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20世紀80年代大陸流行音樂復蘇的社會文化動因

[摘 要]隨著改革開放，20世紀80年代大陸的流行音樂文化開始復蘇且迅速發展起來。這其中有社會文化環境的外在促成因素，也有流行音樂自身需要發展的內在訴求因素。內外因素集中表現在五個方面：改革開放為流行音樂復蘇創造條件；自由主義等思潮為流行音樂的復蘇提供精神給養；尋求情感撫慰心理的強烈刺激；央視春晚與音樂茶座等傳播媒介的助力；流行音樂相關活動的積極開展。

[關鍵詞] 流行音樂；流行演唱；傳媒媒介；音樂茶座

[中圖分類號]J6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17）21-0015-04

[收稿日期]2017-08-25

[基金項目]2017年度中國傳媒大學科研培育項目；2016年度中國傳媒大學科研培育項目（CUC17B39；CUC16A47）。

[作者簡介]王 韡（1981— ），男，河北邢臺人，博士，中國傳媒大學藝術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中國音協流行音樂學會理事兼教育委員會副主任、中國音協音樂傳播學會常務副秘書長。（北京 100024） “1927年由黎錦暉創作、黎明暉演唱的歌曲《毛毛雨》的問世，標志著中國流行音樂的誕生”[1]，20世紀三四十年代其在曲折中發展。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在成立初期這樣的特殊歷史時期，作為娛樂性較強的資本主義舶來品——流行音樂是完全與當時的社會文化環境格格不入的，因此，轉入資本主義統治下的香港、臺灣地區繼續發展。直至改革開放初期，才又在大陸復蘇起來。

一、改革開放為流行音樂復蘇創造條件

“社會制度、社會環境、社會的開放程度對流行音樂演唱的生存與發展有著很大的影響?！盵2]經歷了1966年至1976年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時期，中國的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發展遭受了很大影響。1978年12月18日至12月22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鄧小平同志在閉幕上發表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講話，否定了“兩個凡是”的錯誤方針。此次大會實現了思想路線、政治路線、組織路線、重大歷史事件是非的撥亂反正，恢復了黨的民主集中制的傳統，做出了實行改革開放的新決策，啟動了農村改革的新進程。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揭開了黨和國家歷史的新篇章，把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引向健康發展的道路上來。自此，大陸開始逐步實現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全面改革。同時，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中央“四項基本原則”方針的確立，1981年鄧小平“一國兩制”方針的提出，這些都對中國社會有著深刻的影響。對于文藝方面來講，文化部恢復藝術團體之前的建制，中國音樂家協會也開始重新組織工作，大批受迫害的文藝工作者得到平反，這些都為流行音樂的復蘇和發展奠定了基礎、創造了生存條件。

二、自由主義等思潮提供精神給養

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中國的社會思潮與音樂思潮出現諸多變化。第一，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逐漸成為社會主潮，這對中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有著劃時代的意義。第二，捍衛毛澤東晚年錯誤思想的老左派思潮還尚存，這也是改革開放初期的一種正常狀況，因此導致了20世紀80年代初對流行音樂演唱風格的諸多爭論。第三，自由主義思潮的出現。改革開放后人們在思想上逐漸打破各種禁錮以及精神的枷鎖，這也致使接地氣、反映老百姓情感世界的流行音樂又有了生長的土壤。因此，有記載稱，“此時期的音樂思潮一方面反映在反思性改錯和恢復正常狀態。另一方面體現在音樂界內部的自覺理性反思和總結。在這種意識形態及文化環境下，流行音樂有了重新復蘇及成長的環境，因此，更新時期（1979—1988年）最重要的音樂思潮是：‘新潮音樂’與‘流行音樂’興盛。這是在注重‘回歸創造’與‘面向世界’以及反實用本本主義的‘回顧與反思’思潮之后的重要音樂事件。[3]

三、尋求情感撫慰心理的強烈刺激

1949年新中國成立至1979年改革開放之間，我國經歷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與“文革”階段。這期間的歌曲多是革命性的，這種“高、強、硬、響”的政治性、進行曲式的音樂作品對人們的思想引領有著積極的作用，但是對人們的個人生活方面關注較少，對人們之間的情感表達也多是回避，致使此時的人們在心理上需要一份撫慰與釋放。臺灣流行歌星鄧麗君甜美、婉轉、柔情的演唱，把積攢在人們心中多年的情感表達了出來，人們通過她的歌聲感受到了絲絲暖意。同時，臺灣校園民謠以清新、質樸的演唱風格也深深吸引了大陸聽眾。這兩種演唱風格正好與當時大陸人們的心理訴求相契合。有資料記載，“鄧麗君的歌把人從政治的、革命的、集體的、非人性的人拉回到世俗的、生活的、個體的、人性的人上，使人恢復正常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的感覺；而校園歌曲則提供一個理想化的幻境，使經歷了‘文革’慘劇的中國人萌生新的希望，認識到這個世界還有許許多多美好的東西而不至于徹底絕望。”[4]另外，人們在經受了“文化大革命”帶來的心靈創傷后，出現了一批振奮民族精神，帶有中華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認同感的歌曲。例如，香港的黃霑作詞、王福齡作曲、張明敏演唱的歌曲《我的中國心》；臺灣音樂人侯德健作詞、作曲，李建復、張明敏、侯德健均演唱過的歌曲《龍的傳人》等。

