上的那沓寫著“人氣小生飽受痔瘡之苦”的八卦雜志上，被各大新聞媒體譽為“盛世美顏”的俊臉十分扭曲。他憤怒地叫道：“你見過有像她那樣吃里扒外的助理嗎？把我丟下不管，跑去看夏予冰的電影！”

袁天娜笑得一臉了然，輕描淡寫地將了程墨一一軍：“可是，當初不是你要選她的嗎？”

程墨一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他憤憤不平地合上嘴，悻悻地坐下，猶如一只斗敗的公雞。

袁天娜說的不假，梁心可不是他撒潑打滾要回來的嗎？

彼時公司剛招了一批新員工，三三兩兩地站在公司的走廊上等待袁天娜的召見，梁心也在其中。已經小有名氣的程墨一回公司，在那些新職員中引起不小的轟動。在一陣竊竊私語或者興奮雀躍的人里面，梁心只是抬起頭掃了他一眼，又默默地低下了頭，其冷漠程度簡直令人發指。

程墨一自詡不是那種腦袋有坑的霸道總裁，因為對方無視他就傻乎乎地說什么“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樣的白癡話。真正讓他決定將梁心收為己用的原因，說到底還是男人那點兒要了命的自尊心。

本就是專門回來挑助理的程墨一無意間聽到袁天娜和梁心的談話。梁心還是一張冰山面癱臉，坐得筆直端正，神情一絲不茍。程墨一覺得有點兒意思，一邊喝著杯中的水，一邊藏在門后朝里看。

誰料梁心下一句話就是：“我想做夏予冰的助理。”

程墨一差點兒被一口水嗆著。

袁天娜無奈地說道：“可是夏予冰已經有助理了。”

梁心“哦”了一聲，默默地低下了頭。

袁天娜好脾氣地笑了笑，溫和地問道：“這樣吧，你知道程墨一嗎？他正好缺助理，不如你去幫他，好不好？”

站在門外的程墨一心里很不是滋味，畢竟他也是被粉絲前簇后擁的大熱藝人，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被當成了備選。

梁心抬起頭，盯著袁天娜看了好一會兒，才用力而堅決地搖了搖頭。

程墨一瞪大眼睛。

袁天娜十分驚訝道：“為什么啊？”

梁心皺眉，說：“麻煩。”

站在門外的程墨一不甘地望著幾步之遙的梁心，恨不得沖進去掐住她的脖子質問她：他程墨一怎么就比那個有事兒沒事兒扮憂郁的夏予冰麻煩了！

可到底程墨一還顧忌自己的面子，他硬生生地忍下了這口氣，本想配合自己的氣勢捏爆手中的杯子，無奈發現那是搪瓷杯捏不動，只好冷哼一聲，高昂著頭顱轉身走了。

程墨一怎樣撒潑打滾把梁心要來當助理的過程不用多贅述，總之，梁心出人意料地溫順配合，也沒有提出什么反對意見，就這樣跟著程墨一，直到現在。

程墨一從袁天娜那里出來的時候依舊垂頭喪氣，腦海中還浮現著臨走時袁天娜那張看好戲的臉。

袁天娜靠在舒適的老板椅里，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想換助理也行，正好我聽說小夏那邊缺人，想多要一個人幫忙。不如……”

“沒有不如！我不允許！不同意！拒絕！”

袁天娜饒有興趣地問道：“哦？為什么啊？”

“她是我的！”

程墨一想到當時自己給出的答案，頗覺無力地垂下了腦袋。

“我干嗎要這么在意她啊……”程墨一悻悻地捏了捏眉心，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的時候猛地打了個激靈。

按理說，他從來不會對誰這樣的。

這種在意的情緒……難道是……

程墨一不太愿意正視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經公司門口刺眼的陽光一照，他這才清醒了些，抬眼便看見一直在等他的梁心不知正在和誰打電話。

難道梁心還有什么朋友嗎？程墨一剛想叫她，余光里十幾個人烏泱泱地圍了上來。他認出那些人是他的私生飯，一直對他圍追堵截。他皺皺眉，拿出墨鏡和口罩戴上，卻仍是避不開那些毫不留情懟到他臉上的手機和相機。

