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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朗對峙危機與中印關系的未來

2017-12-27 06:33:54胡仕勝
現代國際關系 2017年11期
關鍵詞:印度戰略

胡仕勝

洞朗對峙危機與中印關系的未來

胡仕勝

洞朗對峙主要是莫迪政府制造的一場中印雙邊關系危機。這是1987年以來中印兩國間首次出現的相互對抗的大規模軍事集結。這場危機既是兩國戰略失信的新體現,更是兩國近幾年矛盾郁積的總爆發,標志著中印關系進入了一個結構性矛盾日趨突顯的新階段。表面看,莫迪政府制造此次洞朗對峙危機意在阻止中方洞朗邊防基建、追求印度自身絕對安全、維持印度主導下的“南亞秩序”以及夯實印度與美日等國的戰略合作基礎,但究其根源,英國人的“緩沖區理論”、印度傳統文化中的“曼荼羅理念”和“婆羅門至上思想”以及美國人的“門羅主義”等也不同程度地形塑了莫迪政府的思維習慣和行為模式。在“追求絕對安全”迷思及其戰略文化的多重熏陶下,加之“強國心切”,強勢的莫迪政權對華防范與敵視明顯增強,兩國關系呈現出張力有余而合力日漸不足的窘境。要想實現“龍象共舞”,避免洞朗對峙類危機再現,雙方唯有始終堅持“中印互為發展機遇”“中印互不構成威脅”這兩大基本原則,始終堅決拋棄“零和博弈”思維定式,并努力嘗試在兩國利益交匯區共建“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共享秩序。

洞朗對峙 危機 中印關系

洞朗對峙(2017年6月18日~8月28日)雖在中國傳統“七夕節”到來之際戛然結束,但形式上的對峙中止并不意味著觸發對峙的動因已消失。實際上,這場長達72天的對峙對中印關系的沖擊猶大,其消極后果中近期內都難以消化,因為它標志著中印關系進入了一個結構性矛盾日趨突顯的新階段,過去經常強調的雙邊關系同質性、互補性似乎已大為弱化。中印關系要想保持大局穩定,需要雙方具有更高站位,付出更大努力,排除干擾,用心經營。

洞朗對峙是1987年以來中印兩國首次出現的相互對抗的大規模軍事集結,既是兩國戰略失信的新體現,更是兩國近幾年矛盾郁積的總爆發。洞朗對峙表明,中印關系正由過去追求合作共贏向強化彼此安全防范過渡,尤其是印度對華的安全防范需求正在超越對華的發展合作需求。正因如此,廈門金磚峰會期間,莫迪總理并未正面回應習近平主席的“印度要正確、理性看待中國發展”的熱切呼吁。伴隨著兩個互為毗鄰的發展中大國的崛起,中印間結構性矛盾愈發突顯。如若中印關系不能被穩定在“擴大共識、聚焦合作、共謀發展”的軌道上,類似洞朗對峙的危機仍會發生。這也是為什么王毅外長呼吁雙方要“確保中印關系不脫軌、不對抗、不失控”的原因所在。*2017年9月7日,外交部長王毅在北京同尼泊爾副總理兼外長馬哈拉會談后共同會見記者。王毅呼吁中印雙方應認真落實兩國領導人共識,確保中印關系“不脫軌”“不對抗”“不失控”,確保中印關系健康穩定向前發展。

對印度主動制造洞朗對峙危機的主要動因及其戰略文化根源的細加梳理,將有助于我們理解印度對華政策中防華懟華成分日增的深層成因,并從中找到一條穩住中印關系大局的有效路徑。

一、印度制造洞朗對峙危機的多重目的

很大程度上,洞朗對峙折射的是印度決策圈對“絕對安全”的一種迷思,以及蘊育這種迷思的對華戰略疑懼。歸根結底,追求絕對安全也是一種典型的零和博弈式行為習慣。也唯因如此,莫迪政府才會將中國旨在“改善邊防軍民生產生活條件和守邊需要”的洞朗邊防基建過度臆想為中國未來進軍南亞乃至威脅印度領土完整的戰略通道。莫迪政府對中方洞朗修路的這種“自我恐嚇”式臆想,與其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公開質疑乃至反對的邏輯思維如出一轍,即中國的這些動向均意在擠壓甚至破壞印度的地緣生存空間,印必強硬回應而后安。對于國內執政地位穩固、國際上頗有“人緣”、行動上極富冒險精神的莫迪而言,對華示強已不失為一種維持和追求印度絕對安全的方便之策。洞朗對峙即是莫迪政府對華強勢外交的最新明證。具體而言,莫迪政府制造洞朗對峙至少有四層目標追求。

第一層目標追求,是徹底阻止中方在洞朗的修路計劃。為此,印度可以有三種路徑。一是打著“應不丹皇家陸軍的邀請”替不丹“主張正義”的旗號,阻止中國正當的邊防基建。由于印度仍維持著對不丹過時的“保護國與被保護國關系”,印度可以根據非對等的“和平友好條約”,隨時通過“密切磋商”替不丹——實際上是替印度——主張“權益”,尤其是主張被印視為“威脅其戰略安全”的權益。很大程度上,不丹之于印度的地緣價值在于能為印度維護自身戰略權益提供某種方便之門。這一路徑也正是今夏印度所沿用的。二是通過擴大爭議面,為今后隨時干擾提供“合理”借口。這種方式在于放棄中印兩國政府早先對1890年《中英會議藏印條約》第一款的繼承,重新確定中印邊界錫金段的三國交界點。但為保持印度對錫金全境的依約領有不受干擾,這一“變動”最好只涉及錫金與西藏洞朗毗鄰的那一小段邊界,即從吉姆馬珍雪山到巴塘拉的約8公里邊界,從而將洞朗地區由法理上和現實中并不存在的中不兩國爭議區變性為未來的中印不三國爭議區,以便印度日后不需打出“不丹”旗號即能隨時干預中方在洞朗的邊防基建。三是通過小規模軍事行動直接強占洞朗地區,徹底消除中國在此任何基建計劃的實施可能。這三種路徑均意味著印度要對華動粗甚至動用軍事力量,極具冒險性。大國之間本不能動輒搬來軍隊解決分歧,因為它會制造更多分歧,甚至觸發具有全局性影響的嚴重后果。

第二層目標追求,就是維護并鞏固印度的絕對安全,即消除西里古里走廊面臨的潛在威脅。夾在尼泊爾和孟加拉國之間的西里古里走廊聯通著印度腹地與其東北部地區,最窄處僅22公里,又稱“雞脖子”。印度腹地與東北部聯通的鐵路、公路均擁擠在這狹窄的空間里。印東北部地區一直活躍著民族分裂運動,如武裝獨立運動“阿薩姆民族解放陣線”甚至在印建國之前即已存在。印度自建國伊始即擔心印東北部裂土而治。此外,中國仍對印度非法占領的“藏南”地區(毗鄰印東北地區,印稱“阿魯納恰爾邦”)保持著主權聲索,印度更擔心這塊爭議區早晚被中國收復。不管是印東北的民分問題,還是中印間的邊界爭端,抑或是印度的“雞脖子”困境,這些均為英國長期殖民統治留給印度乃至中印兩國的負資產。其中,“雞脖子”困境猶如新生印度帶自娘胎的胎記,屬地緣結構性問題。除非這一地區的國家間疆域邊界再度發生巨變,否則,“雞脖子”困境將始終是懸在印度統治精英心頭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必欲去之而后安。實際上,印度獨立伊始即努力緩解其所面臨的“雞脖子”困境:通過與尼、不、錫金等喜馬拉雅山國逐一簽訂“和平友好條約”,來掌控這些國家的內政外交尤其是安全政策走向;通過1971年第三次印巴戰爭期間支持孟加拉地區(時稱“東巴基斯坦”)獨立建國,消除最大宿敵巴基斯坦切斷“雞脖子”的超級擔憂;通過1975年正式吞并錫金,一定程度上擴大了拱衛“雞脖子”的安全縱深。更為重要的是,過去半個多世紀以來,印度不斷加強其在西里古里走廊一帶的前沿軍事部署,在邊境印側大修邊防工事,并已在毗鄰洞朗地區的印側邊境地區對華形成壓倒性邊防基建與工事優勢,一些邊防工事騎線修建,甚至越線修進中方領有的洞朗境內,而中方洞朗地區的邊防巡邏道迄今離中印兩國邊界線尚有百余米。這也是莫迪政府今夏竟然用兵應對中方洞朗修路的底氣之一。*莫迪制造洞朗對峙的所謂底氣還包括:自恃國際社會挺印居多(印度外長斯瓦拉吉2017年7月20日在議會陳述洞朗對峙形勢時曾自信心爆棚地聲稱“所有其他國家都支持印度的立場”)、自恃中國政府不會貿然升級事態(認為中國軍改仍在路上、金磚峰會系中國2017年最大主場外交、中共十九大今秋召開)。

