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飛千尺走雷霆
——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征芻

文_趙啟斌

南京博物院研究員

虹飛千尺走雷霆
——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征芻

文_趙啟斌

南京博物院研究員

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是其山水畫、人物畫的重要組成部分。傅抱石幾乎終生都保持了這一繪畫題材的創作，泉瀑雨聲成了他的拿手絕活。由于傅抱石個人獨特的人生閱歷，不同的繪畫創作題材、主題、社會環境、審美風尚等各種因素的影響與融匯，傅抱石的這一繪畫逐漸形成了獨具風貌的繪畫風格特色，并在不斷發展演化，產生新的變化和繪畫格調。概括起來，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具有壯闊沉雄、磅礴激越、灑脫挺秀、明凈清逸的繪畫風格特征，表現在泉瀑雨聲中的繪畫風格特征也是傅抱石繪畫整體風格特征的一個基本縮影。

一、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征經歷了一個長期的形成過程，不同時期表現出不同的繪畫風格特點

不同年齡段的精神感悟，外部環境的變化，文化觀念、思想觀念的發展，乃至個人心理、生理上的變化等各種主客觀條件和環境的變化，都給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不同時期的風格特征帶來變數。他入川后（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泉瀑雨聲繪畫多注重巴蜀地區山川筋絡以及風雨氣勢的表現，泉瀑雨聲繪畫呈現出雄肆、荒率、沉郁、浪漫、激越的風神，有激越厚重、銳利雄勁之感，形成雄渾厚重、潑辣豪放、蒼茫滋潤繪畫格調。20世紀50年代以來，由于社會形勢、時代審美風格的劇變，以及畫家關注的繪畫創作對象、題材上的不同，同時由于傅抱石本人也已經開始進入相對成熟的中晚年時期，這一時期的畫風開始出現新的變化。他的泉瀑雨聲繪畫出現了新的繪畫風格特點，浪漫、雄渾、蒼茫、奔放、清新、洗練、明快、清潤、幽閑、高曠的特色進一步增強，歐洲寫生、毛主席詩意畫以及大量的寫生作品明顯具有這樣的特色，少了40年代激越、沉郁、凝澀、荒率的神韻，尤其是浪漫、清新、明快、清潤的特色成為這一時期的主導風格。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這一繪畫風格特色的確立，深深打上了50年代特有的社會、文化、歷史變化的烙印，有著傅抱石本人心路發展的痕跡。“思想變了，筆墨不得不變。”這在這一時期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色上，確實有著非常明晰的反映。60年代以來直至去世則是傅抱石短暫的晚年，但也是他個人繪畫風格面貌進一步發生劇烈變革的時期，他的泉瀑雨聲繪畫創作進入了又一激情勃勃的創發時期。具有新中國經典意義的泉瀑雨聲繪畫作品的先后完成，標志著傅抱石整體繪畫風格的成熟和定型。雄健瀟灑、奔放壯闊、奇幻秀美的繪畫風格特色這一時期被確立出來，給人以天機自動、亂筆激情、精力彌漫、率真任情之感。此一時期，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雄健、浪漫、迷茫、奇幻、抽象繪畫風格特色的出現，顯然是傅抱石四五十年代以來所形成的繪畫風格基礎上的新的變化，是傅抱石對自然、社會面貌的新體悟、新體驗和新思考之后所獲得的精神情思與獨特的審美感觸的反映，反映了傅抱石晚年精神和審美的激越、澎湃、厚重、洗練。

1.傅抱石 松壑鳴泉圖設色紙本 105cm×60cm1945 南京博物院藏

2.傅抱石 鏡泊飛泉設色紙本 20.3cm×53.8cm20世紀60年代 南京博物院藏

二、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具有典型的主體性繪畫風格特征

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汲取了傳統繪畫的表現要素，尤其注重抒情性和自我表現的主觀表現性特點，這使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呈現出強烈的表現性、主觀性、抒情性的特色。同時，由于傅抱石引入日本、西方繪畫的一些繪畫元素，他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征中呈現出相當強的現代性繪畫特色。當然，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色的形成也與他的稟賦、個性有關，傅抱石一再追求的浪漫精神特質、靈秀瀟灑的神韻，都為傅抱石的主體性繪畫風格特色的形成與確立留下了非常鮮明的烙印，對他主體性繪畫風格的形成產生了相當大的促進作用。傅抱石營造的或蕭瑟蒼涼，或激越豪邁，或壯闊沉雄，或清潤秀雅，或曠達奔放，或磅礴壯闊，或奇幻幽邃的繪畫境界，幾乎都同他的個性和主觀精神狀態的呈現有關，個性即風格，有著傅抱石個人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和主觀表現主義的個性特色。當然，由于大寫意筆墨的難以駕馭以及種種其他社會原因、個人家庭生活環境因素以及工作方面的影響，傅抱石逐漸產生了對酒的特殊嗜好，越到晚年越嚴重，幾乎以酒代茶。這固然傷害了他的身體，但嗜酒對于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征的形成，也確實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既清醒而又模糊的非現實精神境界，既浪漫而又奇幻的神秘意境，既瀟灑奔放而又深邃幽寂的畫面氛圍，既精細微妙而又波瀾壯闊的精神氣象，顯然來自激越豪邁的“酒狂”精神。典型的狂士情操也在他的繪畫風格中顯現出來，氣勢磅礴、淋漓華滋，構建出了傅抱石特有的繪畫藝術風貌和繪畫風格特征。

