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戀上你

1

“成博士，鑒于你的3D打印研究項目遲遲找不到合作單位，領導決定先暫停你的研究。”

電話那頭傳來財務科長客氣的聲音，成楠攥著聽筒的手指猛地收緊，緊得指尖都泛起青白。掛了電話，他的大腦一片空蕩，正如他現在面對的空白經費單，也正如他即將面臨的前功盡棄。

電話忽然又響起，成楠頓時如打雞血般復活，抓起聽筒“喂”了一聲，卻在聽到老媽又喋喋不休地要他去相親后，恢復了咸魚癱的姿勢。

項目被砍，他算是徹底閑了，頭一次六點半就下班，回了公寓拿上一本新出的《游弋》雜志，就奔赴相親宴了。

地點照舊是單位旁邊的那家咖啡店，成楠叼著煙一進門便看到了坐在9號位置的光額頭馬尾辮素顏的女人。

這次來的是他單位新來的實習生，算起來和他還是校友，母親還說她早在他叱咤校園當學霸的時候就對他芳心暗許。成楠剛坐定，便聽她問自己：“成學長似乎有心事？”

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看來對方的確對自己上心。可惜，他心中早就住了人，注定又要傷害這個住不進來的人。

“的確有心事。”成楠狠了狠心，直接把雜志甩到小學妹面前，盡量用嘲諷的語氣說，“看見封面的模特沒？這是我的前女友。”

學妹頓時瞪大眼：“是嗎？長得好像網上那個很紅的旅游博主！她好像是什么旅游雜志的主編？”

“就是她。”成楠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她愛死我了，天天給我洗腳、搓背、洗衣、做飯，我做不出數據就抽她鞭子出氣，她特喜歡我扇她耳光！你知道她為什么總是拍只露半張臉的照片嗎？因為另外那半張是供我蹂躪的！不過我現在玩膩了，你要不要做她的接班人？”

學妹果然被嚇到，呆在原地張大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成楠見目的達到，正要收起雜志打道回府，一轉身卻猝不及防挨了一記硬拳，右眼爆炸般地痛，腦子也頓時蒙了。

“狗男女！老子養著的女人居然被你玩了！”

成楠被這聲暴吼聲震得耳膜發疼。他勉強睜開左眼，眼前站著的西裝革履的暴怒男人他很陌生，男人身邊高挑白皙的漂亮女人卻讓他心頭一震。

“南橙！你聽我解釋！”他伸手想拉住冷眼看著他的女人，卻被那男人照著肚子又搗了一拳。這下成楠徹底惱了，對著還在那邊看熱鬧的店員吼道：“叫保安！”

他這一吼，來的不光是保安，店主和客人們一擁而上，揪住男人按倒在地便是一頓暴打——這個坐落在大漠中的試驗基地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閉塞，人一封閉就容易抱團，因此成楠振臂一吼，就可以仗勢欺人。

“夠了！別打了！”被他拽住的南橙猛地抬頭直視他，說出口的話有明顯的譏嘲，“如果說前女友，我現在是他前女友才對！”

成楠：“……”

救護車很快拉走了被揍成豬頭的西裝男，揍完情敵的成楠雖然覺得很爽，但在女神面前是萬萬不敢表露出來的。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角，弱弱地問道：“你怎么來了？”

“關你屁事！”南橙回頭瞪了他一眼，顯然怒氣未消。

成楠急了，辯解道：“當然關我的事啊！我要給你收拾房間換新床單，給你準備你最愛吃的紅香妃葡萄干，給你騰出練舞的房間，給你買護足蜜蠟……”

“本來你這次不用做這些了。”南橙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言語間滿是被壞了好事的憤意，“我的金主都為我打點好了，可拜你剛才表演所賜，金主不要我了。”

原來剛才的男人是她的金主？她真的像雜志里寫的八卦那樣，被人包養了？成楠心頭吹過一陣凜冽寒風，臉色立即變得慘白一片。果然這么多年過去，一見她就慫的他，還得繼續當那個隱在她身后永遠不表白卻又不遠去的炮灰。

“所以作為補償，你現在該去為我收拾房間了！”南橙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他的頹色，忽然給了他一線希望。

