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才看到畫家劉亞明的巨幅油畫《世紀寓言》《蒼穹之眼》,它們除了帶給我強烈的視覺沖擊外,畫面所呈現出來的每一個個體生命和群體的關系,都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我歷來對那些具有史詩品格的作品,有著特殊的偏愛和感情。但是,同樣對這樣的宏大敘事也充滿著警惕和戒備。因為無論在內容和形式上都宏大的作品,如何處理好整體和局部、集體和個人的關系,對創作者是一個極大的考驗,當然一個作品所能達到的高度,還不僅僅是這些。偉大的德語作家埃利亞斯·卡內蒂,在其輝煌的著作《群眾與權利》中就反復闡釋了這個道理,他告訴我們“存在下去就必然包含著最偉大最純潔的生命……將所有曾與他同行的人一起帶入不朽,最渺小的和最偉大的,一切都將活躍在這不朽之中”。應該說,畫家劉亞明的作品,在描繪人類的集體命運和個體的生存狀態方面,都將其有機地融合在了一起。他巨幅畫面中的眾生相,毫無疑問,是無數靈魂和個體精神的一次最肅穆、最莊嚴的儀式。我不想在這里,對這些動人心魄的作品,在內容上和形式上去做一些簡單的歸類。我認為任何一種歸類,都會是偏頗的,有時候甚至是極為有害的,特別是在內容上,如果將其符號化、世俗化,實際上都是對其崇高價值的削弱和損傷,尤其在藝術形式上,說它是古典主義的真正回歸,更是一種無法讓人容忍,近似于戲謔地評價,因為任何藝術形式的借鑒和使用,它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孤立的,特別是劉亞明作品中的當代性和現實主義精神,就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不過,我在此要強調的是,他作品中的現實主義精神,不是方法論意義上的現實主義,而是作品在見證這個時代時,所表現出來的對真理的追求和絕不妥協的勇氣。在當今的中國,畫畫的人不少,但真正的畫家卻不多,我可以肯定——劉亞明,是當下為數不多的最富有天才和創造力的畫家之一。
二十世紀后半葉以來,人類進入了消費主義和物質主義主導的世界,人類的精神空間被擠壓得日益縮小。對現實和生活的解構似乎成了一種時尚,多少年來我們缺少和呼喚真正有精神高度的作品,但大多數寫作者和藝術家,都不把對人類的終極關懷以及對精神的提升關注,作為自己的追求和責任。許多所謂精神產品的制造者,他們關心的只是自己眼皮下的那些瑣事,而對人類的整體命運卻漠然視之,這不能不說是當下藝術領域,讓人感到不安的、亟需改變的現狀。劉亞明創作的作品,讓我們再一次恢復了藝術創作應有的,對精神世界在更高的層面發生作用的信心。藝術的規律告訴我們,所有的精神創造,都與創作者的個體生命體驗,有著最直接和密不可分的聯系。我們期待著今天的藝術家,既能將雙腳踏在現實的大地上,同時又能在自己的作品中,將那種來自于生活真實的藝術的形而上,如同閃爍在天庭拱頂的光芒,去照亮每一個畫面上以及畫面外的生命和靈魂。對光的高超應用,劉亞明當然不是第一人,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們早已為后來者樹立了光輝榜樣,就是二十世紀初的超現實主義畫家群體,也把神秘的光的運用在自己夢幻與現實交錯的作品中,進行了足以讓世人驚嘆的實驗。在中國畫家中,劉亞明是一位對光有著特殊理解的人,也可以說是他在自己所有的創作中,將光的運用發揮到了極致。作為詩人的敏感,我完全贊同當代法國詩歌大師博納富瓦的觀點:只有光能在最后的入口引領我們。而我在一首詩中也曾這樣寫道:“只有光,唯一的存在,能回到最初的時日。”
回望歷史,許多偉大的經典作品的產生都不是偶然的。我們許多人不相信,甚至常常不承認,時代和社會發生重大變革,給藝術創作和生產所帶來的重大影響,但丁、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歌德、羅丹、列夫·托爾斯泰,甚至二十世紀以來出現的畢加索、保羅·塞尚等劃時代的人物,他們那些具有經典意義的不朽作品,從來就是他們所處的那個時代所孕育和造就的產物,從某種意義而言,時勢造英雄這句話是正確的,當然要成為“英雄”還必須同時具備別的因素和條件。前不久,我剛剛出版了長詩《致馬雅可夫斯基》,說來也并非是巧合,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有幸看到了劉亞明的油畫《世紀寓言》《蒼穹之眼》。我在《致馬雅可夫斯基》中力圖表達和揭示這樣一種事實和真相,那就是人類在二十世紀初和二十一世紀初,所遭遇到的兩次世界性的精神嬗變和危機,已經給人類邁向明天和未來敲響了警鐘。實際上,劉亞明的油畫作品與我的詩作在許多地方不謀而合,我們都在為重構人類的精神世界,恢復人的尊嚴與價值而吶喊和戰斗。我在《致馬雅可夫斯基》中這樣寫道:“新的諾亞——正在曙光照耀的群山之巔,等待你的方舟降臨在陸地和海洋的盡頭,詩沒有死去,它的呼吸比鉛塊還要沉重,雖然它不是世界的教士,無法赦免全部的罪惡,但請相信它始終會站在人類道德法庭的最高處,一步也不會離去,它發出的經久不息的聲音,將穿越所有的世紀——并成為見證!”為此,我相信作為畫家的劉亞明,也將會成為這個時代一位令大眾難忘的勇敢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