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史：舞弊與反舞弊的斗爭

押沙龍

中國古代的科舉制度在全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它給中國古代人投下了一個巨大的誘餌：通過考試可以當官。這樣大的誘惑，大家當然會忍不住想點歪門邪道。朝廷為了杜絕作弊，能想的辦法幾乎全想到了。但是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他們就像令狐沖深刻地理解到天下任何招式都有破綻一樣，認為朝廷的關防也不例外。整個科舉史就是找破綻與堵破綻的斗爭史……

外 簾 官

簡單來說，科舉考試主要分三級：院試，童生通過這個考試可以成為秀才。院試過后是鄉試，通過鄉試就是舉人了。第三級是會試，在京城舉行，考試通過后就是進士。會試后還有一個殿試，但是殿試一般不淘汰考生，只決定名次。

不同級別的考試，考場制度也不相同。以明清時代的鄉試為例，朝廷把考官分為兩類，一類是內簾官，一類是外簾官。內簾官的職責就是閱卷。外簾官則包括一大堆人員：印卷官、受卷官、彌封官、謄錄官、對讀官、監門官、搜檢官、供給官等等，要確保從入場到交卷，再到內簾官閱卷，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作弊現象，怎么防止呢？

首先面臨的問題是：來考試的是不是考生本人？他們想到了兩個辦法，一個是在準考證上描述考生相貌，比如：胖、面白、虬髯等。如果考生為了考試精神一點，把絡腮胡子剃了，那很遺憾，你只能先回家養胡子了。

當然，世上相貌千千萬，靠簡短文字很難精確描述。長成馬云那樣的還好，長相普通的，光靠幾句話很難知道是不是本人。所以朝廷又規定了第二個辦法，考生入場前必須得有認識他的人當場指認、簽字畫押，如果事后發現有冒名頂替情節，指認者負連帶責任。

下一個問題就是夾帶小抄，這個只能靠搜。明朝時候經常把考生扒光了，從發辮到腳踝仔細搜檢，有時候連肛門都要扒開瞅一瞅，看里頭有沒有夾帶。清朝一開始警惕心不夠，后來朝廷發現勢頭不對，于是對搜檢的規定越來越嚴格。乾隆皇帝規定得極其細致，幾乎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了：考生的皮衣不能帶面，氈衣不能帶里，鞋不能帶厚底，筆管必須鏤空，蠟臺柱必須空心通底，考籃必須是玲瓏格，帶的糕點餑餑必須切開……結果會試的時候，考生們都穿著不帶面的皮衣入場，大清考場一眼望去就像坐滿了喜羊羊的青青草原。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考生們做夾帶本領越來越高明。他們能把夾帶書籍做得非常小，據說有的是用老鼠須寫的小字，14片薄黃絹上能抄40萬字，還有精密的目錄索引。有的考生能把“四書”都穿在身上，胸口是《論語》，后背是《孟子》，兩個袖子里有《大學》《中庸》，真是一身浩然正氣啊！

后來發現光是入場的時候搜身遠遠不夠，因為考生們還有其他的手段。有位考官就注意到一個現象，每到考試的時候，貢院上空就會聚集許多白鴿，看上去非常祥瑞。后來他才知道，這些鴿子是來給主人送小抄的。

從考生交卷，到卷子落到閱卷官手里，這個過程中也能作弊。當然，朝廷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了。所以鄉試和會試都有專門的謄錄官抄錄考生的卷子，就是預防內簾官辨認考生的字跡或者記號什么的。但是群眾發現，這個謄錄的過程本身就有搞頭。受賄的謄錄官在抄錄時會把李四的好文章跟張三的壞文章對調，這叫“活切頭”；或者把考場上其他卷子里的好段落拼湊出一篇，充當張三的卷子，這叫“蜂采蜜”。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朝廷又配了對讀官，專門檢查謄錄卷和考生卷是否匹配。

內 簾 官

朝廷真正放心不下的還是內簾官。八股文畢竟不是標準化考試，并非寫得好就一定能考中。只有賄賂到了內簾官，才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朝廷對內簾官的防范最嚴。主考官一旦被任命，就不得再與外界交往，直接趕赴考場，然后就被鎖在里頭，一直到閱卷結束才能放出來。此外，朝廷還配備了很多同考官，一方面為了分擔主考官的工作，一方面為了互相制衡。鄉試閱卷結束后，所有試卷要送往京師禮部，由40名官員逐一檢查，稱之為“磨堪”。

必須承認，這個過程很科學也很精密，但其中真的沒有破綻嗎？當然有。比方說，朝廷要是任命我為江南鄉試主考官，雖然說接到任命后我應該馬上出發，沿途不得和外人交往，但一路上幾千里地，身邊還有仆人，總能找機會傳遞點什么東西。另一方面，會試和鄉試這樣級別的考試，主考官的候選人就那么幾個，大家很容易猜到，完全可以提前走門路。

內簾官舞弊的手法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賣題，一種是賣關節。賣題相對來說不太受重視。因為就算你預先知道了題目，也不能確保一定被錄取，所以更保險的辦法是買關節。什么是關節？就是文章里的標記。我事先告訴你幾個字，你在卷子上按照某種規律用進去，我閱卷時就能認出這是你的卷子，自然就會錄取你。關節所用的字頗有講究。八股文格式和用語都有嚴格要求，比如一般人句子結尾用“也”，你就先用“也哉”，后用“也矣”，考官就知道是你了。這就像寫詩，大家都說：“啊，黃河！”你偏偏說：“啊呀，黃河！”這就是“關節”。

考 場 案

明朝對考場舞弊還相對寬容，一般對舞弊的官員最多是貶官、杖責。到了清朝，懲罰手段就變得嚴酷起來。順治八年，查出多地鄉試舞弊，情節嚴重以順天府、江南兩地為最。在順天府鄉試案里，四名同考官被殺，三名牽連進去的官員也被誅殺，家產籍沒，父兄妻子共108人流放關外的尚陽堡。

而江南鄉試案更慘，兩名主考官加18個同考官全部處死，其妻子沒入為奴。 這場大難的導火索出在同考官李振鄴的身上。當時他一被任命為順天府同考官，就張羅著賣關節。他與朋友張漢合伙賣“關節”，而且規模做得極大，一口氣賣出去24份關節，還給某位大夫白送了一份，因為大夫治好了他的病。誰料規模做大了，就有點攏不住，卷子一交上來，李振鄴就派仆人滿世界核對關節。不光在自己負責的考卷里找，還跑到別的同考官那里翻。按照規定，只有主考官才有資格翻同考官的卷子，謂之“搜卷”，但是其他同考官也賣了關節，大家就互相換著挑。但從幾千份卷子里翻出25份關節，談何容易？他和仆人馬不停蹄也只翻出5份來，其他20份就泡湯了。

結果那20位交了錢卻沒中的舉子不滿意了，加上同考官們之間也有矛盾，最后鬧得不可開交，一直鬧到了順治皇帝的耳朵里。順治皇帝極為震驚，他轉而往深里一想：順天府有這樣的事情，其他地方難道就沒有？仔細嚴查下，就扯出了江南鄉試案。

這次案件后，皇帝就樹立了一個原則：考官舞弊者，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