三、傅抱石的泉雨聲繪畫具有相當鮮明的客體繪畫風格特征

傅抱石這一繪畫風格特征的形成與其經歷有很大的關系，是在長期目睹大自然的萬千山川物象后概括提煉出來的繪畫風格特征。傅抱石從南昌走出來以后，先后游歷了祖國的大江南北，足跡甚至踏遍了歐洲地區，不同地區的自然山川物象特點為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的形成，確實提供了強大的物質基礎和外在客觀條件，在泉瀑雨聲繪畫中確立出不同的繪畫風格特征。如秀拔奇肆的巴蜀山水境象顯然不同于秀麗溫潤的江南山水，宏偉堅凝的華山峰巒與長白山詭奇沉雄的大自然山川物象有本質的不同，東北雄壯美麗的自然環境不盡同于三峽地區的景致，東歐典型異域特色的自然山川明顯有別于中華大地的自然山川物象。各地區不同的真實的客體山川景物無疑都為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征的形成帶來了不同的客觀審美因素，使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征呈現出不同的審美格調和特質。川東地區的山川往往土石混處，不時大雨傾盆，造成雨水與山勢凸顯的地貌特點，多雨濕熱的氣候也使植被豐茂，造成纖細、活潑、神秘的視覺特色，在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畫面上次第形成草木山石、流泉飛瀑、晴翠浮嵐等各種特色，由此確立出這一時期瀟灑靈秀、激越奇肆的客體繪畫風格特征，巴蜀地區的雄奇恣肆的大自然景色決定了傅抱石這一時期泉瀑雨聲繪畫的基本繪畫風格特色。而東北地區寒冷、沉凝、厚重的客觀山川物象特點，則為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帶來了不一樣的精神感觸和審美體驗，使他的泉瀑雨聲繪畫呈現出深偉壯闊、渾雄奔放、奇幻深邃的藝術風神和審美特征。這亦是客體山川特色影響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色的典型例子，從中可見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中所具有的相當鮮明的客體性繪畫風格特征。“搜盡奇峰打草稿”，將不同地區的地貌特色、山川筋絡在畫面上表現出來，由此呈現出不同的客體繪畫風格特征。傅抱石在泉瀑雨聲繪畫中所流露出來的相當鮮明的客體繪畫的風格特征，給人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3.傅抱石 鏡泊飛泉設色紙本 45.5cm×117.3cm1961 南京博物院藏

4.傅抱石 暮韻設色紙本 53.8cm×61.6cm1956 江蘇省美術館藏

5.傅抱石 二老觀瀑圖設色紙本 127.7cm×65cm20世紀60年代 南京博物院藏

6.傅抱石 觀瀑圖設色紙本 105cm×34cm1959 私人藏

四、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具有繪畫題材、繪畫對象上獨立審美的繪畫風格特征

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特征在一些不同的繪畫題材和物象上，也往往呈現出不同的繪畫風格特征，表現出傅抱石繪畫風格的多樣化和在繪畫審美風格上的寬廣和深遠的特點。這在傅抱石選擇的不同泉瀑雨聲繪畫題材上都有表現。傅抱石非常喜歡繪制各種不同的山水雨景，表現出不同地區的雨景特色。這一類繪畫創作顯然為他的泉瀑雨聲繪畫帶來變化豐富的審美風格特色：

江南春雨在畫面上所表現出來的朦朧迷離、陰柔秀美；

巴蜀地區夏雨呈現出來的奇肆酣暢、磅礴壯闊，狂風驟雨給畫面帶來豪放蒼茫的境象；

東北地區雨后的渾茫溟蒙、蒼潤蓊郁，東歐地區雨后的迷蒙空遠、細密明凈；

細雨、煙雨呈現出氤氳縹緲，山雨風聲呈現出來的含蓄混融、空曠幽遠；

…………

傅抱石的雨景繪畫如此，他的泉瀑繪畫風格上的表現亦是如此：

巴蜀時期的寫生泉瀑具有奇肆、雄秀、勁挺的面貌特征；

高士觀瀑聽泉題材則體現出清雅、閑適、高曠、飄逸、靈動的繪畫風格面貌；

東北地區寫生的泉瀑則具有雄壯、沉凝、奇幻的繪畫風神；

…………

不同地區泉瀑雨聲的組成物象，往往要采取不同的筆法進行描繪，來表達出不同地區的景致特點，因而往往帶來不同的泉瀑雨聲繪畫畫面上的審美感受，引發出觀賞者不一樣的聯想。在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中，不同的繪畫題材、不同地區的山川物象面貌特色，為他的泉瀑雨聲繪畫創作帶來不一樣的審美體驗和精神感觸。在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中能如此微妙細密地表現出如此豐富的面貌和風格，不能不讓人為他的思想深邃、觀察細致、感覺敏銳、審美格調豐富而驚嘆不已。