現代科技尤其是軍事科技的發展也在某種程度上加重了印度統治精英與戰略界的“雞脖子”綜合癥。在他們看來,三國交界的吉姆馬珍雪山與西里古里走廊北端直線距離不過百余公里,中國先進的火箭炮如若安置在此,可輕易摧毀西里古里走廊這條運輸大動脈。更令他們擔憂的是,就海拔落差而言,4300米的吉姆馬珍雪山是制高點,越過此山,海拔一路向南陡降,按照地球曲率視距公式,安置在吉姆馬珍雪山的觀測設備可以毫無阻撓地觀察到225公里開外、平均海拔僅100米的恒河平原,而西里古里走廊更在其清晰的視野之下,因為走廊最北端海拔為664米,最南端122米。印度人擔心,這種居高臨下的地理優勢將使印度腹地與印度東北地區之間的任何軍事調動都變得更加透明。這種基于“科學推理”而催生的安全恐懼成了催生印度統治精英和戰略界對中方洞朗基建過激反應或物理條件反射的原始動力。

然而,這種推理充其量就是一種推理,存在著經不起推敲的荒謬性。一方面,洞朗雖為亞東地區較大平坦之地,但仍地域狹小,面積僅約89平方公里。它如同楔子嵌在印度錫金邦與印度被保護國不丹之間,深陷印度前沿部署的山地軍包圍之中。考慮到中國后方補給線深受青藏高原溝壑縱橫的地形限制,中方很難在洞朗這一狹窄空間維持強大的軍力部署。一旦爆發軍事沖突和戰爭,中國在洞朗的任何前沿軍事部署都易遭受印軍炮火飽和式打擊和瞬間摧毀的命運。實際上,中國很難通過加強前沿軍事部署而扭轉這種結構性地形劣勢。由此可見,中方在洞朗地區推進的邊防基建確實重在“滿足守邊需要和改善當地軍民生產生活條件”。洞朗修路主要還是中國政府在履行其正當且正常的主權權益,并非要在這一狹窄區域與印度在邊防工事上一較長短。另一方面,科技的進步,尤其是衛星導航系統、無人機等空中偵察技術以及中遠程攻擊性武器體系的不斷開發與應用,加上有利于遠距離軍事投放的后方基礎設施的不斷發展,已使得這種近距離在邊境前沿強化軍事部署失去了很大必要性。如若考慮到中印錫金段的邊界走向早已相對明晰和確定的事實,中國也無意在這一邊境地區大搞邊防建設,這也是中方在洞朗地區邊防基建長期落后于印度的主觀原因。

由此可見,印度在西里古里走廊面臨的“雞脖子”困境實際上與中國在洞朗一帶的邊防建設并無多大干系,它取決于印度東北部地區的發展與穩定,取決于中印和平解決邊界問題的政治決斷,取決于印度與其鄰國關系的友好與穩定,最終取決于中印戰略互信的構筑。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此次洞朗對峙危機加重了中印間的戰略失信。實際上,洞朗之于不丹而言,其價值主要體現為不丹牧民放牧的理想場所;洞朗之于中國,其價值主要體現為中國主權權益需要覆蓋、需要加強的邊疆地區。鑒此,至少中不之間存在著“合作共贏”的巨大空間。但若印度非得視洞朗地區為威脅其領土完整和主權利益的戰略要沖,三國之間就難有較大合作空間。

持久安全感的獲得是基于相對合理的對等安全原則。任何一方追求絕對安全必然會催生關聯方的絕對不安全感,繼而迫使關聯方也采取相對應的軍事抵消措施,從而將有關各方拖入浪費寶貴發展資源、追求絕對安全的惡性循環中,導致絕對安全越追求越不可得。如果說中國未來在西部戰區建設中加大針對印度的軍事防范力度,那也是此次危機帶來的一個副產品,因為中國不可能繼續聽任鄰國如此輕松地對其進行軍事訛詐。

第三層目標追求,是維持南亞的“印度秩序”。其實,印度方面也很清楚,中方洞朗邊防基建并不能對其構成實質性威脅,即便存在著某種潛在威脅,也早被印方自身已具有的對中方壓倒性的邊防基建與工事優勢所抵消。對此,印度政府尤其是軍方心知肚明。莫迪政府之所以仍強行制造洞朗對峙危機,還在于一種更大追求,即維持其對南亞地區秩序的主導地位。一定程度上,催生洞朗對峙危機的動因是印度對南亞小國近年來對印離心力漸顯、中國在南亞影響力與日俱增的一種憂懼。

莫迪政府執政以來,南亞過去唯印馬首是瞻的景象出現明顯退化。尼泊爾政府最終與中國簽訂了“‘一帶一路’建設備忘錄”,斯里蘭卡前政府曾一度允許中國潛艇進駐斯港休整,就連被保護國不丹也拒絕參與印度近年主推的次區域聯通計劃。更令印度焦慮的是,中巴經濟走廊建設正加速推進,青藏鐵路即將修至中尼邊境,如若洞朗地區也被接入中國基建網絡甚至將來越過吉姆馬珍雪山而延伸至不丹境內,那么,印度在南亞次大陸長期維系的“印度秩序”將面臨著中國的“三路突圍”。在莫迪政府核心決策圈及印戰略界看來,這些冠以“互聯互通”名目的基礎設施建設實質就是“絞殺”南亞地區“印度秩序”的戰略性工程。從印度知名戰略家拉賈·莫漢對中方“一帶一路”倡議的看法即可探知印度方面的這種深層次戰略擔憂。在首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召開前夕,拉賈·莫漢曾撰文認為,“一帶一路”建設將大規模地加強中國在商業、經濟、政治及安全上對印度鄰國的影響力,*C. Raja Mohan, “Network is the Key: India Must Ramp up its Internal Connectivity to Counter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http://indianexpress.com/article/opinion/columns/network-is-the-key-4646728/.(上網時間:2017年11月6日)而阻止這種影響在南亞繼續拓展正是印度強硬回應中方洞朗基建的最大動因。

近幾年來,面對中國在南亞不斷擴大的影響力,印度戰略界、決策界首先想到的不是合作共贏、攜手共進,也不考慮南亞的穩定和發展與中國——尤其是中國西部邊疆——的穩定和發展密切相關的事實,而是將這一切本乃順應世界潮流的互聯互通計劃視為一種“零和游戲”而大加阻撓。為阻止或擾亂南亞鄰國與中國共建“一帶一路”步伐,莫迪政權近年來多以“印度安全訴求”壓制鄰國自主發展對華關系的意愿與需求,這包括莫迪政權對尼泊爾的封鎖(2015年9月~2016年1月)、對斯里蘭卡友華政權的分裂與顛覆(2014年12月~2015年1月)、對不丹與中國推進邊境談判并試圖建立正常關系的粗暴干預,尤其是在各種公開場合借口印巴克什米爾爭端而譴責中巴經濟走廊建設。印在洞朗地區強行越俎代庖、直接懟華,旨在強行將不丹拉入這場爭端,以拖延甚至阻止中不關系的正常化進程。由此可見,印度制造洞朗危機在很大程度上是做給不丹等南亞小國看的,不惜以制造中印邊界沖突來祭出印壓服鄰國之大旗,盡可能延長印度在南亞長期維持的“壟斷性秩序”。說到底,印度仍視不丹的“被保護國”地位為南亞“印度秩序”的重要標識,盡管這種國與國之間的非對等關系與一個以“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為時代主題的當今世界格格不入。

第四層目標追求,是夯實與美日等當前國際體系主導者的戰略合作根基。莫迪總理在訪美(2017年6月25~26日)前批準這個越界強懟計劃顯然有做給美國人看的意圖。實際上,洞朗對峙危機正是在莫迪訪美期間開始被印媒體大肆報道的。*2017年6月26日,印度媒體稱“中國軍隊越過錫金段邊界線入侵印度領土”,印全國嘩然,對峙事件高調“曝光”。但隨后6月28日的《印度斯坦時報》援引該國陸軍參謀長的話說,“印度領土并未遭受入侵”。洞朗對峙事件遂進入更加吊詭迷離階段。莫迪訪美與洞朗對峙同時出現在各種媒體報端,自然攪動起美及其同盟體系反華勢力 “戰略拉攏印度”的神經。莫迪政府制造洞朗對峙危機的性質猶如其公開拒絕參加5月中旬中國“一帶一路”峰會,以及其公開批評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即通過這種將印中分歧公布于世的方式向國際強硬對華勢力發出公開“邀約”。莫迪政府顯然有意通過這樣的“邀約”或“投名狀”,使美日等對華充滿超強戰略疑懼的國家深信,印度是它們可以信賴并可以用來制衡中國崛起的戰略伙伴,繼而為印度崛起贏得美西方及其同盟體系的更加專注而持久的戰略投入。