粉絲嘰嘰喳喳的，要求程墨一把墨鏡和口罩摘了，程墨一沒有理會。央求聲到了最后變成指責，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了聲“耍什么大牌啊”，程墨一一愣，后背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不小心踩到了一個粉絲的腳。

“啊！”被踩到腳的粉絲發出痛呼。

“程墨一打粉絲！程墨一耍大牌！”

程墨一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神一般發展的劇情，終于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辯。他擺擺手還想解釋，眼前的人群忽然被沖散，黑著臉的梁心就這樣單槍匹馬地殺了進來。

如果非要給這個畫面加上一些形容詞，用程墨一的話來說，此刻的梁心簡直是蓋世英雄，腳踏七彩祥云來娶他，哦不，是救他。

他感動地看著一點兒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的梁心，她正像個煞神一樣擋在他的身前，皺著眉頭冷漠地掃視著在場的粉絲。說也奇怪，被她這么掃視一圈，嘈雜的現場立刻平靜了下來。

梁心一把拉住程墨一的手腕，言簡意賅地說道：“走。”

程墨一不管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反手握住梁心的手，將她拽到自己身后，妥妥帖帖地保護起來。

他很開心，梁心這么護著他。

3

粉絲事件后來不了了之，想來是袁天娜動用了關系才壓了下來。程墨一沒空理會，畢竟劇組的拍攝接近尾聲，整組人都在拼命趕進度。他過著沒日沒夜的生活，幾乎是天一亮眼一睜就到了片場，走位、拍攝、吊威亞、念臺詞，天一黑上了車倒頭就睡。

本來就瘦的程墨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著，還好梁心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據說很滋補的食材，每天變著花樣地給他燉湯。那些湯無一例外都是些老火湯，味道鮮美。可湯里面諸如人參、魚翅、燕窩之類的昂貴食材，讓程墨一不由得開始擔憂梁心的經濟狀況。

“阿心啊……”程墨一猶豫再三終于開口，“這湯，我們不喝了吧？”

“為什么？”

程墨一自己是摸爬滾打苦過來的，知道掙錢不容易，便苦著臉說道：“太貴，再這么吃下去，我的片酬就剩不了多少了。”

梁心體貼地拍了拍程墨一，說道：“沒事兒，用的是我的錢。”

程墨一被這小手摸得心神蕩漾，問道：“你哪來這么多錢？”

“我很有錢。”梁心平靜到近乎真誠。

程墨一再一次被梁心噎到無話可說。

“導演喊你去拍戲了。”

程墨一還沒弄清楚梁心到底怎么有錢，離開前不放心地看了梁心一眼，說道：“那你回車上等我回來。”

“好。”梁心乖順地答道。

程墨一頓時產生自己外出務工，妻子在家乖巧等他的感覺。他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梁心的頭，雙腳像上了發條似的朝片場跑去。

等程墨一再回來已經是晚上了。剛拉開車門，就發現梁心正乖乖地坐著做剪報。程墨一看著她安靜又乖順的樣子，一身的疲憊煙消云散。而當他刻意用余光確認梁心正在做他的剪報的時候，心情更好。

程墨一心情一好，甚至還帶上了可以被理解為小人得志的笑容，傲嬌地“哼”了一聲。

梁心抬起頭來，困惑地看著他，忽然朝他伸出手。程墨一有點兒緊張，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咽了咽口水，等著梁心的手探向自己的額頭，然后發展出一段女主角關心男主角是不是生病的戲碼……

結果梁心的手指停在他的鼻孔下面，狠狠地按了按他的人中。

程墨一疼得眼淚直飆，叫道：“你干什么？”

“你總是用鼻子哼氣，可能是氣管有問題。我之前看過書，書上說，捏人中治百病。”

程墨一：“你……你看的是莆田系的醫書吧！”他悻悻地揮了揮手，“我沒事兒！”

梁心“哦”了一聲，沒說什么，把沒整理完的剪報收好。

程墨一壓著嘴角頗為滿意的笑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怎么想起來幫我做剪報了？是不是發現我上一組街拍特別……”