2

大漠要等十點才入夜，這邊晚上唯一的活動就是老領導在廣播室放悠遠綿長的老歌，隨后整個基地就有了廣場舞的freestyle。

今天放的是《戀曲1990》，成楠原本對這些無感，可他偏偏看到了在客廳里對著鏡子優哉游哉跳芭蕾舞的南橙。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唱到這句時她忽然對他回眸一笑，成楠只覺得心像是找到磁極的磁鐵般，猛地就被吸走了。他站在門口有些貪戀地看著她舒展柔軟的四肢轉起圓圈，忽然不無悲哀地想到，當初自己害得她沒能圓芭蕾夢，沒想到一轉眼匆匆數年，她選擇了蒼茫茫的天涯路去漂泊，而他還在堅守著尋尋覓覓長相思的腳步。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和她講話時，她就像現在這樣，盤著高高芭蕾發髻，踩著白色的舞鞋，一臉清高孤傲，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光看有什么過癮的？干嗎不拍我？”南橙擺出一式迎風展翅，漂亮的小腿銜接著繃直的腳尖，窗外金色的夕陽和她白皙的臉龐最是相配，美得如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

成楠看呆了一瞬，隨后才反應過來，趕緊抓起桌上她的單反相機，拍了幾張。南橙接過他遞過來的相機翻看了幾張，努著嘴一副不滿的樣子：“拍的什么爛照片？你這樣的攝影師來我的雜志供片怕是要被打死！重新拍！”

“那……應該拍成什么樣的？我覺得這里每一張你都很好看。”

“我要你拍出Repetto舞鞋的精致，Taglioni tutu裙子的俏皮，France luxe發卡的閃耀。”南橙干凈利落地吐出一口英文，成楠雖然認得發音，卻不懂含義。

“哦，先等我查一下你說的什么。”成楠是個不懂就翻字典的乖學生，家里隨便找個抽屜就翻出了一本牛津字典！

南橙眉角一抽，深深提氣：“你真不知道我剛才說的都是高大上的名牌？我這身行頭可以買你實驗室里任何一臺設備！”

成楠捻著指頭翻字典的手一頓，緩緩張口表示驚訝，又咽了咽口水，一時無話。南橙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過頭盯著鏡中光鮮亮麗的自己，高傲道：“想罵我拜金就直說，反正我過得比你好！”

不知怎么的，她明明姿態語氣都擺得很傲，成楠卻從中聽出了幾分自暴自棄。他干澀一笑，安慰她：“為什么要罵你？你這么美好，這是你應得的！如果你以后也需要這些，我就……”

南橙眼睛一亮，打斷他道：“你就買給我？”

成楠心口一痛，搖搖頭，直白道：“我就幫你和金主復合。”

南橙微微頓了一瞬，一時間整個練舞房都有些沉悶。

“你今天沒看上跟你相親的那個女人吧？”她忽然換了個話題發問。

“沒有！”成楠老老實實地回答。

南橙笑了一下，又問：“那你的錢留著娶老婆？”

“我沒錢。”成楠這次還是說實話，“我的項目中止了，前期投入的資金都沒了。”

南橙又沉默半晌，隨后還是糾結他的相親：“你每次都拿我做擋箭牌毀掉相親嗎？”

成楠有些不敢直視她，畢竟他今天說的話實在對不起她，可他真的是被逼無奈。他滿帶局促地解釋：“只這一次。因為這次的女孩很喜歡我，我不說狠點兒她不會死心的！”

“干得漂亮，繼續保持！”南橙頤指氣使地對他提出要求，“以后長得沒我好看的女人你都拒絕！”

成楠扶了扶半框眼鏡，木訥道：“沒人比你好看。”

“我也這么覺得！”南橙自戀地展臂抬腿踢掉舞鞋，露出白皙的腳背和粉色的腳趾，一臉輕松道，“你幫我追回金主，我也可以給你介紹一單生意。”

“生意？”

“江濠的公司需要一批3D打印玻璃來建別墅，你不是做這個研究嗎？你們可以合作。”