莫迪對華的這一冒險行動也確實產生了如其所愿的美印、日印關系新發展。這從洞朗對峙后美日高層的系列表態可見一斑。美國國務卿蒂勒森2017年10月18日在美國際戰略研究中心(CSIS)高調宣示,美國要“大幅深化”美印關系,以打造美印百年戰略友好世紀。*“蒂勒森:美國愿與印度發展百年戰略關系”,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4726.(上網時間:2017年11月6日)美國高層如此高調拉攏印度,史所僅見;此后,美防長和國務卿接踵訪印,其間更是誓言要“助印成為領先國家”,此語與小布什任總統時所言“助印成為21世紀世界大國”如出一轍;日本首相安倍訪印期間再度呼吁基于“共享的價值觀”構建日美澳印“民主同盟”。更值得一提的是,美方還有史以來第一次直接將安倍政府一再倡導的“自由與開放的印太”概念直接拿來為其所用,不論是蒂勒森有關“展望美印下一個世紀的關系”的講話,還是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11月2日的公開講話,抑或是特朗普11月5日亞洲行在日本的首場演講以及隨后在越南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的主題講話,都高調倡導“印太”概念,大有將奧馬巴時期的“亞太再平衡”概念轉化為抬升印度戰略地位的“印太”安全戰略框架之勢,這使得印度得以最終在美國的全球戰略安排里有了更加明確也更加重要的一席之地。本地區的這一地緣博弈新變化與洞朗對峙或多或少有著脫不開的干系。

盡管保持戰略自主仍是印度所信奉的外交與安全理念,但如若莫迪政府深信深化與美日戰略合作有助于印加速崛起,印度也會樂于被美日等國在其制華戰略中大加借重。對“大國雄心”日益迫切的莫迪政府而言,充當美日制華戰略的重要伙伴可謂一石多鳥,既可爭取美日對其大國崛起戰略的大力支持,更可由此應對中國“一帶一路”建設給印度帶來的強大地緣效應或壓力。究其深層次考慮,對莫迪政府而言,至少在美及其同盟體系主導下的秩序里,印度的地位與作用是“確定”的。新世紀以來,美國多屆政府均反復重申,支持印度在環印度洋地區發揮“凈安全提供者”角色*“凈安全供應者”(net security provider)這一概念由美國前防長羅伯特·蓋茨在2009年香格里拉對話會上首次提出。他在講話時稱,“我們將印度視為伙伴和印度洋及更遠地區的凈安全提供者”參見:“India as a Net Security Provider”, http://www.ias4sure.com/wikiias/gs2/india-as-a-net-security-provider/.(上網時間:2017年11月8日),日本安倍政府更是將印度視為其“四國民主安全同盟”(也稱鉆石或菱形同盟)的核心成員。相較之下,印度擔心在中國力推的“國際和地區新秩序”中,印度并無多少角色可以扮演,印度很可能成為尼赫魯總理所一直擔心的那種“二流國家”。蒂勒森宣稱美國絕不會“與中國這樣的非民主社會發展猶如美印關系那樣的關系”,*Rex W. Tillerson, “Defining Our Relationship with India for the Next Century”, 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remarks/2017/10/274913.ht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8日)很讓印度人受用。

盡管莫迪政府仍不太會在美日戰略拉攏下自愿失去長期堅守的戰略自主,但一旦深陷美日所打造的制度化合作陷阱,印度將來能否全身而退可能身不由己。考慮到中美、中日關系的結構性矛盾,美印、日印的安全與戰略合作勢必會加劇中印關系的結構性矛盾。這種結構性矛盾及其所帶來的地緣博弈極可能在中印兩國利益日益重疊交匯的南亞次大陸與印度洋區域日趨尖銳,并催生出中印間的戰略沖突。

二、印度制造洞朗對峙危機的戰略文化根源

印度制造洞朗對峙危機除了前述目標追求之外,還有印度戰略文化的更深層次的影響,這是莫迪政府制造此場危機的根源。總體而言,英國人在南亞次大陸殖民擴張時奉行的“緩沖區理論”、印度傳統文化中的“曼荼羅理念”和“婆羅門至上思想”以及美國人的“門羅主義”等等戰略文化一直形塑著印度建國以來在南亞次大陸乃至環印度洋地區的安全與外交行為。印度統治精英長期浸淫于這種戰略文化熏陶,很大程度上,洞朗對峙的產生符合其行為模式與思維習慣。

第一, “緩沖區”安全觀。印度戰略文化中的“緩沖區”安全觀源自英國殖民次大陸時所奉行的“緩沖區”理念與實踐。

地緣戰略理論尤其是麥金德的“世界島說”“心臟說”在19世紀支配了諸多列強尤其是英俄的殖民戰略走向,并由此導致19世紀末沙俄與英帝國的殖民擴張在中亞、西亞的激烈碰撞。為避免沖突無休無止,兩個殖民帝國在勢力范圍擴張的交匯區,即帕米爾高原-青藏高原,推出“緩沖區”理論與實踐。其中,將西藏視為避免英俄地緣沖突的“緩沖區”的想法主要是在寇松出任英屬印度總督期間(1899~1905年)逐步坐實的。英國人先是于1903~1904年發動了對西藏政治地位侵害至深的第二次對藏戰爭;后背著中國,與沙俄在1907年8月31日簽訂了《英俄同盟條約》(也稱《圣彼得堡協約》),宣稱兩國只承認“中國在藏宗主權”,將西藏視為兩國間的“事實緩沖區”。*《圣彼得堡協約》公然宣稱,英俄兩國只承認“中國在西藏的宗主權”,即認為中國對西藏只有“有名無實”的象征性管理權,西藏實質上是中國的一個擁有自治權的屬國,從而開創了在國際文件中把中國對西藏地方主權篡改為“宗主權”的惡劣先例。兩大殖民帝國將西藏視為兩國間的“事實緩沖區”,這一理念與實踐也被獨立后的印度所繼承,并成為其或明或暗插手“西藏問題”的一個根本動因。英國殖民者還給西藏清晰定義了“緩沖區”,即“使西藏保持孤立狀態——直到最近也沒有表示愿意脫離的那種孤立狀態,以及使它雖處于我們的邊界之外,但我們可以不必因而操心的那種孤立狀態。”*印度總督寇松1901年6月11日致信英國印度事務大臣漢米爾頓:“我們必須單獨與西藏打交道……應當將它轉變為俄國與印度帝國之間的某種緩沖國”,參見西藏自治區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西藏地方歷史資料選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3年,第220~221頁。英國殖民統治時期提出的“緩沖區”理論及其實踐對印度國家安全戰略思想影響至深,具體體現在印度執念于將西藏作為中印間的“緩沖區”、執念于以喜馬拉雅山作為中印間的“天然屏障”兩大方面。

