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習
車流無法逆轉(zhuǎn)公路的方向
黃昏的城市里,潘悅坐在車上隨車流走走停停。她問師傅,要不然下車走幾步得了。師傅問她為什么這么著急,她說她一年沒見他了。他叫胡桉。此時此刻,他和她都在趕往老友季彥婚禮現(xiàn)場的路上。雖說是去參加婚禮,但潘悅最重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見一見胡桉。好不容易到了酒店門口,潘悅囑咐司機在門口等等,她進去見一眼新郎新娘就出來。她佯裝鎮(zhèn)定,走進大廳,微笑著與新郎新娘握手,然后,不出意外地在人群里一眼就認出了胡桉。她慌了手腳,可他還如幾年前那樣文質(zhì)彬彬,一身休閑裝扮。四目相對方寸大亂的瞬間,一切都像是慢鏡頭一般安靜了下來。

原作/午歌 攝影/大頭友桑 模特/井澤源 一條魚尾-

02 四年前第一次與胡桉見面時,在寧波工作的潘悅應閨蜜邀約,去上海小住。夜里一幫人約著吃燒烤,其中就有閨蜜的異性合租室友季彥以及胡桉。胡桉很儒雅,潘悅第一眼就覺得似曾相識。后來她讀到辛波斯卡短詩中的一句“他們也許擦肩而過,一百萬次了吧”,對,就是這種感覺。當她得知胡桉剛研究生畢業(yè),就已在上海一家三甲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做醫(yī)生后,更心生敬意,大概想到了家里正在高燒的媽媽吧。桌上,他們都在悄悄地偷看對方。臨近結(jié)束,胡桉輕聲問:“潘潘,你在哪里工作?”潘悅聽到這稱呼,暗自竊喜,甚至有些激動。后來胡桉還執(zhí)意跟季彥一道送潘悅她們回家。潘悅小鹿亂撞,但也只能佯裝鎮(zhèn)定,凝神窗外。

03 很快到了歸期。潘悅頗感失望地離開了上海。離開了,卻也還是按捺不住地向閨蜜打聽那個面帶羞澀的男生。沒想到閨蜜說,那天傻瓜都能看出來胡桉對她有意思。閨蜜說,他一直都呆頭呆腦的,可她聽到胡桉背地里叫潘悅大美女。可能只是因為外公去世才情緒不佳吧。潘悅聽到這里,有些自責。她顫巍巍地點開胡桉的微信名片,添加好友。隔著山長水遠,屏幕那一端的胡桉,似乎比現(xiàn)實中更為大膽和開朗。寧波到上海大約四小時的火車,不算太遠。他偶爾來寧波看她,她也會找各種理由跟他在上海相見。他們每晚在聽筒里互道“晚安”,躺在各自促狹的時空里盤算,體驗那種默契無言,但誰也沒有勇氣先捅破這層窗戶紙。

04 高燒不退的媽媽四肢逐漸無力,不過一周的工夫病情急劇惡化,醫(yī)生懷疑是格林巴利綜合征,最好到上海大醫(yī)院治療。正在甜蜜中的潘悅腦海中出現(xiàn)的第一個名字就是胡桉。媽媽的病癥,恰好是胡桉導師的專長,于是他連夜幫潘悅媽媽聯(lián)系床位。一路上,病痛掙扎中的媽媽幾度呼吸困難,潘悅握著媽媽的手說不出話來,一遍遍念著胡桉的名字。好不容易到了醫(yī)院,胡桉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沒有寒暄,他手腳麻利地帶著幾個人把媽媽推進了ICU病房。潘悅坐在病房門外的走廊上深深地埋著頭哭泣,腦海里只剩下胡桉淡藍色口罩上那對堅毅的眼睛。