梁心無情地把話打斷：“我跟你的第一天，你說過，只要出了有你扉頁的雜志，都要做成簡報，你寄回去給你媽送人的。”

程墨一十分尷尬，伸手彈掉從腦門上滴下來的汗，開始裝傻：“我有說過嗎？”

“有的。”

梁心的老實耿直折磨得程墨一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他看著對方一副懵懵懂懂，絲毫沒將他放在眼里的模樣心里沒來由得生出一股邪氣，扯過一邊的抱枕揉進懷里，自己在座位里蜷縮成一團，沒好氣地說道：“我睡覺了！不要和我說話！”

說罷他閉上眼睛，嘴癟得無比委屈。

車子行駛在公路上，閉上眼睛的時候只能聽見被阻隔在窗外的風聲。程墨一閉了一會兒眼睛，自然不會真的睡著，又見梁心真的不來找他說話，心中更加介意。于是他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沒想到居然看見了梁心的笑容。

程墨一怔忡地看著，他看慣了梁心冰山臉的樣子，卻從沒想到這個人笑起來的模樣這樣好看，仿佛被陽光融化而恣意流淌在雪水，在圣潔的冰峰之間蜿蜒，帶著獨一無二的清冽和柔軟。

程墨一不由自主地跟著彎了彎嘴角，想著沒注意到他的梁心真是個睜眼瞎。他順著梁心的目光一路向下看，發現梁心原來正端著手機看電影，程墨一再一掃手機屏幕，播放的是夏予冰去年那部評分為2.3的《拂去你的眼淚的我的手》。

程墨一的笑容僵在臉上。

梁心扭過頭，看見正在瞪眼的程墨一，問道：“這么快就醒了？”

程墨一憤憤地瞪著梁心：“幫我去約《洋蔥日報》的記者，我要爆料。”

梁心不解：“什么料？”

程墨一咬牙切齒道：“你知不知道夏予冰是個大騙子！他騙了全世界！”

梁心皺眉：“比如？”

程墨一義憤填膺道：“夏予冰這個矯情的名字是他給自己取的藝名！他的真名叫夏富貴！”

梁心回以冷漠臉。

程墨一泛起得意的笑容，繼續道：“他是個大騙子，你還要喜歡他嗎？”

梁心的表情有些困惑，她認真地看了程墨一好一會兒，才問道：“你為什么會認為，我喜歡夏予冰？”

程墨一微微一怔，心臟因為這個意外的答案而莫名狂跳。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梁心，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梁心正在看著他，難道……難道說……

梁心深吸一口氣，認真地說道：“他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讓我覺得開心的人而已。”

程墨一聽見自己本就支離破碎的心徹底碎成了渣渣，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還被梁心無情地輾軋。

所以，他還是忘了弄清楚，梁心為什么說自己可有錢了。

4

一個人只要看到一個人就會覺得開心，用程式百科全書來解釋的話，原因大概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愛。

梁心很有可能真的喜歡上夏予冰了。

對此，程墨一表示：我的助理不能這么瞎、這么沒有品位！于是程墨一單方面宣布，和梁心開始冷戰。

至于為什么說是單方面呢，著實是因為不論程墨一怎么樣，梁心都是那副毫無反應的樣子，倒顯得他在沒事兒找事兒。

程墨一的劇順利殺青，投資方李颯顧念大家辛苦，自掏腰包請全組人吃飯。按照平時，如果投資方請吃飯，都是演員一桌，助理一桌。可眼見沒剩多少人，李颯大手一揮，表示別那么多講究，干脆所有人坐一桌吃得了。

沒有了身份的限制，不少會來事兒的助理開始幫自家藝人打關系做宣傳。與那些賣力宣傳的人相比，梁心實在是安靜得過頭。她獨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身邊圍著幾個程墨一至今叫不出名字的男二、男三、男四，跟中了毒似的拼命朝她獻殷勤。

程墨一皺了皺眉頭，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仗著自己靈活的身段將那幾個男人擠開，隨即臭著一張臉擋在梁心面前。