在執念于將西藏作為中印間的“緩沖區”方面,構建“緩沖區”是印度獨立后最初幾年外交與安全政策的核心訴求。早在英國人尚未撤離次大陸之時,尼赫魯組建的臨時政府即于1946年12月邀請西藏代表以平等身份出席由其籌劃的“泛亞會議”,這是新生印度對英國人“緩沖區”理念的最初嘗試。*1946年12月,印度臨時政府邀請西藏政府派代表出席“泛亞會議”。盡管中華民國政府反對,印方非但沒有撤銷邀請,還把“雪山獅子旗”作為西藏“國旗”與其他各國國旗并列同懸于會場,并安排“西藏國代表團”代表與中國代表同坐主席臺,在會場懸掛的巨幅亞洲地圖竟將“西藏”標在中國版圖之外。中國代表表達強烈抗議,但印方只是糾正了地圖,仍準許西藏代表以一個“獨立國家”代表身份在大會上致詞。新中國成立后,尼赫魯及其繼任者繼續或多或少地保有著這種以西藏為中印兩國間“緩沖區”的迷思。*尼赫魯在1949年的一封信中這樣闡述印度對西藏政治地位的認知及追求,“我們曾承認西藏在中國某種含糊的宗主權之下的自治。從法律上嚴格地說,我們不能否認這種宗主權。我們寧愿西藏自治,并與我們直接關涉,我們力爭如此。”印度中央情報局(CIB)第一任負責人穆立克在回憶錄中說,他深信尼赫魯本人也希望“將來有一天,即使西藏不能完全獨立,印度也能夠幫助西藏獲得半獨立地位”。 1954年,中印兩國簽訂《中印西藏地方交通通商協定》,尼赫魯政府正式承認“中國西藏地方”。尼赫魯在回答國會質詢時曾對此無奈表示,“放棄的實際上是我們無法獲得的,事實上也是已失去的”。參見John Kenneth Knaus, Orphan of the Cold War: America and the Tibetan Struggle for Survival, Public Affairs, 1999; 孫晉忠:“試論印度地區外交政策的理論與實踐”,《南亞研究》,1999年第1期。尼赫魯政府的諸多行為,如1950年反對中國出兵西藏、1956年對出訪印度的達賴喇嘛與班禪喇嘛政治上區別對待并唆使前者搞獨立、放任噶倫堡的“藏獨”活動、1959年3月拉薩暴亂期間成為西藏分裂勢力的傳聲筒、容留達賴集團和流亡藏人、助建“流亡政府”甚至支持藏人殘匪武裝對中國藏區襲擾、1963年正式對外成立“印藏特種邊境部隊”,等等,都是這種“緩沖區”理念熏陶下的一種條件反射。尼赫魯之后,以西藏為緩沖區的迷思一直存在。正如對中印關系尤其是邊界問題頗有研究的印知名學者卡·古普塔所坦言的那樣:“在印度有一種思想認為,印度應當謀求重新將西藏變成印度和中國之間的緩沖國。這種思想現在仍很流行。”*[印度]卡·古普塔著,王宏緯譯:《中印邊界秘史》,中國藏學出版社,1990年,第82頁。

1988年12月,中印兩國關系邁上正常化軌道后,印度歷屆政府仍是基于“緩沖區”迷思而奉行“雙軌政策”,既不公開支持“藏獨”,但也不停止對“藏獨”勢力及其支持者、同情者提供生存空間、活動舞臺與政治關照。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印度對西藏政治地位定性的不同表態最能反映這種“緩沖區”迷思。1959年3月拉薩叛亂前,印度政府曾公開承認過“西藏地區是中國的一部分”;但此后卻一直反復宣稱,“西藏是中國的一個自治區”,這一表態也見于1988年、1993年拉吉夫·甘地總理和拉奧總理的訪華成果中。直至2003年6月,印度政府才在瓦杰帕伊總理訪華期間簽署的《中印關系原則和全面合作的宣言》里正式承認“西藏自治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的一部分”。這也是印度首次在政府間文件中申明此一立場。雖然前后表態只有幾個字的差異,但卻是一種質的飛躍。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個自治區”,重在從“自治區”這一政治概念來描述西藏與中國的關系,帶有英印帝國時代的殖民痕跡,即只承認中國對藏擁有“宗主權”;承認“西藏自治區是中國的一部分”,重在從領域主權的概念來強調西藏的法理地位,即承認中國對藏擁有“主權”,且接受了中國對“西藏自治區”的地理界定,這與達賴集團的“西藏”概念大不相同。即便如此,印方在宣言草擬過程中,曾竭力反對中方提議的“西藏自治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稱如中方堅持加上“不可分割的”,印方將拒簽此份“宣言”。*唐璐:“揭密2003年中印兩國西藏問題談判內幕”,《國際先驅導報》,2003年6月30日。由此可見,印度對“西藏作為緩沖區”的迷思之頑固。

近幾年,隨著印度國內印度教民族主義甚至民粹主義的不斷發展,以西藏作為中印“緩沖區”的念頭再度在莫迪執政時期沉渣泛起。莫迪政府“打西藏牌”的力度與頻率比1988年以來的印度歷屆政府都要大,如邀請達賴集團行政頭目洛桑孫根出席莫迪總理就職典禮、在任總統正式會見達賴喇嘛并一同出席公共活動、推出“2014年藏人安置計劃”、允準洛桑孫根到班公湖印側插上“西藏獨立旗”、讓副部級的內政國務部長親自陪同達賴喇嘛竄訪“藏南”,等等。“西藏問題”在沉寂多年后開始頻頻沖擊中印關系穩定性。不但莫迪政府毫無顧忌地“打西藏牌”,一些政府高官、統治精英甚至還再度提及西藏為印度“緩沖區”的夢囈。2017年7月19日,印度政黨領導人、前國防部長穆拉揚·辛格·亞達夫(Mulayam Singh Yadav)在印度國會上提出,印度政府應該改變對藏政策。亞達夫稱,印度接受西藏地區是中國的一個部分是“錯誤”的,現在已到了支持西藏作為歷史上一個獨立國家的時候了,因為它是兩個大國之間的傳統緩沖區。*“India Should Support Tibet’s Historical Status as an Independent Country: Former Defence Minister”, http://tibet.net/2017/07/india-should-support-tibets-historical-status-as-an-independent-country-former-defence-minister/.(上網時間:2017年11月7日)更有甚者,在達賴喇嘛2017年4月竄訪達旺期間,面對中國方面的譴責,偽“阿魯納恰爾邦”首席部長佩馬坎杜(Pema Khandu)非同尋常地宣稱,獨立的西藏——而非中國——才是印度在北面真正的鄰居,稱“中國無權告訴我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因為它根本不是我們的鄰居。”*“Arunachal Borders Tibet, not China: CM Pema on Beijing’s Protest over Dalai Lama”, http://www.hindustantimes.com/india-news/arunachal-borders-tibet-not-china-cm-pema-on-beijing-s-noise-over-dalai-lama-visit/story-cDE3x2Nl45uRz14YmMVQwO.html.(上網時間:2017年11月7日)

洞朗對峙只是莫迪政府這種“緩沖區”迷思的一種極端表現形式。莫迪政府的這種冒險行徑背后顯然有以維持洞朗“原生態”面貌作為一種“小緩沖區”的思想在作祟。一個原生態的洞朗顯然要比中印邊防基建“親密接觸”的洞朗更有利于印方減輕其“雞脖子”情結。此外,在某種程度上,莫迪政府阻止中國洞朗修路也意在防止中不之間密切接觸,防止兩國關系快速邁上正常化軌道。印度擔心,一旦洞朗處于中國更加有效的控制之下,不丹方面自然會放棄對洞朗的主權聲索,會更易接受中方1996年提出的“以中段換西段”的邊界爭議解決方案。*1996年,中方表示愿將兩國位于不丹北方邊境的495平方公里土地,換取位于不丹西北方269平方公里土地,但洞朗并不屬于中方認定的爭議區。不丹國王曾于1997年有意接受這一“換地”方案,但后來翻悔。2000年,不丹方面正式提出洞朗的劃界問題,并要求中方“慷慨”放棄包括洞朗在內的所有爭議地區主權聲索,對不丹展現大國的“慈悲”。中方反對不丹提出新議題,雙方邊界談判自此陷入僵局。據不丹有識之士認為,不丹立場改變是印度壓力的結果,尤其是將洞朗地區也納入邊界談判是受印所迫。參見Manoj Joshi, “On India-China Himalayan Face-off, China may Just Have a Case”, http://indianexpress.com/article/opinion/on-india-china-himalayan-face-off-china-may-just-have-a-case-4735853/.(上網時間:2017年11月7日)在這種情況下,印度更難阻止中不關系的正常化進程。此外,考慮到中國在西藏腹地的基建速度,以及深受中國前幾年南海吹沙填海工程的刺激,印度擔心,不丹作為“緩沖區”的功能將迅速被中不之間的物理聯通所沖淡甚至剝奪。在某種程度上,印度歷屆政府樂見不丹追求原生態的“幸福指數”,其實也是“緩沖區”理念在印度對不丹外交政策上的一種體現。印度樂見不丹繼續處于封閉狀態,也有意以不丹作為中印之間的一個小緩沖區。

除了執念于將西藏作為中印間的“緩沖區”,印度也執念于以喜馬拉雅山為中印間的“天然屏障”。當意識到新中國和平解放西藏的意志與步伐難以阻擋之后,尼赫魯政府加快扎緊“喜馬拉雅山籬笆墻”步伐,先后與錫金、不丹、尼泊爾、阿富汗、緬甸等國家簽訂了“和平友好條約”,加強北部以喜馬拉雅山為主體的“天然屏障”的安全系數。與此同時,尼赫魯政府不斷在邊境地區推進蠶食中方領土的“前進政策”,堅持單方面且以最高分水嶺為唯一標準來劃定中印兩國邊界走向。“前進政策”最終觸發了中國政府1962年的“對印自衛反擊戰”。盡管中國軍隊在“自衛反擊戰”中大獲全勝,但最終還是主動退回到1959年9月上旬的邊境實控狀態。新中國第一代領導人之所以這么做,一定程度上也是照顧了尼赫魯政府的以喜馬拉雅山分水嶺為“天然屏障”的心結。在中印20世紀50年代仍處“蜜月期”時,為了照顧尼赫魯政府的“緩沖區”情結,中國甚至遲遲不派大使前往尼泊爾。

