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們都越來越偏激了?
1975年,斯坦福大學的研究人員邀請幾位大學生參與了一項關于自殺的研究。他們向這群大學生展示了幾組遺書并讓他們分辨這些遺書的真假。每組遺書中,有一張是研究人員撰寫的“假遺書”,而另一張則是逝者自殺前留下的真遺書。
其中幾個大學生發現自己稟賦聰穎,25組真假遺書中,正確分辨出了24組。而其他大學生則有些吃力,只分辨出了10組。
就像很多心理研究都是精心設計的騙局一樣,這次研究也不例外。盡管研究使用的真遺書的確是在洛杉磯法醫處借來的,但研究人員告訴學生的得分卻是虛構的。實際上,那些得分“高”的大學生其實分辨能力一般,比起那些得分“低”的大學生,他們的真實分數其實高不到哪兒去。
研究的第二階段,研究人員揭示了這場騙局。他們告訴這些大學生,研究的真正意義在于觀察參試者在得知自己正確或錯誤后的反應(后來,人們發現這其實也是場騙局)。最后,研究人員讓學生估算自己真正分辨正確的個數,以及他們分辨正確個數的平均值。這時,有趣的事情發生了:盡管研究人員先前告訴他們得分并不準確,但那些得分高的學生仍舊認為自己做得不錯,預估得分比平均值高出很多;相反,那些得分低的學生認為預估得分會遠遠低于平均值,不過,這些想法的得來并沒有倒可依據。研究人員觀察得出結論,“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
上世紀70年代,有學者提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理論:人們并不能頭腦清楚地考慮問題。后來,數以千計的實驗證實并詳述了該理論。無論是關注此研究的人,還是偶然看過《今日心理學》的人都明白,看似理性的人通常都不理性。這個理論影響深遠。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亟待解決:我們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認知科學家雨果·梅爾西埃和丹·斯波伯在新書《理性之謎》中嘗試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們指出,理性就像直立行走或三色視覺,是一種進化特征,應結合情境進行分析。
除去認知科學的內容,梅爾西埃和斯波伯的理論大概可以總結如下:人類相對其他物種的最大優勢就是合作能力,合作關系難建立也難維持。對人類而言,不勞而獲總是最佳選擇。而理性的養成不是為了解決抽象邏輯問題,也不是為了在陌生數據中找結論,而是用于解決團隊協作中遇到的困難。
“理性是人類為適應過度社會化的環境而發展出的能力,”梅爾西埃和斯波伯這樣寫道。有些思維習慣在“知性論者”看來又怪又蠢,但是在“互動論者”看來卻十分精明。
“確認偏誤”是指人們傾向于接受支持其觀點的信息,反對與其觀點矛盾的信息。在多種已證實的錯誤思維方式中,確認偏誤位列前排,最具研究價值。對確認偏誤的著名研究中,有一項也是在斯坦福大學進行的:研究人員找了幾位對死刑持不同看法的學生。一半學生支持死刑,認為它能阻止犯罪;另一半反對死刑,認為它對犯罪毫無影響。
研究人員要求這些學生收集支持己方觀點的數據。客觀來說,雙方都提供了有力的證明。支持者認為己方數據可信,對方數據不可信;反對者的觀點亦是如此。研究接近尾聲,研究人員再次詢問學生的看法,結果支持者更加支持,反對者愈加反對。
如果將理性用于做出明智判斷,那么確認偏誤就成了最嚴重的思維錯誤。梅爾西埃和斯波伯舉了這樣一個例子,假如老鼠和我們的思維方式一樣,如果它“深信周圍沒有貓”,那它很快就會成為貓的口糧。某些程度上,確認偏誤會讓人們忽略那些不受重視的新隱患,它是我們本該摒棄的思維方式。梅爾西埃和斯波伯認為,既然人類和確認偏誤共存這么多代,那它一定是培養了一種與“過度社會化”相適應的能力。
梅爾西埃和斯波伯更樂意用“自我中心偏見”這個詞。他們指出,人類并不會隨意相信別人。人類在對待他人的觀點時,更傾向于尋找漏洞,可總是忽略自己的不足。
梅爾西埃和斯波伯認為,這種不對稱心理反映出理性在逐漸的消失,人類為了融入整個集體,開始進行非理性的思考。我們的祖先集體狩獵,他們把自己的社會地位放在了首位,別人在洞穴里閑混時,他們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狩獵。理性思維幾乎沒什么好處。
當然,我們的祖先不必憂心死刑的震懾作用或消防員的完美品質,他們也無需面對暗藏圈套的研究、假新聞或推特。當今時代,理性常常導致失望,這不足為怪。梅爾西埃和斯波伯在書中寫道,“周圍環境的變化速度已經超過了自然選擇的速度,因此人們可能會放棄理性。”
布朗大學的教授史蒂芬·斯洛曼和科羅拉多大學的教授菲利普·費爾巴克都是認知科學家。他們也認為,社會能力是探索人類思維奧秘的關鍵。他們的著作《知識錯覺:我們為何從不獨立思考》開篇就舉了一個馬桶的例子。
在美國或者其他發達國家,幾乎人人都熟悉馬桶。典型的抽水馬桶有個水箱,壓下手柄或按鈕,馬桶里的水和污物就被吸入管道,進入排污系統。但是馬桶的工作原理是什么呢?