梁心意外而驚訝地看著程墨一，原本還圍著她的男人們自然不愿意和程墨一鬧不痛快，紛紛找借口四散而去。

等他們走了，程墨一才回過頭看著梁心，不滿地皺著眉頭恐嚇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壞人？！”

梁心歪了歪頭，不解地看著程墨一。

程墨一莫名聞到一陣濃烈的醋味，繼而產生一種自己在無理取鬧的錯覺。他尷尬地揉了揉鼻子，轉移話題：“你干嗎一個人坐在這里？”

“這些天你只要一看見我就會生氣，所以我想還是不要靠近你比較好。”

程墨一噎了一口，拉李颯做擋箭牌，道：“為什么不過來一起坐？”

梁心抬起頭來，朝那桌的方向看了看，搖搖頭，淡淡地說道：“我不喜歡坐那里。”

程墨一詫異地看著梁心，這還是她第一次明確地表達自己不喜歡什么。可他也想不明白梁心為什么不喜歡那桌上的人。滿桌子的人，梁心恐怕都沒和他們說上過幾句話。這么看來，讓她不喜歡的人，難道是他？

本因梁心而紛亂難平的心情，想到這里竟驟然冷卻了下來。程墨一這才想起他們似乎在冷戰——他自己作的。

是他誤會了。他錯將梁心的平靜和無情緒當成是她對他的包容，所以他才一次一次地耍著小孩脾氣，試探著她的底線，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對他縱容到什么程度。現在看來，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他于梁心而言，不過是工作中需要應對的一個陌生人罷了。

程墨一的臉冷了下來，他冷笑一聲，說道：“既然你不喜歡，干脆去外面等我吧。”

梁心怔怔地看著程墨一，清澈的眸子中閃過一絲驚訝和難以置信。她沒多說什么，點點頭，起身向外走去。

程墨一沉默地看著梁心離去的背影，試圖拉住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終究還是放回了身側。

席間程墨一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喝酒上，結果因為李颯莫名其妙的一句“咦，梁小姐呢”而心情更糟，灌得更加兇猛。

當程墨一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店時，已經是凌晨三點了。他不想被些那莫名其妙的人送回家，干脆一個人躲在洗手間里，估摸著人差不多走光了才出來。

門外的冷風一吹，程墨一更加清醒了些，接著一眼便看見了門口長長的階梯上，有個孤單瘦弱的背影坐在那里。

程墨一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才敢肯定，那是梁心。

他心里百感交集，說不上是高興、感動還是心疼。他急急忙忙地跑過去，連腳底打滑踩空了幾級臺階都沒有發現。此刻程墨一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一定要快一點兒趕到梁心的身邊，不然她就要走了。

所以程墨一像熊一樣，從背后把梁心抱了個結結實實。

梁心被他嚇了一跳，連聲音都有些不確定：“程墨一？”

“除了我，還有誰？”程墨一把臉埋在梁心的肩膀里，聲音悶悶的，借以掩飾自己酸澀的鼻音。

“有點兒癢。”梁心老實又溫和地控訴道。

程墨一哭笑不得，問：“你一直等在這里？”

梁心點頭，道：“等你出來，送你回家。”

“為什么不進去？”程墨一喉頭一哽，“因為我說的話？”

見梁心沉默，程墨一知道自己猜中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邪火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苦笑著道：“算我怕了你了……”

程墨一緊緊地摟了摟梁心，又慢慢將她松開，鄭重地說道：“梁心，從今天開始，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

梁心的眼睛亮亮的，她看著程墨一，問道：“為什么？”

程墨一被問住了，說不出答案，只胡亂地說道：“哪怕……哪怕你想要夏富貴……哦不，是夏予冰……”

他說著說著，醉意襲來，他覺得眼皮好像有千斤重，這讓他再也無法集中精神看梁心此刻的表情。

程墨一近乎悲壯地昏睡過去，迷糊之中，感覺到有人似乎溫柔地托住了他的腦袋。

5

梁心失蹤了。

三天前，宿醉的程墨一從家中醒來，回想起自己因醉酒而對梁心說過的話，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梁心到底有沒有聽出他話里的意思。程墨一當即跟梁心打電話，出乎意料的是，電話并沒有打通。程墨一三天之中試過無數個方法，仍舊沒有找到梁心。想去她家才發現，梁心跟了他大半年，他卻從來都不知道梁心住在哪里。