1962年中印邊界沖突之后,為了維持喜馬拉雅山“天然屏障”的自然功能,印度邊防部隊利用中方“后撤20公里”之際,不斷占據邊境地段的海拔較高地勢,以對中國邊防形成居高臨下的軍事與心理優勢。具體到洞朗也是如此,印度之所以一直強烈支持不丹對華提出以巴塘拉-沈久拉一線為中不邊界分水嶺,就是因為這一分水嶺相對吉姆馬珍雪山一帶較低一些,有助于印度完全控制吉姆馬珍雪山一帶,從而對中方形成更大地勢優勢。*1890年《中英會議藏印條約》明確規定吉姆馬珍雪山為三國交界點,但隨后英國殖民者以及后來的印度人均認為這一劃界“不科學”,需修正。但由于重談條約不現實,于是他們就采取通過繪制地圖來修正的卑鄙做法。這也是后來印度人以及在印度鼓動之下的不丹人主張洞朗存在爭議的重要依據。但條約就是條約,國際法也“禁止反言”。參見張永攀:“中印及第三方史料證明:印非法越界狡辯不值一文”,《環球時報》,2017年8月3日;傅泰林:“洞朗高原的危局”,《聯合早報》,2017年7月29日。經過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建設,印度在邊防一線已形成對華明顯軍事優勢。顯然,印在邊防一線的這種對華壓倒性軍事優勢也助長了莫迪政府此次制造洞朗對峙的“底氣”與冒險心態。

第二,“曼荼羅”外交觀。印度安全戰略思想具有悠久的現實主義傳統。其中,以遠交近攻為核心的“曼荼羅”思想的影響深遠。早在公元前4 世紀末,孔雀王朝開國宰相考底利耶(Kautilya) 提出了著名的“曼荼羅”(Mandala)外交觀理念,并影響至今。

“曼荼羅”是佛教術語,常指“圣賢集會之地,萬德交歸之所”的壇城,之后逐漸演化為印度哲人對宇宙結構的想象。“曼荼羅”理念在國家關系或國家對外戰略中的應用源于考底利耶在《利論》中的論述。依據考底利耶的理論,一個國家及其鄰國猶如“曼荼羅”的一系列圓圈。在各層圓圈中,一個國家最直接的鄰國總是被視為敵人,而緊鄰著的外圈,即敵人的鄰國則被視為朋友,依此類推。在這個“曼荼羅”體系中,所有國家都面臨類似的安全困境,處處危機四伏,信奉“弱肉強食”法則。距離最近的鄰國最可能構成現實或潛在的威脅,同該鄰國相鄰的另一個國家則可能成為盟友;依次外推延展,緊鄰盟友的國家可能是非友好國家或戰略對手的盟國,再接著又是友好國家或友好國家的盟國,最終形成一個戰略盟友和對手層層疊加的地緣戰略圈。該思想將地理距離遠近作為判斷敵友親疏的依據,具有明顯的地理決定論傾向和現實主義色彩。因此,“曼荼羅”外交理念的核心要義就是遠交近攻的鄰國圈理論。考底利耶還提出了一系列對策以應對上述挑戰:和平共處(在國力不濟時奉行)、戰爭(在實力占優時主動攻擊)、中立(在自身將強未強之時,使敵人無法傷害自己的明哲保身之道)、緊逼(通過高壓政策,不戰而屈人之兵)、聯盟(尋求他國保護)、雙重政策(與一國交好的同時與另一國交戰)。“曼荼羅”體系給印度外交戰略帶來了諸如“印度中心論”“遠交近攻”“以鄰為壑”等觀念。

“曼荼羅”理念對印度獨立后的大國外交、區域外交影響明顯,主要體現在兩大方面,即針對美蘇戰略拉攏的“不結盟”政策和強行干涉南亞其他國家內部事務的外交。獨立后印度周邊外交的指導思想之一是,要么以鄰為敵,要么臣服鄰國,要么遠交近攻。印度對巴基斯坦奉行軍事強壓政策尤其是通過1971年第三次印巴戰爭肢解巴基斯坦、1987~1991年出兵斯里蘭卡“維和”、1988年出兵馬爾代夫實施“仙人掌行動”、數度封鎖內陸小國尼泊爾、從冷戰期間的聯蘇抑華到現如今與美日的戰略走近,如此等等,這一系列外交政策中都有“曼荼羅”思想的影子。據不完全統計,印度獨立后同鄰國打了5場戰爭,1949~2001年間介入區內軍事沖突49次,其中20次發生在1980年以后。*參見隨新民:“印度的戰略文化與國際行為模式:印度戰略文化和國際行為模式:基于爭論的案例分析”,《國際問題研究》,2014年第1期,第54~70頁。

對于莫迪政權而言,保護南亞免受“外部威脅”是其印度外交與安全政策的重中之重。一方面,莫迪政府高度重視周邊外交尤其是南亞外交。莫迪總理前所未有地邀請所有南亞國家領導人前來參加其就職典禮,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莫迪總理旋風般地完成了對所有南亞國家的訪問。三年多來,莫迪總理的南亞外交高開高走,力度之大與頻率之高系印度獨立建國以來之史所罕見:就職后的第一次出訪即是到不丹;兩度造訪尼泊爾,且是印總理時隔17年第一次對尼訪問;兩度出訪斯里蘭卡,且是印總理時隔28年對斯回訪;訪孟期間解決了困擾印孟關系長達四十余年的“飛地”問題;出人意料地在訪問阿富汗的歸途中突降拉合爾參加巴基斯坦時任總理謝里夫生日及其孫女婚禮。通過這些訪問,莫迪政府努力將邊緣鄰國盡量納入印度戰略統一體之內,并成為其有機組成部分。

但另一方面,莫迪政府對于忤逆印度旨意或“善意”的鄰國則施以高壓、遏制、孤立等政策。莫迪政府的“治巴”政策最能說明問題。2016年4月以來,印控克什米爾地區持續流血騷亂,巴基斯坦公開指責印度,加之2016年1月和9月兩起印度軍營遭遇跨境恐襲,莫迪政府從初期的對巴示好轉向奉行“遠交近攻”政策,全方位打壓巴基斯坦。經濟上,莫迪推進排巴的次區域合作進程:在南亞東部,印度大力推進“四國公路計劃”(BBIN)*2014年6月,莫迪總理在訪訪孟加拉期間首度提議建設連接印度、孟加拉、不丹和尼泊爾的“四國公路計劃”(BBIN),允許機動車在四國間自由往來。2016年9月,印政府批準10.8億美元用以修建并改造聯通孟加拉、不丹和尼泊爾三國間總長558公里的公路設施,計劃2018年完工。屆時此公路將有望增加南亞區內貿易六成,南亞與世界其他地區間貿易也將因此增加三成。然而,不丹政府以保護環境為由拒絕參與這個公路修建計劃,令印錯愕不已。參見Rupesh Dutta: “Centre Approves $1 Billion Bangladesh-Bhutan-India-Nepal Road Connectivity Project”, The News Minute, Sept. 18, 2016.、“環孟加拉灣多領域經濟合作組織”(BIMSTEC)*“環孟加拉灣多領域經濟合作組織”( BIMSTEC)成員包括孟加拉、印度、緬甸、斯里蘭卡和泰國。莫迪對此次區域合作非常重視。2016年10月印度果阿金磚峰會期間,莫迪總理利用主場外交優勢,第一次搞了一場金磚國家和BIMSTEC成員國的對話峰會,有意抬升這一由印度主推的次區域合作機制。次區域合作;在南亞西側大力推進印度—伊朗—阿富汗三國運輸和過境走廊建設,并與“國際南北運輸走廊”(INSTC)*“國際南北運輸走廊”于2000年9月啟動。它最初計劃把印度、伊朗和俄羅斯連接起來,以便建立從印度到歐洲的多模式(輪船-鐵路-公路)聯通網絡。后來土耳其和其他中亞共和國也加入。2011年4月,成員國正式啟動多模式運輸協議。2014年8月,走廊建設成員國進行了一次多模式運輸預演。2015年9月起,阿曼、伊朗和各中亞國相繼批準了運輸和海關協定。印度2017年初批準加入多模式運輸協議。相連通,形成一端連著南亞,另一端連著歐洲的貿易網絡*“Remarks by Prime Minister at Chabahar Connectivity Event”, http://www.mea.gov.in/Speeches-tatements.htm?dtl/26838/Remarks+by+Prime+Minister+at+Chabahar+Connectivity+event+May+23+2016.(上網時間:2017年11月7日)。不僅如此,莫迪政府還以巴涉嫌支持跨境恐襲為由,拉上阿富汗、孟加拉和不丹三國一道拒絕參加原定于2016年11月9~11日在伊斯蘭堡召開的第19屆南盟峰會,從而將這個所有南亞成員都參加的唯一地區合作機制置于停擺狀態,以進一步孤立巴基斯坦。外交上,在地區與國際多邊場合,莫迪政府竭力將巴妖魔化為“支恐國家”,不時予以敲打甚至“羞辱”,并順帶污化中巴關系甚至中巴經濟走廊建設。安全上,莫迪政府更是對巴多管齊下,有意在巴制造“可控沖突”與“可控危機”,如莫迪總理2016年8月15日在印度獨立日講話中首次宣稱印要插手巴俾路支省和北部地區的“人權”問題,2016年9月印控克什米爾的烏里軍營遭遇恐襲后,印軍聲稱對巴實施了“外科手術式打擊”(巴軍方對此始終予以否認)。由此可見,當前印巴緊張局勢帶有莫迪政府失望之余的某種故意與渲染,是“曼荼羅”思想中的“以鄰為壑”“遠交近攻”等策略的具體實踐。