最后，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具有微觀物象層面上審美的繪畫風格特征：

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非常注重構成泉瀑雨聲的各種物象微妙深邃的美感體驗與感受，在其所選擇的不同狀態、不同角度的物象上，有微觀物象層面上審美繪畫風格特征的出現。傅抱石具有精湛的學識修養和深邃高邁的精神境界，進行泉瀑雨聲繪畫創作，常常根據不同的繪畫對象和繪畫構思下筆，因而能在不同微觀物象上表現出創作對象的美感。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深得山川物象的形質氣勢之美。他能將山勢、山質、山巒結構、石紋變化乃至山石的地質結構之美呈現出來，表現出山泉瀑布的變化多姿的形質和神態。泉瀑附近林木的蓊郁繁茂、山骨嶙峋的地質特征，都能在他的如花妙筆下表現出來。巨石、危崖、泉流、風聲、水汽、雨聲、風聲、海浪、漁船、枯葉、島嶼、煙雨等不同的山川物象都能呈現出或激越或蒼茫，或簡率或秀麗，或幽閑或高曠，或豪邁或沉郁，或瀟灑或浪漫，或奇幻或抽象的審美格調。他能在微觀物象的層面上將浪漫與現實、抽象與具象、感性與理性、美性與激情、氣勢與韻度、主體與客體、奇幻與豪邁、力與氣、靜與動各種物象關系以及各自呈現出來獨特的物象之美非常微妙細密地收攏于畫面之中，成為多種風格的有機融匯，一體呈現。傅抱石深深感悟到了微觀物象所具有的審美特質和精神氣韻。這種來自自然山川物象的特殊美感，構成了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微觀物象層面上的繪畫風格特色。傅抱石能深深感受到這一特殊的美感，并極為理智明晰地把它在畫面上充分表現出來，不能不令人敬佩他所具有的敏銳藝術直覺力、表現力、反應力。

此外，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所用宣紙、皮紙吸水、吸墨性能的不同，也影響了此風格的形成。如平時傅抱石多喜用皮紙作畫，故宮保留下來的老紙、溫州所產皮紙等，他在泉瀑雨聲繪畫創作中用了不少，使他的繪畫大為增色，畫面呈現出來的淋漓蓊郁、潤澤明亮、渾融雄厚、蒼茫深秀的特色，顯然是特定紙張所帶來的效果。傅抱石所細化的特定紙張確實為他的泉瀑雨聲繪畫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增添了新的繪畫特色。其他尚多，則不一一列舉了。

五、結論

7.傅抱石 溪亭觀瀑圖設色紙本 166cm×66cm1944 私人藏

8.傅抱石 毛澤東蝶戀花·答李淑一詞意圖設色紙本 137.8cm×69cm1958 南京博物院藏

9.傅抱石 湘君涉江設色紙本 164.1cm×83.2cm20世紀60年代 南京博物院藏

綜合以上因素，傅抱石的泉瀑雨聲繪畫風格具有主體風格、客體風格和表現在具體物象和題材上的綜合性繪畫風格特征，從而構建出審美內涵，汪洋恣肆、豪放灑脫、邃密幽深、奇幻蒼茫、清新俊逸、空曠幽閑的繪畫風格特征和審美風神在泉瀑雨聲畫面上得以出現。傅抱石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的出現，是具體的萬千自然物象在他作品中的外在幻化，更是不可具體可見的宇宙氣韻、自然神韻乃至畫家自身精、氣、神的注入和渾化。傅抱石自我體悟的精神境界與大自然萬千物象的一體融匯，終于催發出泉瀑雨聲繪畫風格的呈現與生成。宇宙的精神、自然的生命、文化的靈性似乎都在傅抱石這一獨特的繪畫風格中得到了呈現與展開，從而表現出山川的山骨筋絡與靈魂。泉瀑雨聲中的靈動、活潑、壯闊、幽邃、雄偉、深沉、秀麗，亦何嘗不是傅抱石自我生命乃至一個特定時代精神的深刻昭示與象征！

傅抱石Fu Baoshi

1904年生，江西新余人。原名瑞麟，我國現代著名的畫家、美術教育家、美術史家。早年被保送進入師范學校讀書，1933年赴日本留學，在日本帝國美術學院攻習雕塑和東方美術史，研究繪畫和篆刻。回國后任中央大學美術系教授。抗日戰爭期間從事抗日宣傳。新中國成立后擔任南京師范學院美術史教授、江蘇省美術家協會主席、江蘇省國畫院院長、全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等職。1965年因病于南京去世。

約稿、責編：金前文、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