程墨一趕回公司，想從袁天娜那里找點兒梁心的資料，剛進電梯就撞見了夏予冰。夏予冰正捏著礦泉水瓶子喝水，蘭花指翹得老高。

想到梁心，程墨一還是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主動對夏予冰打了個招呼。

夏予冰用纖纖十指捂住嘴巴，驚訝地說道：“我眼花了嗎？你居然會主動搭理我。”

程墨一冷冷地回道：“我今天心情不好，沒空和你吵架。”

夏予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嗲嗲地說道：“說得我想和你吵架似的。要不是今天有新老板過來，我才懶得回來呢。”

電梯門開了，程墨一剛邁出一步，又硬生生把腳收回，回過頭問夏予冰道：“你出新專輯了吧？”

“你要干嗎？”夏予冰警惕地看著程墨一。

“回頭我找你拿張簽名專輯。”

“哈？”夏予冰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臉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耳朵。

“哈什么哈！”程墨一顏面盡失，粗聲粗氣地兇道，“下次帶個人給你認識！在你見到她之前，不許交女朋友！”

夏予冰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

程墨火急火燎地闖進袁天娜的辦公室，悶著頭扯起嗓子就喊：“天娜姐，梁心不見了，快把她的資料給……梁心？！”

程墨一愣在原地，傻傻地看著坐在袁天娜對面，正扭過頭來和袁天娜一起看他的人——不是他苦苦找了三天的梁心還有誰？！

程墨一大喜過望，趕緊跑到梁心面前，將她一把拉了起來，責備道：“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有多著急？！”

袁天娜跟著站了起來，出聲阻止：“墨一，不要對小梁總無禮！”

程墨一以為自己聽錯了：“小梁總？什么小梁總？”

他冷靜下來，發現妝容精致的梁心正平靜地看著他。

程墨一慢慢松開了手，后退了幾步，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梁心。如今的她穿著價格不菲、剪裁得當的職業套裝，周身散發著職業女性的氣場，哪里還有平日里跟在他后面一言不發的模樣。

袁天娜說道：“你忘了我們公司的大老板姓梁了嗎？梁總突發急病，所以拜托小梁總來接管公司。”

“開玩笑的吧？”程墨一還是不肯相信，“她如果那么有錢，還來當什么助理？！”

袁天娜解釋道：“小梁總之前是被梁總安排來公司體驗鍛煉的，方便日后接管公司。”

一言驚醒夢中人。

程墨一覺得所有一直以來壓在心里的疑問終于找到了一個最為合理的解釋：為什么梁心的性格如此不善交際，袁天娜還會讓她進公司；為什么她煲湯的材料永遠都是昂貴食材；為什么在飯局上，那些人會纏著一個小助理東拉西扯；為什么閱人無數的李颯會在意她一個小助理是不是在席上……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們都收到了風聲，想方設法地討這位小梁總歡心。只有他，像傻子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從頭到尾被蒙在鼓里。

梁心終于出聲：“程墨一。”

“騙我很好玩嗎？”

程墨一打斷了梁心的話，冷冷地看著梁心。

梁心一怔，隨即說道：“我不想騙你，但是我答應過父親，不對旁人說出我的身份。”

程墨一攥緊拳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所以，于你而言，我也不過只是個‘旁人？”

他頓了頓，根本無法掩飾難過，甩門而去。

袁天娜有些尷尬，干笑一聲，緩解氣氛道：“程墨一就是戲精學院畢業的，情緒說來就來，你千萬別介意。”

梁心搖搖頭，低聲道：“這件事兒的確是我的錯，我不該瞞著他。”