“你怎么知道我是做這個的？”成楠覺得奇怪，他可從來不在她面前提自己事業的。

南橙卻翻了個白眼，沒理他這個問題，轉而道：“江濠給了我們雜志大筆宣傳費來給他投資的別墅區造勢，我的旅游雜志起死回生就靠他了，我陪他來這里就是找你合作的！”

成楠頓時心下明了，他果然還是逃不掉為情敵備聘禮的炮灰下場！

3

成楠這一生都按照父母灌輸給他的主流價值觀奮進。不到三十歲就掛上了教授級高工名銜的他，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晨跑鍛煉，然后在實驗室泡上一天，零點時睡覺，一天又一天，周而復始。

南橙和他比起來，就像是兩人的名字一樣，剛好相反。她是夜貓子，如果沒必要，白天甚至懶得吃飯，更別提在意什么學歷、工作和錢財，要不是有一身芭蕾舞女神氣質加持，簡直像個天天泡吧的小混混。

成楠給她做好早餐，正準備去晨跑，忽然發現一身運動裝的南橙也下樓了。她像個小饞貓一樣聞著香味走到餐桌旁，剛拿起一個肉包又皺起眉頭，歪著頭問他：“跑步之前是不是不能吃東西？”

成楠點點頭：“你這樣平時不跑的不要吃，會岔氣。”

看她戀戀不舍地放了包子，成楠忽然又注意到她的鞋子。她無知無覺地從他身邊走過，他卻控制不住般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明明不需要用太大的力，可他像是很怕她會離開般死死地攥著。

她果然痛哼了一聲，一聲斥責還沒說出來就被他打斷道：“鞋帶系的不對。”

成楠說著就蹲下身子，把她胡亂系起來的鞋帶拆開，又認真地一個孔一個孔地穿過，直到綁成了結結實實的麻花結，末端也塞進了鞋后跟處，才重新站起來。

“哪個女孩子教你這樣系鞋帶的？”他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會得到她的一句“謝謝”，倒是經常得來類似這樣的質問。為什么她會覺得他很有女生緣？他這樣低情商的人，一輩子力所能及的好也就只夠用在她一人身上，哪還有多余的精力？

“以前做函數模型的時候需要麻花結的圖樣，我沒靈感就自己系鞋帶，就學會了。”

他的回答似是引起了南橙的興趣，南橙小跑著跟在他身側，微喘著問：“你以前不是有那個用函數畫畫的技能嗎？我還想看！”

成楠從未拒絕過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這次也不例外。她體力不行，跟他跑完了廣場就走不動了，最后還是成楠背著她回去吃了早餐，休息后才一起進了實驗室。

找了一臺閑置的電腦，成楠安裝好軟件就開始編程。他用一系列的三角函數畫出了一束玫瑰花，剛上好色南橙就走了過來。一看到栩栩如生的玫瑰花，她的眼睛立刻亮了，連呼幾聲“好漂亮”后又給他出了難題：“能畫鉆戒嗎？要有設計感的！”

“可以。”她想要的都可以。他在奮力地寫代碼，一旁的她卻玩起了網絡直播。她嘴里很多時髦的網絡用語都是他不太懂的，不過他只需聽她的語調，知道她很高興就夠了。

“什么？你們不信我們倆的關系？”

她那邊的語調忽然拔高，成楠還沒見她這樣興奮過，剛想問怎么了，眼前忽然閃來一道香影，唇上就壓了一抹水潤的柔軟。等他反應過來她在親自己時，頓時猶如被人兜頭澆了一攤水泥，僵硬得不知如何找回呼吸。

她卻毫不在意地舔舔唇瓣，嘟著嘴對著手機鏡頭賣萌道：“現在信了吧？什么？你們懷疑我霸王硬上弓？”

她像是跟什么人杠上了，轉過頭又瞪著呆愣的他，咬牙狠狠道：“他們說你不是自愿的，快證明給他們看！”

這要怎么證明呢？

成楠攥緊了滿是虛汗的手心，做好了一親芳澤后被她再拿包亂拍一通的心理準備，雄性的天性瞬間燃起，捧著她的雙頰像是汲取養分般吻住了她。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非但不排斥反而主動回應他，繾綣纏綿的曖昧氣氛迅速蔓延到他的每一根血管，他被她撩得簡直渾身沸騰。這十幾年來他很少有這樣主動的勇氣，可一旦有了就要做到底，因為他怕最后連主動的機會都沒了。

