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劇本的學徒（五）

編者的話

《偷劇本的學徒》是一部優秀的反映抗戰題材的兒童小說。作品以抗戰時期中國普通少年的視角，描寫了一位名叫連水的農家少年的人生經歷。本書入選中宣部“2015年優秀兒童文學出版工程”，本刊將節選部分內容以饗讀者。

五. 天上掉下個白比鄰

連水去看望馮先生，師娘說馮先生上東山采藥了，他便去山上找。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連水忽然聽到天空中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響聲。抬頭一看，只見一架尾巴冒著煙的飛機從南邊的天空飛來。

連水想：又是鬼子的飛機來禍害人了！不對，怎么冒煙了呢？莫不是被國軍的炮彈打中了吧？這些耀武揚威、作惡多端的鬼子，摔下來跌個粉身碎骨才好呢！

轉眼間，飛機已經飛到連水所在的山谷。飛機越飛越低，聲音大得把人的耳膜都快震破了。連水爬到一棵大樹上，仰頭細看：咦，飛機的翅膀上貼著的不是狗皮膏藥旗啊，倒是有幾個洋文字母，難道是中國自己的飛機嗎？正在疑惑間，只見一個人從機艙里跳落下來，很快，他背上就撐開一把巨傘，仿佛是一朵盛開的蓮花。

飛行員跳傘了！

眼前的一幕讓連水吃驚得張大了嘴巴。就在他的嘴巴還沒來得及合上的時候，不遠處的云溪谷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連水只覺得整個山谷都在地動山搖。他清晰地看到一團黑煙沖上山谷，谷底躥起火苗。原來，尾部冒煙的飛機一頭栽了下來，跌入了谷底，引發了山火。

那個跳傘的飛行員幸運地躲過了一劫。然而，不走運的是他的降落傘在山谷的氣流吹拂下，落到了瀑布邊緣的一棵大樹上，整個人被困在樹枝上頭。

這一切，騎在大樹上遠眺的連水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猶豫，要不要去看看飛行員是不是需要幫助。

他拿不準的是，眼前到底是不是日本鬼子的飛機。如果是，他希望鬼子就那樣掛在樹枝上，活活餓死才好。如果不是，那是不是應該去幫個忙呢？

最終，強烈的好奇心還是驅使他爬下樹，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掛在樹上的人明顯不是日本鬼子，他長得人高馬大，高高的鼻梁，深陷的眼窩，還有一頭卷曲的金黃頭發。

是個西洋人！

“Help！”洋飛行員嘴里喊出一句英語。他的左腿小腿肚被一個尖銳的樹瘤戳了個窟窿，鮮血從傷口汩汩流出，他背上的降落傘的繩子交錯纏在樹枝頭，卡得他歪著脖子無法動彈了。

可惜，連水不懂英語。馮先生懂英語，他在學校的時候，曾經教過學生們一些日常用語，只不過那時候大家都覺得學了也沒有用，一走出學校就忘得一干二凈，全部還給先生了。

洋飛行員一邊哇哇地喊著，一邊不停地揮舞著雙手。

連水不明白他嘴里喊的是什么，但是他能判斷出：這個洋人肯定不是日本鬼子，這個洋人很需要他的幫助。

連水覺得應該幫幫他。

可是……連水又猶豫了，他想起了在學校里馮先生曾經給學生們看過的一張列強瓜分中國的漫畫，既然外國人都欺凌中國，眼前的這位西洋人也不會是好人啊！

就在這時，樹上的洋飛行員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艱難地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塊手絹，把手絹展開，面向連水的那一面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漢字：

我是幫中國打日本的美國飛行員，請幫幫我！

連水輕輕地念出了這一行字，“打日本”這幾個字立刻攫住了連水的心。他立刻為自己的胡亂揣測而感到臉紅。他突然記起來，上次去縣城，馮先生偷偷地告訴他，日本鬼子的好日子不長了，美國為首的盟軍也加入了戰爭，現在不是中國人在單打獨斗了。

連水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他卷起了袖子，三下兩下爬上這棵大樹。

見連水領悟了他的意圖，又身手敏捷地爬到了樹上，洋飛行員高興地朝連水豎起了大拇指。接著他又急切地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遞給連水，朝背后指了指。

連水明白了，他接過匕首，繞到洋人的背后，小心翼翼地割斷纏繞成一團亂麻的繩索。然后他又取下飛行員背后的背包，扔到樹下。最后，他把卡在飛行員小腿肉里的那根尖銳的樹瘤割斷，再溜到樹下。