袁天娜安慰道：“你也別這么說，既然是梁總的意思，你也不能忤逆。要不是你擺平粉絲那件事，連我都被蒙在鼓里。”她又勸道，“不過我清楚程墨一的性格，他那個人，一是一，二是二，尤其是對自己上心的人，脾氣更是較真到莫名其妙的地步。他這一口氣，恐怕沒那么容易消下去。”

梁心點點頭，惆悵地嘆了口氣。

6

“星光傳媒”為了迎接梁心這位新來的小老板，特意舉辦了一場內部酒會，還邀請了不少業內叫得上名字的大佬。

梁心端著杯子站在一旁，任由秘書小尤幫她擋掉那些想來敬她的酒，找她攀關系的人。她有些著急地在場上尋找著程墨一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梁心失落地垂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手輕輕地顫抖了起來。她意識到自己正在慌亂，勉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控過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程墨一了，那人借著沒有通告的空檔，閉門在家，誰都不見。

“老板……”

梁心被這聲甜膩的呼喚叫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抬起頭發現是笑瞇瞇地看著她的夏予冰。

“叫我梁心吧。”梁心頓了頓，問道，“找我有事兒？”

夏予冰亮了亮手中的CD，上面還有一排龍飛鳳舞的簽名。他拼命眨巴著眼睛討好道：“是這樣的，上次程墨一說要找我拿簽名專輯送人，結果我好幾天沒看見他，就想來問問你，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加個微信……”

梁心低著頭看了那張簽名專輯很久，忽然想起那天喝得醉醺醺的程墨一。她想到明明委屈得要命，卻還是一臉悲壯地對她許下承諾的程墨一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

她的動作忽然僵住了。

梁心趕忙放下酒杯，難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確認自己臉上的肌肉的確是在笑沒有錯。

“謝謝。”梁心握著專輯的手緊了緊，“我幫你拿給他。”

她說著轉身向門外跑去，徒留夏予冰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苦著臉跺腳道：“怎么一個兩個都是這樣，話不說完就走啊……我討厭你們！”

梁心驅車來到程墨一的家中，她有他家的鑰匙。還好程墨一氣歸氣，沒有把鎖也一起換掉。

梁心打開程墨一的家門，光線昏暗，原來是家中的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的，透不進光來。地上都是些沒有收走的垃圾。她先是將空無一人的客廳的冷氣關掉，再輕輕走到程墨一的臥室門口，將門拉開一條縫。臥室里的溫度更低，程墨一像只蠶蛹似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

梁心搖搖頭，又忍不住笑了笑。她關上門，像往常一樣幫程墨一收拾起來。

茶幾上堆著各種各樣的雜志，無一不是有程墨一照片的。梁心整理那些雜志的時候，忽然看到從中掉出一張照片。她愣了愣，拿起來看，發現那居然是程墨一上部戲殺青時全組工作人員的大合照。

只不過，合照上所有人的臉都被用彩色的膠紙遮住，整張照片上只剩下她和程墨一兩張臉——程墨一一手比著“V”，另一只手霸氣地環住她的肩膀。她安靜地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看著鏡頭。雖然臉上沒有笑容，但是她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眼中，滿是溫柔。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程墨一就已經能讓她這么放松了。

梁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7

程墨一是被一陣香味叫醒的。他暈暈乎乎地坐了起來，揉了揉一頭亂發，這才恍惚想起，自己好像有好幾天沒好好吃過飯了。

再這么下去，沒被梁心氣死，恐怕也要被自己餓死，程墨一自問還不至于為了感情的事兒要死要活，于是掙扎著爬了起來。

誰知剛開門，就看見系著圍裙把剛炒好的菜端上桌的梁心。

程墨一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梁心還在。

他先是雙眼放光，可很快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這么開心，立刻板起臉，冷冷地問道：“你怎么進來的？”

“你之前給過我鑰匙，我不收，你硬塞給我的。”

程墨一頓時語塞，悶了半天才說道：“我……我那是被豬油糊住了眼！”

“過來吃飯吧。”梁心平靜地招呼道，“那些我沒告訴你的事兒，我統統說給你聽。”