一吻結束的時候她的直播也結束了，成楠看她數著手機上各種游艇、別墅樣子的圖標，兩眼恨不得冒著金閃閃的錢光，完全忽略了自己，便又假裝平靜地繼續編程。直到她的手機鈴聲響起，他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對她說：“橙子你這次的營銷簡直太棒了！先是放出去金主暴打狗男女的新聞拉升人氣，現在又拉著那書呆子出鏡澄清緋聞，還讓粉絲們對你的身份重燃興趣，這個月的雜志銷量不成問題了！”

原來……她只是利用他炒作？成楠的心底一寸一寸地涼下來。

4

明明知道她已經和金主串通一氣了，但成楠還是決定假裝不知道，轉身又跑去花店里買了九十九朵玫瑰花。

捧著花來到她面前，他還站直了一臉誠懇地說：“聽說玫瑰花是追愛必備，你拿去吧！”

他這話故意說得含糊，其實是想假裝自己對她表白的。果然，她誤會了，瞪大眼睛問：“你送我的？”

成楠只好苦笑著把話說完整：“送你……去把江濠追回來。他不是今天出院嗎？”但他心想，反正他們倆本來就在一起，那這花她肯定自己留著，就等于她接受他的玫瑰花了！

不料南橙立馬黑了臉，抱過那一捧玫瑰后左瞧右看一番，最后得出結論：“這不是玫瑰，這是月季！”

“有什么區別嗎？”成楠愣了，他在電腦上畫出來的玫瑰花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而且那天她看到電腦上的圖案明明很開心，怎么現在又生氣了？

“白癡！”南橙氣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著花就跑了出去。成楠想去追，卻沒趕上電梯。等她再上樓，他就看到她手里多了幾張花花綠綠的紙幣。

成楠如夢方醒，忙問：“你賣了花？”

“對啊，我就喜歡憑本事賣來的錢！”南橙眨眨眼，挑釁似的反問：“怎么，后悔了？”

“是很后悔。”成楠頓了頓，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后悔沒多買幾束送你。”

南橙點錢的手一頓，微微抬眸，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他看不懂的情愫。她把錢點好就塞到他兜里，有些不悅地問他：“你真的希望我和江濠在一起？”

“你這么好，我希望你心想事成！”成楠每次說的都是真心話。

可他的大實話每次都惹得南橙臉色更差。她繼續咄咄逼人地問：“江濠雖然長得沒你高，學歷沒你高，但比你富、比你潮，還比你會說話，會討女人歡心。我跟他走，你就不會羨慕嫉妒恨？”

“我如果換個熱門課題，三年收入就能超過他；我的五官比例是標準的黃金比例，他再潮也沒我長得好看；我沒有花言巧語討你歡心，但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為了你開心。”成楠很少反駁南橙的任何話，這是第一次。

他看到了她略帶驚訝的表情，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他有什么值得我羨慕、嫉妒的？他只有一處讓我恨，就是他能擁有你。”

為了自己的前程而毀了她的舞蹈生涯，是成楠這輩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業內人士都知道成教授是3D打印的資深專家，卻鮮少有人知道，他的研究起家，是用3D打印展現了美人的一段舞姿。大四那年他為了保研，欣然接受了導師提出的這個課題，然后就開始著手尋覓合適的模特，于是看到了有著黃金身材比例、身姿曲線和函數模擬圖擬合程度最高的南橙。當知道她連名字都和自己這么相似的時候，他如獲至寶，和她溝通了自己的想法。

可他沒料到的是，最后他的模型展示出來，卻招來了舞蹈圈對他的口誅筆伐，紛紛指責他的作品涉嫌侵權！后來他深入了解了一番，才得知不是他的靈感和技術違規，而是南橙所做的舞姿是一位知名芭蕾大師獨創的舞姿，她沒有取得授權是不能商用的。