同樣,這種“曼荼羅”思想顯然也深刻影響了印度對華政策。從冷戰期間的聯蘇抑華到眼下與美日的戰略互動,均透出印度深得“曼荼羅”思想中的“以鄰為壑”“遠交近攻”的外交理念。具體到洞朗對峙,印度“應不丹皇家陸軍邀請”出兵,其思想根源也正是“曼陀羅”思想的作祟,即邊緣地帶要么成為印度戰略統一體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要么成為印度遵循“曼荼羅”理念而予以打擊、遏制的對象。

第三,“婆羅門至上”世界觀。“曼荼羅”外交觀、安全觀等思想若從深處挖源,又與印度統治精英的“婆羅門至上”的世界觀密切相關。

“婆羅門至上”是一種以“印度天命論”為核心的婆羅門等級世界觀,緣于印度獨有的種姓制度。根據印度教教義,印度傳統社會以高低種姓劃分為基本特征,民眾被基本劃分為婆羅門、剎帝利、吠舍和首陀羅四大種姓以及賤民階層,所有人應該遵循其出身和天職來行事。處于種姓金字塔上層的婆羅門等高等種姓在接受教育、就業機會方面享有天然優勢。種姓制度是印度教的思想基礎,“種姓決定了人們宗教和世俗文化生活的模式,規定了社會集團的心理特征,并發展了社會隔離和高低關系細微的教階金字塔。”*尚會鵬:《種姓與印度教社會》,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2頁。這一制度對印度的社會精英影響深遠。人生而三六九等、職業世襲、高級種姓對低級種姓的絕對文化處置權、低級種姓對高級種姓的絕對臣服等等,這些思想在印度社會精英中根深蒂固。對于印度社會精英而言,即便他們已接受了現代化教育,且深受西方思想熏陶,這種基于種姓制度的思維慣性及其本身所蘊含著的階層權益也會持續影響他們在政治上的決定,種姓背景仍然是決定性因素。

“印度天命論”既是印度認識世界的起點,更深刻影響了印度獨立后歷屆領導人的安全及外交思想。在印度精英階層看來,“印度應居于世界等級結構的最高層”,*George Tanham, “India’ s Strategic Culture”,The Washington Quarterly,Winter, 1992,p. 130.就像國內種姓制度中的婆羅門一樣高高在上。尼赫魯總理明確表示,“印度以它現在的地位,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么做一個有聲有色的大國,要么就銷聲匿跡”。*[印度]賈瓦哈拉爾·尼赫魯: 《印度的發現》,世界知識出版社,1956年,第57 頁。在尼赫魯看來,印度的國際地位只能與像美國、蘇聯和中國這樣的大國相提并論,而不是巴基斯坦這樣的南亞地區性國家。*V. M. Hewitt,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s of South Asia,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2, p.195.而且,印度在世界舞臺上的“一等大國”地位是與生俱來,而非通過后天爭取或者他國恩賜而來,他國對此只需承認即可。由此,不難理解印度主流媒體與精英為何嘲弄小布什總統2005年3月的“美國愿助印度成為21世紀的世界大國”*Masahisa Fujita ed., Economic Integration in Asia and India, Palgrave MacMillan,2008,p.84.的許諾,因為印度本身就是一等一的大國。

“印度天命論”是分析印度安全和外交思想的邏輯起點。盡管獨立后的印度歷屆政府和政治精英提出了花樣繁多的思想和主張,但最終目的都是實現“印度天命論”中的世界“第一等級”國家地位。同時,這種基于種姓制度的“人生而三六九等”這一最重要特點,印度統治精英也傾向于認定國家也有三六九等。印度在地區層面奉行“印度至上主義”即是這一思想的實踐。印度統治精英把印度自身看成是婆羅門身份,處在最高種姓的貴族地位,而其他國家則是低“種姓”的國家。鑒此,南亞周邊國家都要服從印度決定,或至少尊重印度決定。印度甫一建國即以“大英帝國殖民遺產的天然繼承者”(這顯然是“婆羅門至上”世界觀的一種履踐)自詡,并理所當然地將其與過去的大英殖民帝國自比。獨立后的印度對西藏地方政府要求廢除歷史上不平等條約及諸多在藏特權的粗暴拒絕,以及在與尼泊爾、錫金、不丹等鄰國簽訂的“和平友好協定”里要求其內政外交服從印度國家利益需求等等,都是這種思想的必然體現。也就是說,在印度人看來,這些國家和地區“命中注定”就應圍繞印度的戰略目標進行自身國家發展的設計。

當前,隨著美日等國對莫迪政府“打造新印度”的主動迎合,甚至不惜破壞現有國際規則與體制來迎合印度,莫迪政府的大國訴求日益非理性,這突出表現在急迫加入核供應國集團(NSG)的訴求上。一方面,莫迪政府并不想在《全面核禁止核試驗條約》(CTBT)、《核不擴散條約》(NPT)上簽字,不想其核武計劃被縛手腳,但另一方面卻又想享受這兩個條約簽字國的所有權益,特別是民用核能開發權益。這種要求國際社會對印“破例”照顧的心態很大程度上即是“婆羅門至上”思想作祟的結果,即自認高人一等、地位特殊,有享受破例之特權。近年來,美國等西方勢力,出于牽制中國戰略崛起的目的,對莫迪政府的“大國訴求”頻頻予以“例外”關照,不斷催生莫迪政府在“大國訴求”上對華的非理性期待。中方一旦表態猶豫或堅守原則,莫迪政府即心生怨恨,中印關系也因而每每深受干擾。當莫迪政府將印“破例”加入核供應國集團日益視為印“大國身份”新標識時,中國對“先立新規再破舊制”的始終堅持令莫迪政府對華心生不滿,視中國為其“大國崛起的擋道者”,繼而導致戰略失信在兩國間滋生蔓長。莫迪總理執政以來,印度的“非理性大國訴求”對中印關系的干擾有時甚至超過了中印間的其他分歧與爭端,折射出兩國間的秩序之爭已日漸尖銳。

這種“婆羅門至上”思想也是莫迪政府制造洞朗對峙危機的深層原因。莫迪政府實際上將印度對絕對安全的訴求凌駕于不丹的內政外交獨立自主權之上,凌駕于中國發展邊防、改善當地軍民生產生活條件的正當需求之上。

第四,“門羅主義”南亞觀。印度版南亞“門羅主義”的產生除有歷史傳統文化的原因之外,與其處所的地理環境與地緣優勢也密切相關。印度地處南亞次大陸的中心,北面有喜馬拉雅山,東西兩側分別是孟加拉灣和阿拉伯海,形成了一個自然的封閉的地理空間。特殊的自然環境一直被視為這片大陸天然的保護傘,也給予了印度人安全感。而且,在南亞次大陸,獨立后的印度地處中心位置,其余南亞國家均分布在其四周。除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外,印南亞鄰國之間互不聯通,客觀上防止了南亞各小國聯合對印局面的形成。