“你以為你說我就要聽嗎？”程墨一哼了一聲，雙腿還是自動地朝梁心走去。他坐在飯桌前，拿起碗筷，依舊保持著高傲，“先說好了，我只是肚子餓了才過來的。”

梁心笑了笑，把程墨一愛吃的紅燒雞翅推到他的面前。

程墨一敏銳地捕捉到梁心的笑容，驚訝道：“你笑了？！”他指著自己，難以置信，“因為我，笑了？！”

梁心點點頭，笑道：“是啊，程墨一，你知不知道，是你治好了我的病。”

程墨一一怔，手中的筷子差點兒掉在桌子上。

梁心在很小的時候患過輕度自閉癥，所幸父母一直悉心照料，她的病情才得以控制。只可惜還是留下了一點兒后遺癥，那就是讓她的情緒并無常人那般強烈，喜怒哀樂于她而言是奢侈品，所以一直以來都沒什么表情。

程墨一聽到這里，心中滿是心疼，可還是不解地問道：“那……那你為什么說夏予冰是唯一能讓你開心的人？”

“那時我無意中看了一部他的電影，發現他……很好笑。”

“呃……”程墨一無言以對，不可否認的是，夏予冰身上的氣質配合著他的演技，的確很有喜感。

“正好他是公司的藝人，父親便讓我進入公司，一方面是想讓我多接觸一些人，熟悉一下公司事務，另一方面是看看能讓我笑的夏予冰能不能幫我治病。所以我才會主動向袁天娜申請做他的助理，沒想到……”

“沒想到，你被我這個沒眼力見的人要來了。”程墨一心里悶悶的，語氣里還有止不住的酸味，“畢竟你還說過我麻煩……”

“因為你的粉絲太多，跟著你做事，的確麻煩。而且，我不能確認我是否有那個能力和那么多人打交道。”

程墨一總算氣順了，心中漸漸暗爽了起來，嘴上還是別扭道：“可是，你對著我的時候不還是一樣嗎？”

梁心嘆了一口氣，道：“程墨一，你有沒有發現，在對著你的時候，我雖然沒有表情，可是我有很多情緒。”她低下頭，輕聲說道，“緊張、焦急、困惑、擔憂、還有思念……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些情緒是別人無法給到我的。直到剛才，我發現我可以因為你笑起來，我才意識到，你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

程墨一沒想到被梁心大方表白，愣在原地。

“我喜歡你，程墨一。”

程墨一忽然低下頭，飛快地往嘴里扒飯，羞澀的紅色一路從脖子蔓延到耳根。

“還不趕緊吃飯？！”程墨一粗聲粗氣地說道。

梁心不解道：“吃飯，然后呢？”

程墨一猛地抬起頭來，大聲地說道：“然后當然是去散步、約會、看電影，手牽著手壓馬路！跟著再發條微博，公告天下我程墨一談戀愛了！”

梁心一愣，隨即笑了出來。她在這個即將成為她男朋友的口是心非的男人面前俯下身子，以吻封住了他那喋喋不休的嘴。

她想，這一次，她那些來自過往的老毛病，一定會因為眼前這個人不藥而愈。

尾聲

感情順遂的程墨一最近春風得意，可一個人很快找上門來。

夏予冰一臉哀怨地瞪著程墨一，程墨一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事實上，自從解除了梁心和夏予冰之間的誤會之后，程墨一看夏予冰也沒那么不順眼了。

“你不是說要帶一個人來見我的嗎？到底是誰啊？”夏予冰委委屈屈地摳著手指頭，“老板上次把我的專輯拿走了，你到底是送給誰了啊？”

程墨一自然不會告訴夏予冰，這只是一個因梁心而起的誤會，他更加不會讓寶貝梁心和夏予冰扯上什么關系……忽然，他靈光一閃，從口中摸出一張名片，塞進夏予冰的手里。

程墨一神神秘秘地說道：“你攤上好運了。別說我沒關照你，有這個人做你的粉絲，我保你以后資源不斷，紅遍大江南北。”

夏予冰將信將疑。

他手中的名片上，寫著“李颯”兩個大字。

至于夏予冰和李颯之后發生了什么事兒，恐怕就是下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