05 一個月里,20多張火車票,潘悅為了照顧母親,頻繁地請假往返于寧波和上海之間。當然,更辛苦的是胡桉,他借著醫(yī)生的身份,可以較多地進入病房為潘悅媽媽做康復按摩。在他的用心照料下,潘悅媽媽終于退燒了。為了表示對胡桉的謝意,潘悅請他去初見的燒烤店,并且搶著買單。可胡桉卻攔了下來,還問服務員,自己女朋友漂亮嗎?潘悅止不住地笑了起來,這是一個月來唯一的一次笑。到了閨蜜家樓下,潘悅提出也讓她為他揉一次胳膊。胡桉湊過來,把潘悅的手放在掌心。那一瞬間,一股電流擊穿了潘悅的手掌。那是他的表白吧?直到很多年過去,她都忘不了那一刻的感覺,仿佛身體里被開辟出一個嶄新的宇宙。

06 那年的勞動節(jié),潘悅第一次隨胡桉去了他鄉(xiāng)下的老家。胡桉的媽媽腿腳有點殘疾,爸爸不太會說普通話,沉默少言,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是靠爸爸養(yǎng)豬種菜,媽媽給人做些計件活兒。那一次潘悅還參加了他外婆的壽宴,見到了他一大家子人。臨走前的那天晚上,胡桉的母親給了潘悅一個紅包,希望她和胡桉能一起努力,好好生活。潘悅懵懵懂懂地點點頭,覺得已與胡桉一家的命運系與一身。在回去的火車上,她天真地問胡桉:“咱倆這樣就是見過家長要結(jié)婚了嗎?”胡桉說:“是呀,進了我家的門,想后悔也來不及啦,跑不掉啦!”

07 原本以為,去過了胡桉家,一切就塵埃落定了。沒想到,當胡桉的媽媽去寧波與潘悅父母見過面后,竟然要求胡桉分手。原因竟然是潘悅媽媽有白癜風。胡桉媽媽說,這個病,很有可能會遺傳給下一代。胡桉媽媽從小就患了小兒麻痹,受盡白眼,他不愿媽媽再受任何心理折磨。潘悅默默掉下眼淚。一個月后,胡桉醉酒住院,潘悅趕去看他時,他正拖著虛弱的身體跟電話那頭的家人爭吵。一種被現(xiàn)實刺破喉管的顫栗令她失去進門的勇氣,她手里還攥著苦心收集的資料,想證明之前的擔憂是多余的。可眼下,看著痛苦的胡桉,她只好離去。他們就這樣分手了。

08 “嗨,你還好嗎?”胡桉從婚禮的人群中走了過來。眼前的他看起來那樣的不真實。兩年多了,和他分手后的每一天,潘悅從未停止過對他的思念。她甚至傻傻地在自己qq空間里寫日志。她用他們初見那天的日期,設置了訪問密碼。她害怕他會讀到,又希望他能心有靈犀地打開密碼。可現(xiàn)在,只是最簡單的寒暄,潘悅便像逃離一樣,推說公司緊急加班,匆匆離開酒店。此前那些在腦中百轉(zhuǎn)千回的問題,都在見面后生分的問候中,瞬間化為烏有。 一起吃火鍋、秀恩愛,嘲笑季彥單身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而今,季彥要走進婚姻殿堂了,他們卻形同 “見面說聲hi,轉(zhuǎn)身說聲bye”的陌生人。

09
酒店外,車流逐漸褪凈。司機師傅等候多時,潘悅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她拉開車門,電臺里正悠悠地放著一首不知名的歌。歌里唱:付之一炬的昨天,讓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忽然間,潘悅有種轉(zhuǎn)身回望的沖動,也許此刻,胡桉正沉靜地佇立在燃燒的夕陽中,目送她離開。潘悅拉開車門,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然而身后并沒有胡桉。她扭頭準備上車,忽然,車門被重重地推了一下,關(guān)上了。她的所有不安與難過,也被關(guān)上了。“師傅,您先過去吧,這姑娘今天還有重要的事呢!”是胡桉的聲音。車門在關(guān)閉時發(fā)出震響,像一聲巨大而結(jié)實的心跳。潘悅恍然想起來,那正是她將手指放入胡桉掌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