在印度看來,自己是南亞次大陸和印度洋地區的天然盟主,這片區域理所當然應為印度的勢力范圍;在該范圍內,印度負有特殊的責任和義務維護地區秩序,其他南亞各國不應、也不能挑戰印度的主導地位;同時,反對任何外部勢力干涉該地區事務,該地區事務應當由印度處理。尼赫魯早在印度獨立前就指出,“門羅總統提出的門羅主義確保了美洲免受外來侵略近百年之久,現在到了將同樣的門羅主義運用于亞洲國家的時候了。”*Tarik Jan ed.,Pakistan’s Security and the Nuclear Option, Islamabad: Institute of Policy Studies,1995,p. 153.獨立建國后,尼赫魯即開始在南亞地區實行“門羅主義”政策,將南亞事務視為印度的“禁臠”。

印度版“門羅主義”在尼赫魯女兒英迪拉·甘地執政后愈發突顯。1983 年,英·甘地總理提出了被稱為“英迪拉主義”的印度版“門羅主義”。英·甘地公開表示,“印度不會干涉這一地區任何國家的內部事務,除非被要求這么做,也不容忍外來大國有這種干涉行為;如果需要外部援助來應付內部危機,應首先從本地區內部尋求援助。”*R. V. R. Chandrasekhar Rao,“. V. R. Chandrasekhar Raoolicy Stud,The Round Table, Issue 293,1985,p. 63.轉引自李忠林:“印度的門羅主義評析”,《亞非縱橫》,2013年第4期,第16頁。在印度統治精英看來,南亞地區復雜的地緣政治和社會文化“迫使”印度不得不擔負起“南亞的安全管理者”的角色。*P. Venkateshwar Rao, “ Ethnic Conflict In Srilanka: India’s Role and Perception”,Asian Survey, No.4,1988, p. 419.在這種思想影響下,南亞鄰國越過印度而與非南亞國家特別是與北方大鄰國中國打交道時,必然招引印度不快乃至報復。以中不關系為例,2012 年6 月,不丹繁榮進步黨政府首相吉格梅·廷萊“出人意料地”與中國總理溫家寶在里約熱內盧舉行了兩國領導人有史以來的首次會晤。雙方均表示,希望兩國早日建交,兩國邊界早日劃定。此次會晤引發印度精英階層的恐慌,宣稱這將給“印度敲響安全警鐘”,因為中不之間的任何決議都將對印度具有重要安全意義,印度在鄰邦問題上將面臨一個“新的戰略局面”。*Indrani Bagchi,“China’s Coziness with Bhutan Rings Security Alarm for India”, The Times of India, June 23, 2016.印度當然不會讓不丹輕易“脫軌而去”。在2013年的不丹選舉中,印度通過制造不丹選民恐慌的方式阻止日益近華的繁榮進步黨連選連任,親印的人民黨在第二輪選舉中逆襲成功。*在2013年5月31日舉行的不丹選舉首輪投票中,繁榮進步黨得票率為45%,人民民主黨得票率為33%,然而7月13日舉行的第二輪投票中,人民民主黨卻贏得國民議會47個議席中的32席,繁榮進步黨獲余下15席。對于人民民主黨逆襲成功,包括印度在內的各國媒體無一例外地指向了印度的干預。印度擁有干預不丹內政外交的一切手段,控制著不丹的經濟命脈并提供安全保障。7月初,就在第二輪投票之前,印度政府決定削減對不丹的燃氣和煤油補貼,結果導致不丹油氣價格翻倍,人民怨聲載道。出于對自身日常生活的擔憂,選民最終務實地將選票投向了競選期間不斷發表對印奉行友好政策的人民民主黨,不丹政府“親近中國”的苗頭終被掐斷。

美日等國日益視中國崛起為其頭號戰略挑戰,出于拉印制華的戰略目的,不但對印度的南亞版“門羅主義”展現出少有的包容態度,甚至支持、鼓勵印度在南亞次大陸至環印度洋地區擔當“警察”、“凈安全提供者”,替美站臺補位,維持以美為主導的國際秩序。早在奧巴馬時期,美國即將印度定位為“印度洋地區的凈安全提供者”,甚至視印度為“亞洲再平衡”戰略的“支點”*“India ‘Lynchpin’ for US Strategy in Asia: Panetta”, https://tribune.com.pk/story/390176/india-lynchpin-for-us-strategy-in-asia-panetta/.(上網時間:2017年11月8日);如今的特朗普政府大力宣揚“自由與開放的印太”概念,也意在讓印度發揮戰略支柱作用。美國的重要定位使印度統治精英相信,美國認同印度的南亞版“門羅主義”。

然而,令印度戰略界日益擔憂的是,近年來隨著越來越多的周邊國家積極參與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建設,印度的“門羅主義”秩序面臨著來自中國的巨大挑戰。盡管中國與南亞八國中的五國接壤,且南亞的穩定與發展密切關系到中國新疆與藏區的穩定與發展;南亞許多國家多年來在南盟峰會上反復呼吁吸收中國為正式成員;中國藏文化跨越喜馬拉雅南北山域,但印度將中國與南亞國家發展友好合作視為威脅,不但始終拒絕將中國視為“南亞域內國家”,更竭力阻止中國在南亞擴大影響。印度多年來在南盟峰會上阻撓中國以正式成員“入盟”,公開反對和抵制中國“一帶一路”建設延伸進南亞,均在于努力維護印度在南亞的“門羅主義”秩序。

具體到洞朗對峙上,印度更傾向于認定,將洞朗地區納入西藏邊防建設規劃之中是中國未來將不丹與西藏相互聯通的第一步,因為就地形與生產生活便利性而言,洞朗基建未來勢必會為洞朗對面的不丹牧民前來放牧提供更大便利。假以時日,這種相互聯動甚或催生不丹政府和民眾要求與西藏聯通的呼聲。一旦出現這種景象,加之中尼鐵路跨越喜馬拉雅山及中巴走廊建設,印度統治精英擔心,印度在南亞的“門羅主義”秩序將在中國三路南下的沖擊下土崩瓦解。

三、洞朗對峙危機對未來中印關系的影響

兩月有余的洞朗對峙迫使人們不得不思考這樣的問題,即“中印關系未來究竟怎么走?還能怎么走?”兩國致力于“更加緊密的發展伙伴關系”的努力尚未走穩行遠,兩國間的地緣秩序競爭即已爆發。這無論如何對兩國的崛起與民族復興不是利好消息。這在很大程度上既關系到兩國崛起大業的順暢與否,更關系到地區乃至全球局勢發展的穩定與否。

從根本上講,洞朗對峙的發生是由于中印兩國彼此戰略失信與相互認知落差的結果,是兩個新興大國在毗鄰地區秩序之爭的一種突出表現。兩國越崛起,兩國利益重疊區域就越大,發生利益碰撞的幾率也越大。客觀上,由于中印兩國綜合實力差距越拉越大,在可預見的將來也難逆轉,兩國的地緣承壓感明顯不同。相較之下,綜合國力較弱的印度對中國在南亞和印度洋地區影響力拓展的速度與廣度日益深感不安。在“追求絕對安全”迷思和傳統戰略文化的多重催化下,印度方面的這種不安越來越明顯地體現為印度國家安全觀、威脅觀、發展觀及對外戰略和安全合作機制建設所呈現出的對華敵視性,這種敵視性使中印在崛起征程中呈現出更多元、更突顯的結構性矛盾,使兩國關系陷入張力有余而合力日漸不足的窘境。

第一,兩國戰略目標訴求的排斥性趨強。不言而喻,在實現古老民族偉大復興并成為全球性強國、富國等戰略目標追求上,中印兩國擁有超強的共性訴求。兩國本應相互提攜、砥礪前行。然而,兩國互為毗鄰的地緣現實使得任一方的強國夢都必然包括在對方鄰近及周邊地區的拓展影響與擴大存在,甚至尋求構建一種更加有利的新秩序。除非兩國在共同毗鄰地區就實現共享秩序達成戰略性共識,否則,兩國離“強國”目標越近,兩國間的地緣沖突就越尖銳。對印度戰略界而言,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就是一種地緣戰略,旨在“為中國構建一塊陸海地緣政治疆域”(印度前外秘薩仁山語*Shyam Saran, “What China’s One Belt and One Road Strategy Means for India, Asia and the World”, https://thewire.in/12532/what-chinas-one-belt-and-one-road-strategy-means-for-india-asia-and-the-world/.(上網時間:2017年11月6日)),就是要在印度周邊構建一個中國主導的新秩序,加強中國對印度鄰國的影響力(印度知名戰略家拉賈·莫漢語*C. Raja Mohan, “Network Is the Key: India must Ramp up its Internal Connectivity to Counter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甚至就是“圍堵”印度的升級版“珍珠鏈戰略”;*印知名智庫“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布拉馬·切拉尼稱“一帶一路”只不過是把中國圍堵印度的“珍珠鏈”戰略換了個包裝。參見Brahma Chellaney, “China’s Indian Ocean Strategy”, https://www.japantimes.co.jp/opinion/2015/06/23/commentary/world-commentary/chinas-indian-ocean-strategy/#.WgTIUlMdj3Q.(上網時間:2017年11月6日)對中國戰略界而言,印度積極參與美日的各類雙多邊安全對話與防務合作,以及頻頻應和美國及其同盟體系以及部分東盟國家在南海問題上的“訴求”,并就所謂的“飛航自由”“基于規則的秩序”“負責任的經濟活動”等頻頻發聲,顯然也是有意牽制中國崛起步伐。

