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橋老樹：透過眼前茍且，收獲詩和遠方

文/圖_本刊記者 王義正（發自重慶）

小橋老樹：透過眼前茍且，收獲詩和遠方

文/圖_本刊記者 王義正（發自重慶）

《侯衛東官場筆記》最火的那一年，小橋老樹正好40歲，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正是在這不惑之年，小橋老樹掰贏了命運的手腕。《侯衛東官場筆記》是一本逐層講透中國官場的自傳體小說。書中涉及304位各級別官員，84起官場風波，66個黨政部門，23次微妙的人事變動與升遷，被譽為“中國官場通俗教科書”，銷量突破了500萬冊。

小橋老樹真名叫張兵，重慶人，現任重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其代表作《侯衛東官場筆記》曾轟動一時，從2010年開始就在當當網、全國新華書店等圖書銷售平臺的銷售榜上名列前茅，至今仍高居不下。而鮮為人知的是，小橋老樹本身就是一名體制內的干部，28歲就當上了重慶市永川區市政園林管理局黨組成員、副局長（副處級）。但在這名副處級干部35歲那年，他卻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直至最后完全沉浸到文字之中。

從副處級干部到網絡小說寫手

很多人都問過小橋老樹，為什么不當官而要去寫小說？最開始的時候，小橋老樹會一本正經地回答：文學的夢想一直都深藏我心中最溫柔的土壤里；我想用手中的筆，記錄下這個偉大的時代。

“其實這些都是騙人的，我那時候決定寫小說就為了一個字——錢。”小橋老樹笑著對本刊記者說，他開始文學創作，并沒有一些人臆測的那么高大上，理由其實很現實，那就是為了掙錢。“很庸俗吧，但也很真實，不是嗎？”

那是20世紀90年代，此時的小橋老樹已經是一名副處級干部，妻子也有一份體制內的工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們兩地分居。那個年代的交通遠沒有今天這樣便捷，兩地分居就意味著只能做周末夫妻，甚至月末夫妻。“短時間可以，但常年累月這樣，就不是個事了。”于是，小橋老樹的妻子辭去了職務，順應浪潮，下海經商。

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塊是什么味道。小橋老樹的下一塊是苦的。妻子經商失敗，把多年的家庭積蓄賠得血本無歸。而恰在此時，妻子發現自己懷孕了。原本應該倍感喜悅的小橋老樹，卻被這個即將降臨的小天使，以及今后家庭的生計壓得喘不過氣來。

妻子懷孕顯然不可能工作，家中多年積蓄已經蕩然無存，全家的生活都寄托在了小橋老樹每個月1200元的工資上。“那時候的官場風氣還比較好，我也從沒有過利用權力搞外快的想法。”小橋老樹回憶說。

2006年的一個上午，小橋老樹像往常一樣在辦公室里泡好了一杯綠茶，打開電腦瀏覽當天的新聞。一則報道闖入了他的眼簾，有一名作家靠寫書賺了一百萬。“我當時就想，我是學漢語言文學的，我能不能也寫書賺一百萬呢？”回眸當初，小橋老樹覺得，這一切是那么偶然，卻又那么符合邏輯。

2006年2月，小橋老樹模仿當時熱度作家黃易的成名作《尋秦記》，寫了一本穿越小說《黃沙百戰穿金甲》。講的是一名特種兵穿越到了五代十國，改變了歷史，并用一把手槍打死了趙匡胤。“現在我基本上不承認這本小說是我寫的。”小橋老樹笑著對本刊記者說，那是他的試水之作，在此之前，他完全沒有小說創作的經驗，所以對這部小說，他至今仍持保留態度。在小橋老樹成名之后，曾有出版商找他要出版這本書，但他拒絕了。“雖然出版了能給我帶來可觀的經濟收益，但這樣的書，對社會沒有營養。”小橋老樹說。

2006年2月中旬，小橋老樹開始在起點中文網上連載《黃沙百戰穿金甲》，4月份，小橋老樹就收到了第一筆稿費429元。“當時有些興奮，但也有些失落。”興奮是因為獲得了別人的認可，失落則是因為429元離一百萬還遙遙無期。到了5月，當小橋老樹收到第二筆稿費時，他差點跳上桌子，整整5000元。“那時候，我的工資才1200元一個月。”小橋老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著妻子帶著女兒，用這5000元去超市給女兒買了當時“頂尖”品牌的尿不濕和奶粉。