耶魯大學曾做過一項研究,參與實驗的研究生需要給自己了解馬桶、打火機和彈簧鎖等日常用品工作原理的程度打分,然后寫出詳細的工作原理,最后再對自己的了解程度打分。很明顯,這次實驗揭露了學生的無知,因為學生的自我評價得分大幅下降(事實上,馬桶的工作原理要比外觀復雜得多)。
斯洛曼和費爾巴克將這種現象稱為“深度錯覺”。人們經常認為自己知道很多,可實際上他們知之甚少。以馬桶為例,有人設計了馬桶,人們只需簡單操作就可以使用。人類就擅長干這個,從祖先決定共同狩獵起,我們就養成了依賴他人的習慣。斯洛曼和費爾巴克指出,人們一起合作時,很難判斷自己到底懂了多少。
他們在書中寫道,“人的想法和知識之間、自己和他人的認知范圍之間都沒有明顯的界限。”
這種模糊甚至混亂的界限是我們衡量進步的關鍵。每當人們發明了新工具,自然會有人對其原理一無所知。要是人人都能在用刀之前掌握金屬加工的原理,青銅時代也不會如此輝煌。一說到新技術,懂點皮毛的人就自認為是專家了。
斯洛曼和費爾巴克認為“知識錯覺”會讓人陷入政治難題。生活上不懂原理就能沖馬桶,政治上云里霧里就能支持(或反對)移民禁令。斯洛曼和費爾巴克提到了2014年的一項調查,那時戰羅斯剛吞并克里米亞,調查人員詢問受訪者美國該如何應對此事,并問他們是否能在地圖上找到克里米亞。受訪者越是不懂克里米亞的位置,就越支持軍事干預。他們猜測的位置差值達到1800英里,大概是基輔到馬德里的距離。
其他同類型的調查結果也不太樂觀。斯洛曼和費爾巴克寫道,“觀點堅決并不意味著了解深入。”我們對他人的依賴又加深了知識錯覺。如果你對《平價醫療法案》的看法毫無根據,而我又認同你的觀點。我和湯姆聊天時提到這個觀點,他又同意我的看法,那么我們仨的觀點就都無根無據,但我們仨達成了共識,就對自己的想法更加堅信了。
“這會讓知識社會陷入危險的境地,”斯洛曼和費爾巴克這樣認為。他們公布了馬桶實驗的結果,改變了人們對家居用品的看法。2012年,他們進行了另一項研究,詢問實驗者對下列問題的看法:是否支持單一付費的醫療系統?獎金制適用于教師工資體系嗎?實驗者要根據自己的同意或反對程度陳述觀點。隨后,他們需要盡可能詳細地說明這些政策的影響。大多數人一到這個環節就犯難,再次陳述觀點時,不論支持還是反對,都不像之前那樣堅決。
斯洛曼和費爾巴克在研究結果中看到了希望。倘若我們自己、朋友或CNN的評論員能少夸夸其談,多研究政策的出發點和影響,我們就會明白自己的看法有多無憑無據。他們在書中寫道,“這也許是人們打破深度錯覺、改變自身態度的唯一方法。”
科學能更正人類的本能傾向。優秀的研究所不允許存在自我中心偏見,其他研究所也應如此,只有這樣研究才會成功。爭論可能會影響科學,但方法最終取勝。就算我們原地踏步,科學也依舊前行。
在《拒絕:為何要忽視拯救我們的真相》一書中,精神病學家杰克·戈爾曼及女兒莎拉·戈爾曼(也是一位公共衛生專家)探究了科學真相和自我認知之間的鴻溝。他們研究了那些大錯特錯甚至可能致命的想法,比如有人認為疫苗對身體有害。當然有害的疫苗是不可能給你接種的,這才是發明疫苗的最初目的。戈爾曼父女指出,“免疫接種是現代醫學的重大成就。”但是,盡管科學研究表明疫苗安全,而且免疫接種和自閉癥毫無關聯,這些人仍固執己見。
戈爾曼父女也研究了“自我毀滅的想法有時也能適應自身情況”的觀點。他們認為,確認偏誤對人有生理影響。有研究表明,人類接收與自身觀點一致的信息時會感到愉悅,因為大腦會分泌多巴胺。他們指出,“就算想法錯誤,‘固執己見’也挺開心的。”
戈爾曼父女不只想羅列錯誤的思考方式,更想要更正它們。他們認為,一定有辦法讓人們相信疫苗對孩子有利、手槍很危險(不少人認為持槍更安全)。但是他們遇到了困難,直接陳述好像不管用,人們并不相信。引發情感共鳴似乎好些,但又違背了科學。他們在書尾寫道,“我們要如何處理那些引發錯誤看法的思維傾向呢?這仍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