飛行員身上擺脫了束縛，咬牙忍痛慢慢爬到樹下，躺在樹下的一塊石頭上，渴得嘴唇干裂。連水在飛行員的指引下，趕緊從他的背包里拿出一個行軍水壺，從小溪里灌滿水遞給了他。飛行員喝了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飛行員又開始滿嘴洋文，朝連水急切地比畫著。可是，連水的臉上卻掛著深深的迷茫。洋人的話簡直比鳥語還難懂。

飛行員焦慮萬分，他指了指自己的兩條腿，然后又指了指山下。連水明白了，飛行員希望連水把他帶到山下去。

這時，連水注意到，飛行員受傷的左小腿仍在流血，他怎么能把這么一個人高馬大的洋人扶下山去呢？

就在這時，樹林下方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飛行員的臉色立刻變得緊張起來，他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準備應付不測。

“槍！”連水以為他想做什么，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

飛行員朝連水做了個表示“噓”的手勢。

灌木枝條縫隙里鉆出一個亂蓬蓬的戴著眼鏡的腦袋來，連水的臉上突然放出一束亮光：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馮先生來了！

只見馮先生身穿山民的粗布短裝，腳穿草鞋，手里拄著一根竹竿，肩上背著一個竹簍，完全是一副地道的鄉下采藥人打扮。

“馮先生！”連水朝先生喊道。

馮先生扶了扶眼鏡，驚訝地認出了連水來。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受傷的飛行員，大致明白什么了。

飛行員看到來者是連水的熟人，便放心地把手槍放回了槍套里。

“馮先生，這個洋人是從剛才墜落的那架飛機上跳傘下來的?！边B水解釋道。

“我也看到一架美國飛機落下來了，就趕緊跑過來看看！”

“您怎么知道那是美國飛機？”連水不解地問。

馮先生沒有回答連水，他徑直走到飛行員面前，用英語問了一句什么。

飛行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這個地道的農民竟然會講英語?！癥es！”他高興得快要掙扎著站起來。

“不要動！”馮先生看到了他的傷口，回頭對連水說，“他是盟軍的飛虎隊成員，飛機被鬼子的炮彈打中了。這里很危險，鬼子很快就會帶著漢奸過來搜人了，快點帶他離開！”

連水的心怦怦直跳，他咽了一口口水，點點頭。

馮先生立刻卸下背上的竹簍，從里面找出一把止血草，揉爛了，壓在飛行員的傷口上，接著，他從自己的褲腿上撕下一塊布，把傷口死死地綁緊。

做完這一切，馮先生立刻用英語對飛行員說了一句什么，飛行員立刻點點頭，掙扎著站了起來。

兩人一左一右，扶著飛行員一瘸一拐地朝山下走去。

“我們不能走大路，得從小路穿過去！”馮先生說。

這時，山下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聲，隱隱還傳來狼狗的吠叫聲。鬼子和漢奸已經像聞到腥味的獵狗一樣，朝山谷這邊撲了過來。

連水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完全明白，萬一被鬼子逮住，不但洋人的性命堪憂，他和馮先生也難逃鬼子的毒手。

盡管十四歲的連水曾經被土匪綁票過，還與鬼子軍官當面遭遇過，可是，那些場合他畢竟沒有與對方真正對抗，而這次，他卻是在與鬼子戰斗。

飛行員身體太笨重，他的傷腿讓他不能利索地行走，三個人跌跌撞撞走得很慢。

這時，與他們相距不到一百米遠的竹林里，突然傳來一個急促低沉的聲音：“快點上，不要讓鬼子的人搶到前面去了！”

三人趕緊俯下身子，藏在一塊巨石下，屏住呼吸，靜觀眼前的一舉一動。

一支穿著襤褸衣衫的隊伍從山下爬了上來。為首的是個大胡子，看起來有幾分面熟。

連水在腦海里迅速搜尋起來，像誰呢？——那不是當年綁架他的土匪熊大王嗎？

就在這時，大胡子停下了腳步，他機敏地發現，樹葉上有一滴鮮血。

“停！——這地上有血跡，人應該就在附近！”

“可是，飛機不是在這里墜落的呀！”一個手下問道。

“司令說了，我們這次的任務是營救跳傘的飛行員，不是找飛機！”大胡子呵斥。

這番對話讓連水聽得云里霧里，大胡子不是干打家劫舍、綁票營生的嗎？怎么來搜救飛行員了呢？

我們要不要把飛行員交給他們呢？

連水悄悄地湊到馮先生的耳邊，咕噥了幾句。馮先生不露聲色，他按緊了連水的肩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沒有搞清楚情況之前，千萬不能冒險暴露目標。

就在這時，飛機墜落的山谷間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飛機在這里，人呢？要抓活的！”