一步錯，步步錯。那是他和她命運的轉折點，他和她的楚河漢界，隨著南橙被踢出芭蕾舞圈而徹底劃下，至今無法消弭。

他毀了她本該康莊光明的一生，這是他給自己內心上的沉重枷鎖。

她本該在錐形燈光的光暈中如天鵝般旋轉，可現在的她即便依舊身著芭蕾舞服，也只能跟著攝影師去烈日炎炎的沙漠中拍雜志照片。

成楠擔心她受不了這里的氣候，本來想跟去，可她堅決不要，只說等她回來一定要看到用函數畫出來的鉆戒。他拗不過她，只好繼續編程。模型展示圖的呈現需要一段時間，成楠有些緊張地等待著，實驗室的門卻忽然被人推開，一道急聲傳來：“成教授，您的女朋友掉進沙坑里了！消防隊正在趕過去，您也快去看看……”

5

成楠跟一陣風似的沖到事發地的時候，消防隊員已經把人從坑里撈出來了，他只能遠遠地看到她本應盤好的發髻松松散散地落在滿是沙土的臉龐上，精致的妝容也全被土黃色遮掩。

一身天鵝服的南橙伏在沙地上，像掉落人間的天使。

消防員要扶她站起來，成楠一個箭步沖上去攬住她，對旁人婉拒道：“她跳芭蕾有很嚴重的拇外翻，現在不能走。”

他滿眼心疼地看著她，頭一次對她說了句埋怨的話：“怎么這么不小心？”

“因為一直在想你中午會給我做什么好吃的，就沒留神。”成楠把她抱起來的時候，聽她在自己耳邊小聲地說著，像個做錯事怕被大人兇的小孩，心口不禁又是一軟。

“我當這是誰家的，原來是成教授。”消防隊長走過來拍了拍成楠的肩膀。成楠毫不猶豫點頭承認：“嗯，我家的。”說完又怕南橙會生氣，往前走兩步低聲對她解釋，“我怕他們懷疑你是間諜才這樣講。”

“誰問你理由了！”南橙卻不領情，瞪了他一眼歪過頭，直接窩到了他懷里。成楠把她送去醫院，她躺在床上還不忘開直播吸粉。成楠不想打擾她，干脆走回家幫她做好了午餐。

提著餐盒回到病房的時候，他聽她正對著鏡頭說：“我喜歡的人是根木頭，我很氣他什么都不懂，卻又怕他什么都看穿。”

她在說江濠嗎？成楠閉了閉眼，又自欺欺人地想著，沒關系，她開心就好。

她的手機上忽然發出一陣歡呼聲，等他再一抬頭看過去，原本躺得好好的南橙忽然躍起摟住了他的脖子，臉貼臉地輕聲在他耳邊說：“快來，我的粉絲要你和他們打招呼！”

頭一次面對鏡頭的成楠當然是緊張的，他揮揮手也就只吐出了一句：“你們好。”

粉絲又刷屏讓他繼續說，他沉思片刻，側目看向南橙時眼底有款款的柔光：“我和她很好。”說完覺得不過癮，便又加一句，“我想和她一直這樣好。”

可南橙終究是要走的。她這次依舊是不告而別，但給他留了一沓照片，這讓成楠受寵若驚。

引起成楠注意的是最后一張照片——那是一張角度選得很巧妙的照片：她纖細的無名指靠在電腦屏幕上，一枚閃閃的鉆戒落在她的指間，像是她戴著這枚戒指在拍照。

江濠是和她一起走的，走之前跟基地簽好了初期合同，因此成楠要閉關一段時間做產品。一個季度的期限到了，他如約交出產品，等到年關才收到江濠發來的邀請函。

江濠邀請他去青島參加別墅區開盤發布會，他猜南橙應該也會到，所以果斷請了假，西裝革履地就過去了。

只是他常年不和外界打交道，西服的式樣難免過時老氣，因此他剛一進入會場，保安就橫聲道：“賣保險的別來！”

成楠面上一窘，正欲解釋，臂彎上卻多了一只軟軟的小手，他側頭一看，便見南橙昂著頭說：“他是我家的！”

成楠卻不領情，跟個老干部似的對她嚴肅道：“其實我出示請帖就能進來。我可以撒謊，你不要。”