人生的“倒脫靴”

2008年1月1日，《黃沙百戰穿金甲》截稿，1月2日，小橋老樹開始動筆，寫他已經構思很久的第二部小說，也是他的成名之作——《侯衛東官場筆記》。

這部書與其說是一本虛構的小說，更不如說是小橋老樹的自傳。侯衛東是益楊縣委組織部的選調干部，小橋老樹曾是四川省委組織部的選調干部；侯衛東與妻子張小佳常年兩地分居，小橋老樹和妻子也曾長期兩地分居；侯衛東當過副鎮長，小橋老樹也當過副鎮長。小說的情節與小橋老樹的人生軌跡驚人的相似。“絕大多數小說家都會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所謂時間就是他所經歷的歲月，所謂空間就是他所身處的地域環境。”小橋老樹解釋說。

小說講的是草根青年侯衛東在大學畢業后，通過公務員選調生考試進入體制，從一名駐村干部開始，宦海浮沉，仕途跌宕，通過自己的奮斗和努力最終成為省級干部的故事。

在小說里，張小佳靠著父母的關系留在了市里，而侯衛東由于沒有家庭背景，被分到了偏遠的鄉鎮。還因當天鎮黨委書記因埋怨縣委組織部沒有安排好其侄女的工作而“報復”縣委組織部，把組織部送來的侯衛東下放到村里，導致侯衛東成了科層制的最底層。而更為致命的是，侯衛東與張小佳的母親有個三年之約，如果三年內不能調回市里，就必須與張小佳分手。事業與愛情的雙重逆境，簡直讓人窒息。

這雖然只是小橋老樹的小說情節，但對比我們的今天，現實的枷鎖何嘗不是如此？小人物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何其困難，而很多時候，小人物的命運被一些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隨意改變，又是何其的悲哀。

“所以，我們要奮斗嘛，唯有奮斗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小橋老樹說，他也是個小人物。在他的小說里，侯衛東沒有向逆境屈服，更沒有墮落，而是不斷地奮斗。侯衛東在內心的希望之光最微弱時，靠著對上青林村村民的責任感，帶領村民修路，發展產業脫貧，最終被縣委書記看中，使得他的人生出現了拐點。

在下圍棋時，有一種情形叫“倒脫靴”，是說在己方“大龍”劣勢的情況下，先拋開大勢，專心經營一隅，憑借一隅打開局面，從而盤活整條“大龍”。侯衛東正是如此，在愛情和事業雙雙陷入絕境時，他沒有因為前途渺茫而絕望，硬是靠著帶領村民致富的責任感，得到縣委書記祝炎的賞識，成為縣委書記的秘書，雖未能如約調回市里，卻也被張小佳的母親認可了。小橋老樹何嘗不也是如此？他為了眼前的茍且，卻意外地收獲了詩和遠方。

“35歲之前，我的仕途是很順的，28歲就進了領導班子，最開始我是一心想走仕途的，但后來生活的壓力讓我不得不面對現實。”小橋老樹說，他的內心其實也有當名好官的夢想。所以，當時掙錢的門路很多，尤其是身在官場權力傍身更是如此，但他沒有走那條在很多人看來最便捷的路，而是選擇了寫書。

《侯衛東官場筆記中》中他塑造的那個靈活但不失擔當，灑脫但極有原則，果決但一切都以老百姓的利益為重的侯衛東，這一人物安排，很大程度上就是小橋老樹心目中的理想官員，也是他心中理想的自己。

2010年《侯衛東官場筆記》第八本出版，書中的侯衛東當上了茂寧市的市委書記，達到了人生巔峰。這一年，《侯衛東官場筆記》全部8本都進入了當當網和全國新華書店銷售榜的前一百，豐厚的版稅也讓小橋老樹登上了中國作家富豪榜，他的人生也登上了新高度。

月亮和六便士可以兼得

英國作家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講述的是一個原本家庭和諧幸福的證券師，為了追逐心中的藝術夢想，拋家棄子，遠赴異國，不畏貧窮和病魔的糾纏，醉心于夢想的故事。

現實中，也有很多精神可嘉，為了“月亮”而放棄“六便士”的人。一旦這類人成功，社會往往是大加褒獎，認為這是精神戰勝物質的傳奇，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為其留下一席之地。但又能有多少人能從“六便士”的荊棘中突圍而出呢？