很明顯，另外一撥人就是正在搜尋飛行員蹤影的鬼子和漢奸的隊伍！

“就地隱蔽！準備戰斗！”大胡子隊長立刻命令隊伍進入戰斗狀態。這時，不巧一棵板栗樹上掉下一顆熟透的毛刺刺的板栗球，砸在了連水的脖子上。

連水忍不住發出了哎呀的叫喚聲。

暴露了。

大胡子隊長立刻把槍上膛，命令搜尋。一轉身，他發現了石頭下面藏著的三個人。

一個洋人，一個山民，還有一個小男孩。

看到洋人，大胡子隊長喜出望外。但是他意識到情況緊迫，立刻指派兩個人把飛行員帶走。

飛行員早已預料到不測，他掏出了手槍，指著靠近他的人。

連水一看急了，連忙壓低聲音對大胡子隊長說：“熊大王，你可還記得我？我是連水，前年你和我玩綁票，后來又把我放了，你忘了嗎？”

大胡子隊長想起了什么，有點不好意思：“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現在是抗日游擊隊的隊長！”

連水點點頭，趕緊解釋起來：“這是我的先生，我們剛才把飛行員從樹上救了下來，你們要找他，那就交給你們了！”

弄清情況的馮先生趕緊用英語把情況解釋了一遍。

飛行員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很難把眼前這支衣衫不整的隊伍與抗日隊伍聯系起來。

就在這時，剛才飛行員降落的瀑布旁傳來狼犬的吠聲。鬼子的軍犬鼻子靈得很，它循著氣味很快就會找過來的。

“跟著軍犬走！”一個漢奸的聲音。

“那里有動靜，是游擊隊！”

“媽的，給我狠狠地打！”

大胡子隊長沒有慌亂，他單膝跪靠在一棵栗子樹下，拔出腰間的盒子手槍，單眼瞄準對面樹林里的一個人影，輕輕一扣扳機，便有人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兩支隊伍交火了！

穿梭的流彈穿過連水身邊一棵碗口粗的小樹，樹干被攔腰折斷，殘缺的樹干發出燒焦的煳味。很快，雙方各有傷亡，危急之下，大胡子隊長果斷命令一個年輕的隊員協助攙扶飛行員撤退，他帶著其他人掩護。

還沒有在林子里鉆出幾米遠，攙扶著飛行員的隊員大腿中彈了，他跌倒在地，無法動彈。

“你們快往山下跑！”隊員忍痛喊道。

情勢萬分緊急，馮先生只好湊到受傷的隊員的耳邊小聲叮囑道：“我家就在龍須橋大樟樹下，你們來我家找飛行員！”

現在又只剩下連水和馮先生了，再往山下跑，肯定來不及了。

從未經歷過真槍實彈戰斗場面的連水嚇得雙腿發軟，突然，一顆子彈幾乎擦著他的臉頰飛過，他感覺頭皮發麻，順勢蹲下?？墒牵荒_踩在濕滑的青苔上，腳底一滑，整個人重心不穩，從一面光滑的陡坡上急速跌落下去。

馮先生大驚失色，想拉他一把卻來不及了。接著，底下傳來撲通一聲悶響。

正當馮先生扶著一棵歪脖子松樹探頭查看時，忽然看到連水安然無恙地站在一處平地上朝他拼命招手：“這里安全，快滑下來！”

馮先生沒有別的選擇，立刻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扶著飛行員沿著那面長滿青苔的陡坡滑了下去。

隨著耳邊風聲呼呼，眼前一片綠色叢林在急遽地后移，嗵的一聲，他們的雙腳踩到了一堆松軟的松針上。

連水扶起馮先生和飛行員，興奮地指著一塊長滿青苔的石壁：“您看，這是什么？”

馮先生定睛一看，“飛來洞”三個石刻大字依稀出現在松針掩映的石壁上。

“這里是飛來洞的暗門！”

原來，他們無意中繞到了東山寺的飛來洞附近。

連水輕輕地推開布滿虎耳草的石碑，果真，一個可以鉆人的洞口出現在大家面前。

“快！鉆進去！”

他們三人鉆了進去，最后又把洞口的石碑輕輕地合上?，F在，他們可以躺在潮濕但安全的洞穴里，好好喘口氣了。

就這樣，飛行員終于虎口脫險了。

（連水和板鴨將飛行員成功轉移后，決定分散去尋找章家班的下落。在一家戲院門口，他們遇到一位老乞丐。與老乞丐一起的小乞丐，讓連水驚訝得喊出聲來。小乞丐是誰？連水和板鴨能否順利找到章家班？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