他本意是不想引起她和江濠之間起誤會，可他這樣“貼心”的顧慮似乎并不被南橙認可。她當即拉下臉來，一言不發地拽著他坐到了頭排。直到打扮得光鮮亮麗的江濠站在講臺上開始發言，他才聽她悶聲說了句：“他才像個賣保險的。”

成楠微微驚愕地側頭看向她，正好迎上她投過來的目光。她有點兒繃不住似的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對他眨著眼小聲說：“說起來，那天我在咖啡廳看到你在那里大放厥詞，還以為你是哪個修電表的！”

成楠知道她在嘲諷自己土氣，尷尬地低頭平復好半天，才咕噥出一句：“我見無關緊要的人才會穿得像修電表的，來見你……才穿這樣。”

會場音響放的聲音很大，成楠看她無動于衷，以為她沒聽到自己的話，情緒更是低落。

等江濠把廢話都講完，一座海邊別墅的仿真沙盤模型被推了出來，整個會場的氣氛瞬間被推到了高潮。

成楠承包的那棟別墅是海景玻璃房，隨海岸線綿延的別墅被單面透明的玻璃包圍起來，里面還嵌套著一座玻璃花房，整棟建筑配上藍色的大海顯得美輪美奐。成楠看著設計師署名那一欄有個明晃晃的“Nan Cheng”，不由得抿唇一笑。

熟悉成教授的人都知道他有個怪癖，每次的英文署名都按照老外的習慣，先寫名后寫姓，猛地一看中國人會以為他叫“Nan Cheng”，和南橙的讀音一樣。其實這不過是他的小心思，他只是想把自己所有的成果都分享給她。

模型旁邊有塊LED展板在介紹整個別墅的設計細節，以供來參展的大佬們直接下單。成楠這樣文質彬彬的書生在一眾珠光寶氣中顯得格格不入，但他是看展板最細心的一個。

很快，他發現了問題——江濠私自篡改了合同上的別墅設計！江濠給他的合同上白紙黑字清楚地寫著，要求他設計的是別墅離海兩百米，可眼下的模型做出來，居然只有一百八十米！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樣會出事的！成楠連忙撥開人群找到了正和幾個買家談笑的江濠。

南橙也陪在他身側，看起來是在做推銷，成楠覺得她這是助紂為虐，臉色不禁更陰沉。他把江濠拉到了會場的角落里，冷冷道：“馬上撤回這棟別墅，設計有錯，會出問題的！”

江濠大概猜到他在說什么，不以為意道：“不就挪了二十米嗎？風水師說了，往里挪一點兒更旺財，這些做生意的就信這個！”

成楠不管那些，執拗道：“馬上撤掉，否則我舉報你欺詐客戶！”

“有病吧你個書呆子！”江濠一甩手，成楠抬手一擋，見他轉身奔著南橙走去，他內心的怒火瞬間就起來了——這個渾蛋怎么配得上他這些年用心呵護的最愛的女人？

成楠沖上去一拳砸在江濠的側臉上，趕在保安來之前拽住講臺上的話筒，指著那棟熠熠生輝的玻璃房痛斥：“那房子有問題，3D打印的玻璃墻禁不起兩百米以內的潮濕浸水，你們別被這些奸商騙了！”

太陽穴猛地被人狠捶了一下，成楠只覺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開始重疊，意識徹底消失前，他看到那黑瘦的嬌小的身影撲到了自己身上。明媚的陽光落在他左邊，她的影子落在他右側，雖然身體一度冰冷不已，但他覺得自己被溫暖包圍了……

6

成楠一睜眼，就看到領導一副欲言又止地看著他，連當初和他相親的學妹也鼓著腮幫子滿是憤懣的樣子。

“怎么了？江濠要找我算賬？”頭上纏著繃帶，他勉強坐起來還是覺得頭暈。

“小成啊，有些事你遲早要知道……”領導扯著嘴角干笑，“那個，你女朋友的不雅照被人發到了網上……我知道男人被綠了都不好受，但你一定要冷靜！”

學妹也在一旁陰陽怪氣道：“看她那副狐貍精的樣子就知道是不安分的！她怎么配得上你！”