小橋老樹也在鼓勵年輕人奮斗，但他告訴年輕人，奮斗的方向不是“月亮”而是“六便士”。也許有人會質疑，這會不會讓人“物質化”？但問題是，當奮斗者有了“六便士”之后呢？

《侯衛東官場筆記中》有一個情節讓記者印象深刻：侯衛東當上市委書記后，帶領茂寧市兩會代表團去省城開兩會，他一改已往兩會代表坐專車、帶秘書的陋習，從市委書記做起，統一坐大巴，不帶秘書。這一做法獲得了省委書記的贊許，并要求在全省推行。當侯衛東得到“六便士”后，他開始推動社會的轉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當年讓自己遭遇不公的那些東西推進歷史的鴻溝。當小橋老樹得到“六便士”后，他開始追求自己文學的夢想，記錄這個時代。

《侯衛東官場筆記》之后，小橋老樹又寫了《巴國侯氏》《侯海洋基層風云》《巴州往事》《奮斗者》等等，但無一例外，這些小說故事發生的時間都集中在20世紀90年代到現在的二十多年里。“這個時間段里中國社會、經濟、人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想把這些剪影刻錄在自己的小說里。”小橋老樹說。

記錄歷史最好的是什么？有人說是官方的史料，有人說是媒體的照片和影像，還有人說是卷宗和檔案。“我個人認為，小說才是記錄一個時代最鮮活、最詳盡、最直觀的載體。”小橋老樹說，翻開一部《二十四史》你能知道當時發生了什么歷史大事，但你很難看到當時的人們是怎樣的一種生活狀態。普通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出行是騎馬還是坐轎子，衣服喜歡什么顏色，老百姓又有什么樣的悲喜憂愁。“這也是歷史，這是屬于我們普通人的歷史，但卻在慢慢被人遺忘。”

小橋老樹覺得，他現在正在做的，就是記錄我們這個時代普通人的歷史。他的小說里寫到的很多東西，也許只是十幾年前才退出歷史舞臺，但已經在很多人的記憶里變得模糊。“比如通訊領域的電報機、BB機、大哥大、小靈通，現在是智能手機時代了，但那些曾經出現過的通訊工具，哪怕只是曇花一現，我們也不該忘記。”小橋老樹說，他盡量在書中穿插很多他那一代人所經歷，但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并不了解的東西。

比如，糧票在很多年輕人看來是很久遠的東西了，但事實上，糧票最終取消是在1995年，距今也只有22年而已；比如國稅和地稅改革，對我們今天的經濟發展起到的重大作用；比如，今天的房價讓很多年輕人不堪重負，但沒多少人知道，這一切的開端源自1998年國家發布的一個《關于取消福利分房的通知》；比如，2003年我們取消了農業稅，結束了兩千多年的“皇糧國稅” ……

“這些東西，其實都深刻地影響著我們每一個人，但很少有人去專門了解，久而久之，這些東西就會被遺忘在歷史的夾縫中。”小橋老樹把這些融進他的小說里，以一種更感性的方式，讓讀者去了解、去回憶、去思考。

村上春樹說，所有的小說家都是職業的謊言制造者。當然，不只是小說家會說謊，眾所周知，政治人物、外交官、二手車業務員，乃至屠夫和建筑師也會說謊。但小說家的謊言與其他人不同，沒有人會責怪小說家的謊言不道德，相反，小說家愈努力說謊，把謊言說得越大越真，大眾反而更加贊賞他。但小說家所謂的謊言，也必須以真實為依托，是在真實的世界之上，建構另一個“真實”的世界。

寫小說是如此，做人也是如此，不在真實的世界里打好基礎，又憑什么去追求心中的“月亮”？想仰望星空，首先得腳踏實地。當官也是這樣，與其整天幻想升遷，還不如多靜下心來干些實事，當你把為老百姓干實事當作追求時，你曾經的“大官夢”或許在不經意間就實現了。

“當然，我絕不提倡只埋頭向前走，不抬頭看方向。但方向看得再準，沒有一副好身體，腿腳不好使，你又真的到得了終點嗎？”在小橋老樹看來，與其在駐足眺望時憧憬，不如抓緊時間多向前走幾步。“也許走著走著，你曾經想看的風景就已經來到了你的身邊，魚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小橋老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