第二,兩國戰略需求的互補性趨弱。一方面,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建設正在打破傳統意義上的所謂“勢力范圍”局限,這使得奉行“南亞門羅主義”及零和博弈思維定勢的印度戰略界看來,兩國間的戰略沖突將日益增多。另方面,中印綜合實力差距的拉大不但減少了兩國需求的互補性,反而增加了兩國沖突的互疑性。在印度戰略界看來,隨著中國在向發達經濟體看齊,原本基于“發展中國家”共同身份的合作動能明顯弱化甚至異化。

此外,兩國經貿失衡日趨嚴重的現實也在妨礙兩國經濟互補性的挖掘利用。本世紀以來,中國從印度進口的主要產品一直是原材料和初級加工產品,尤其是鐵礦砂、棉花、銅及制品等,印度優勢產業如制藥業、定制服務業和汽車零部件制造等領域對華出口一直較弱,而中國對印出口產品主要為機械與運輸設備制造、電力設備、電子產品和零部件等,這也是中國的強勢。隨著中國近年來供給側改革與產能調整的不斷深化,中國自印進口的原材料逐年下降明顯,而莫迪政府為增強其制造業能力與基礎設施建設速度又不得不持續擴大對中國機械、電力、機床等大型設備的進口,這使得兩國經貿關系進一步失衡。例如,2016年中印雙邊貿易額為711.8億美元,但印對華逆差高達476.8億美元,占雙邊貿易總額的66.98%(參見表1)。

表1 中印雙邊貿易額變化(單位:億美元)

年度進出口金額出口金額進口金額印對華逆差金額在雙邊貿易總額中占比(%)2016年711.8594.3117.5476.866.982015年716.5582.6134.0448.662.62014年705.79542.20163.59378.6253.642013年654.3484.32169.70314.62482012年664.75476.77187.97288.8043.342011年739.09505.36233.72271.6436.752010年617.40409.14208.46200.6832.52009年433.81296.67137.14169.52392008年518.44315.89202.59113.2635.562007年386.47240.16146.3193.85242006年248.61145.82102.7843.04172005年187.0389.3597.68-8.332004年136.459.2776.77-17.52003年75.9533.4442.52-9.08

(資料來源:作者根據中國商務部每年的統計數據及每年的《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商務年鑒》自制表格。)

貿易失衡的一個直接結果就是,印度政府對中國產品的保護主義措施不斷加強。自1992年成立以來至2016年上半年,印度商工部下設的“反傾銷與稅收總局”實施的320起反傾銷案中,177起是針對中國的反傾銷,占比54.6%,年均10起。2016年,印成為對華發起貿易調查最多的國家,高達21起;2017年1月9日~7月4日,印已對中國產品發起12項調查,數量僅次于美國。就在洞朗對峙期間,印度政府自2017年8月9日起對從中國進口的共計93種產品征收反傾銷稅,包括化學制品與石油化工產品、鋼鐵和其他金屬制品、纖維和紗線產品、機械零件、橡膠和塑料產品、電動和電子產品、日用消費品,等等。同時,印度反傾銷局對中國商品發起了40項反傾銷調查。*“速查你的產品是否在列!印度稱對93種中國進口產品征收反傾銷稅”,http://www.sohu.com/a/164815519_611309. (上網時間:2017年11月6日)此外,近兩年受中印關系波動的影響,尤其是在今年洞朗對峙期間,印社會不時出現“抵制中國貨”活動。問題的關鍵在于,經貿往來在兩國關系中的“壓艙石”作用不但不明顯,逐年擴大的貿易失衡還不時成為中印關系的干擾因素。

第三,兩國大國訴求的急迫性趨強。莫迪總理2015年8月15日在其獨立日講話中公開承諾將在2022年使印度成為一個發達國家;*印度前總統卡拉姆甚至公開宣稱印度要在2020年“具備發達國家的必要條件”。參見:“National Awakening”, Address by Indian President to the Nation on the Eve of 60th Independence Day, New Delhi, Aug 14, 2006.同樣,中國領導人也一再表明將在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對兩國領導人而言,“時間緊任務重”,對相互支持的期待也日益迫切。印度希望中國明確支持其“入常”和加入核供應國集團,因為這些都是印度成為世界級大國的標配;同樣,中國將“一帶一路”建設視為大國崛起的重要平臺,期望與印度的發展戰略實現對接。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兩國在對方的大國訴求上不但缺乏“相互提攜”,反而互有怨懟。造成這種尷尬局面的重要原因是,印度政治上的大國訴求雖有求于中國,但其安全上的大國訴求卻又往往以中國為防范對手,印度因中國而動的戰略部署也日益增多。這一矛盾顯然是中印關系的一大干擾。可以想見,隨著印度崛起步伐的加快,印度的大國訴求甚至有可能取代其安全和領土的考慮而成為其對華政策的基本出發點,中方對印大國訴求的任何“怠慢”都會觸發印方對中國的不快與誤解。洞朗對峙危機充分表明,莫迪政府治下的印度對華安全防范需求已超過了對華發展合作的需求。危機化解后,印度與美日安全互動頻率加快、強度加大正兆示著中印兩國關系未來發展的某種不良趨向。

第四,分歧管理的可控性趨弱。盡管中印之間對話機制眾多,尤其是在邊界問題上兩國間存在著從邊防軍國旗對話到邊界問題總理特別代表對話、副外長級戰略對話等多層次對話機制,甚至有“互不構成威脅”這樣的反復承諾,但洞朗對峙還是發生于光天化日之下。這表明,兩國分歧管控機制關鍵時刻似乎并沒能發揮作用。這場危機的一個重要啟示就是,兩國領導層保持關系穩定與溝通暢通至關重要,雙方要努力讓“高層引領”繼續成為中印關系穩定的最大保障。

總之,上述四種趨向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中國與印度在國際體系中的同質性、共通性,增加了競爭性、排斥性,從而導致中印戰略合作面臨“動力不足”的問題。兩個互為毗鄰的大國之間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本屬正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正確對待這些分歧、不能設法避免其再度發生。莫迪總理2017年初在“第二屆瑞希納對話會”上發表的主題演講中也稱,“兩大鄰國之間有些分歧并非不正常,關鍵要相互尊重彼此關切”。*“Differences are Natural but must Respect Each Other’s Concerns: Modi on China”, http://www.asianage.com/india/all-india/170117/world-needs-india-to-rise-as-much-as-india-needs-the-world-modi.html. (上網時間:2017年11月8日)言猶在耳,而且中方在修路之前兩度知悉印方,以盡“尊重彼此關切”之誼,但洞朗對峙還是令人遺憾地發生了。此次危機影響惡劣,可能將雙方幾十年穩定關系的諸多努力付之一炬。王毅外長之所以強調雙方要確保兩國關系“不脫軌、不對抗、不失控”這一底線要求,恰恰表明了中方高層對中印關系未來發展心存隱憂,擔心洞朗對峙類事件頻發,不斷干擾兩國關系大局穩定,并最終沖擊兩國民族復興大業。

廈門金磚峰會期間,習近平主席在會見莫迪時強調,中印兩國要“龍象共舞”而非“龍象惡斗”;莫迪則回應稱兩國關系能夠實現“1+1=11”的政治效果。然而,中印關系要想真正做到這一點,雙方尤其是印度方面要變革思路,用心經營,不能聽任中印關系繼續“漂移”。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世界正處于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時期”“國際力量對比更趨平衡”,國際大環境的這種變化為中印兩國崛起提供了難得的戰略機遇期,兩國本應團結協作,抓住機遇,乘勢而為,共謀崛起。作為兩個幾乎同時崛起的發展中國家,中印互為鏡子。只有雙方始終堅持“中印互為發展機遇”“中印互不構成威脅”這兩大基本原則,始終堅決拋棄零和博弈思維,并努力嘗試在兩國利益交匯區共建“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共享秩序,中印之間類似洞朗對峙這樣的危機方能避免。○

作者介紹胡仕勝: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南亞東南亞及大洋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博士、博導,長期從事南亞問題和涉藏問題研究。

孫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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