成楠原本呆滯的神經立即被她這話刺激到了，他幾乎不加思考地反擊她：“她離開我也好，背叛我也好，欺騙我也好，辜負我也好，我都不介意。只要她在我身邊就好。”

他不是不知道一個大男人說出這樣沒底限的話有多糟糕，可這就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這些年的默默守護，憑的就是這股認準了就不放手的信念——如果她不知道，我就永遠相思；如果她知道了，我就永遠愛她。

成楠要到了雜志社的地址，不顧醫囑偷偷出院找了過來。城中村的環境惡劣得他無法想象，他做夢都沒想到南橙那些唯美如仙境般的照片，都是她在這樣的環境中拍出來的。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成楠敲了敲門，沒人回應，便推門輕輕地走了進去。兩側的墻上掛著幾排相框，成楠一一看過去，目光定格在中間那三張。他本碩博換了三個學校，都是業內頂級的，而他每次畢業典禮都有南橙的陪伴。可他從不知道她偷偷穿著學士服站在校門口拍了照片，好似她也拿過那些學位。

她一定很遺憾沒能繼續深造吧？都是被他害的。

她所有的照片里，還有多少張藏著這樣的心酸？里屋忽然走出來一個人，成楠側頭望過去，兩人四目相視，一時間都無言。

“我以前說，我會偶爾翻你的微博，翻你的朋友圈，翻你的博客。”成楠往前邁了一步，“我說的偶爾，指的是起床刷牙前、晨跑休息間、上班等電梯、中午吃飯時，甚至睡前喝一杯紅酒的工夫。我以為我看到的都是你真實的生活，所以從沒想過打擾你。”

“那只是我想讓你看到的生活。”南橙臉白如紙，微微后退一步，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她把那些軟件一一打開，在“設置”那里指給他看，輕笑出聲，“我所有的動態，都只是我營造出來的美好假象。我其實根本沒想過成為什么旅游博主當網紅，但我做出來的假生活太美好，不經意間就吸引了大量粉絲。我以為我接近成功了，我很快就可以配得上你了，所以一聽說你相親，我就迫不及待趕了過去。”

愧疚感又一次席卷了成楠的內心，他想好好抱一抱她，可他剛伸出雙臂就被她躲開了。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似要噴火般怒視著他，他以為她要罵自己，沒想到她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我最恨你這樣的表情！那會讓我覺得你對我所有的好都只是出于愧疚！”

在原地焦慮無措地轉了好幾圈，她忽然又掏出了手機。成楠一眼看過去，只見屏幕上赫然是她身著黑色性感皮衣大跳鋼管舞的照片。

“我沒墮落，我只是沒錢了去夜總會跳舞。有次客人糾纏我，江濠看見了幫我解圍，我才和他有來往。”她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只是業務上的來往。他需要利用我這個網紅炒作他的別墅群，而我需要維持曝光度。”

她這樣簡短的解釋讓成楠心里更不好受，他抬手蓋住那些照片，微哽道：“我賺了很多錢，可以都給你。”他希望她以后活得簡單些，不要這么累。

“都給我？你這個書呆子，知不知道你這次一沖動會把你的積蓄都賠給江濠！”南橙又苦笑了一聲，“這些照片就是江濠散播的，他是想利用我逼你低頭。”

“是我拖累了你。”成楠抹了一把臉，轉身要走，南橙拉住他，瞪著眼睛道：“你要去找他算賬？省省吧！給我回去住院！”

成楠心想自己現在這副病懨懨的樣子的確不是江濠的對手，只得依了南橙，被她又送回了病房。他有很多話想和她講，他再呆也聽得出她今天的話里有對他的愛意，他想趁這個機會表白。

可南橙沒待多久就被一通電話叫走了……

7

成楠接到了一通南橙打來的視頻電話。視頻里的背景是藍天綠地，還有幾面彩旗隨風飄揚，南橙似乎是站在一棟大房子的陽臺上，陽光映在她白皙的面龐上，讓她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

“有些心里話一直想告訴你，可又沒臉當面對你講，還好今天我要到了這個機會。”屏幕里的她揚起明媚一笑，似是對一切都釋然了。

“其實你根本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太自私，不想你忘了我，才一直不告訴你真相。其實我根本不是你們學校的藝術生，你這個書呆子，一定不知道學校的舞蹈房是可以租的吧？我只是個沒考上大學的舞蹈生，找不到正經工作就去做網紅，我會去你們學校練舞，一開始純粹是為了吸引富二代。

“沒錯，我就是個拜金女！我那么愛跳舞，最后卻因為家里沒錢學不下去了，所以除了跳舞我就只愛錢。一開始你天天在玻璃門外觀察我，我以為你是富二代才接近你。誰知道你就是個書呆子，無論我做什么撩人的舞姿，你就只知道把姿勢搬進電腦程序里，真是好打擊我！我沒什么文化，不知道我做那些動作是侵權的，可我知道以后，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擔心自己被踢出圈子，而是擔心你的作品會不會受牽連。其實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栽在這個書呆子手上了，不管你有錢沒錢。你有錢，我就要賺更多的錢配得起你；你沒錢，我就想辦法弄來錢，支持你的夢想。”

說到這里她忽地哽咽出聲，成楠看到她仰著頭在憋淚，眼眶瞬間發酸了。他聽到她抽噎著說：“可我還什么都沒說，你就說你簽到了一處試驗基地，那里保密又戒嚴。我知道那是我這樣的人不可企及的，我怎么敢拖累你的后腿呢？你永遠都是我仰視的人，我沒辦法，只能躲在城市的一角繼續卑微地生活，實在想你想到不行，就厚著臉皮利用你對我的愧疚，去你那里住幾天，享受你對我的溫柔。”

這是成楠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褪去被照片美化的高冷氣勢，她像個面對喜歡的人戰戰兢兢的普通女孩。她眼中的愛情像是一場交易，她仔細斟酌著天平兩端的砝碼，生怕自己會缺斤少兩。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成楠心中涌起澎湃浪潮，立刻起身換好了衣服，卻見視頻那頭換成了江濠胡子拉碴的一張臉。

江濠的聲音沙啞中帶著陰狠：“她在我手里！成楠，我給你最后一天時間，馬上發聲明向我道歉，我公司的損失你也要賠！否則別怪我對你暗戀多年的女神下手！”

成楠瞬間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南橙剛才說她好不容易“要”到了這個機會！江濠擺明了要拿她威脅自己，她用一場表白成功拖延了時間，可她自始至終沒提過江濠的勒索，莫非她要自己扛？

成楠不知道江濠會喪心病狂到什么程度，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他！

成楠跳下床拿出電腦，調出剛才手機里錄屏的畫面，從旗子飄揚的角度和頻率計算風速，又從旗桿的倒影計算那邊的時間，然后調出了整個省的氣象云圖，一同導入了編程系統。等計算過程的半個小時里他報了警，隨后又聯系了自己的助理，讓他把一樣東西給自己送來。

日落前他指引著警察順利殺到了江濠租賃的那棟別墅，江濠站在陽臺上驚得一時無措，看著荷槍實彈的民警苦笑著撥了撥頭發，只能束手就擒。成楠心情緊張地跟著民警沖進屋內，見南橙正呆呆地坐在床上，旁邊還放著一個拉桿箱，不像被虐待過才放下心來。

南橙看到他時整個人瞬間明亮起來，她扔了箱子跑過來抱住他：“你為我畫鉆戒的時候，我看過你的編程，我就知道你能推算出來我在哪兒！幸虧我買的機票夠晚，否則我就要被逼著跟他出國逃債了！”

“我把那枚鉆戒做出來了。”他能做出3D打印玻璃，自然也能做出成分更簡單的3D打印鉆戒。

他捧出小小的紅絲絨盒子，單膝跪地鄭重道：“這枚鉆戒的組成函數有四十三道，可以組合出六十億種樣子，但我認準了它，就像我在地球六十億人口中，只認準你一個。”

他看著南橙激動得甚至套不準戒環的無名指，眼睛驀地一酸，終于沖上去狠狠地吻住了她。

雖然時光之里山南水北，雖然你我之間人來人往，但我對你的愛，已然不是最愛，而是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