四、央視春晚與音樂茶座等傳播媒介的助力

此時期電視機開始在大陸普及，其成為流行音樂重要的傳播媒介。同時，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開始舉辦，流行歌星借助此平臺大放異彩，尤其是港臺歌手的演唱對大陸歌壇產生了很大影響。整體來講，此時流行音樂的傳播手段集中且有力。

（一）電視劇

改革開放后黑白電視機開始普及，“據悉，我國現有一千多萬臺電視機，電視觀眾超過一億人。根據目前我國電視機生產能力，兩三年后，擁有電視機的家庭將增加四倍到五倍”。[5]另有記載稱，“電視劇雖說是一門年輕的藝術，但它的發展速度很快。1980年中央電視臺舉辦過一次“1980年國慶全國電視臺節目大聯播”，各地電視臺提供的電視劇有四五十部；1981年，中央電視臺和地方電視臺共制作電視劇150部左右；1982年全國共生產電視劇達309部；1983年全國制作電視劇數量更大，僅中央電視臺播放的就有290部（集）之多；1984年，全國電視臺制作數量繼續上升，達800部（集）左右?！盵6]電視機的普及，電視劇的播放，使得其中的電視主題曲或插曲在百姓中廣泛流傳。這些電視劇中的主題曲大多都是流行歌曲，給改革開放后的大陸注入了新鮮的活力。尤其是港產電視劇《上海灘》《射雕英雄傳》《霍元甲》《萬水千山總是情》等的熱播，其中的歌曲和歌手也在大陸家喻戶曉。“大陸電視在流行音樂傳播方面的偏重，是使每一個觀看電視的中國人，都可以根據自身經驗察知的事實。事實上，流行音樂在大陸樂壇上能有今天的風光，大陸電視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7]

（二）央視春晚

1983年中央電視臺舉辦了首屆春節聯歡晚會，從1984年開始中央電視臺還不斷邀請港臺地區的明星加入。1984年的第二屆春晚就邀請到了香港歌星張明敏和奚秀蘭，張明敏演唱了歌曲《我的中國心》《壟上行》《外婆的澎湖灣》《鄉間的小路》，奚秀蘭演唱了《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天女散花》《阿里山姑娘》《我的祖國》。1985年香港歌手汪明荃演唱了歌曲《萬里長城萬里長》《問候你，朋友》《家鄉》，羅文演唱了《共享快樂年》《在我生命里》《中國夢》，奚秀蘭演唱了《故鄉情》，張明敏演唱了《登上高峰》。這些歌手的演唱給大陸觀眾帶來了深深的震撼，尤其是張明敏自然、質樸、親切的演唱方式，在當時大家爭相模仿。通過電視這一視聽效果兼具的媒介，大陸觀眾對港臺流行音樂有了更加直接的了解。

（三）音樂茶座

音樂茶座是一個邊喝茶邊聽賞音樂的場所。廣東音樂茶座的歷史非常久遠，辛亥革命前后就已出現。起初，茶座里主要播放或現場演唱傳統粵曲。“文革”期間由于政治氣候的原因，一度消失。改革開放后，隨著廣東的對外開放政策，港澳臺同胞以及部分外國人進入廣州，他們在閑暇之余尋找一種休閑的方式，一時間各地的商人看到這個契機，開始恢復且設立音樂茶座。1978年，廣州的東方賓館開始設立音樂茶座。只是此時的音樂茶座中很少播放傳統的粵曲了，而是播放或現場演唱港臺、國外的流行歌曲，有的還播放或現場演唱“大上海”時期的流行歌曲。

另外，隨著音樂茶座的興盛，在其中進行表演的樂隊和歌手也開始受邀到大劇場進行演出。“1984年，廣州的音樂茶座走出了茶座的小范圍，開始進入廣州劇場為更多觀眾演出，其影響進一步地擴大了?！盵8]音樂茶座傳播了港臺以及國外的流行音樂，培養且磨煉了一大批歌手，例如呂念祖、李華勇、張燕妮、張鳳等都是從音樂茶座走進熒屏，成為大眾熟知的歌星。

（四）雙卡錄音機及盒帶的出現與磁帶復制

改革開放以后，很多新鮮事物也隨即進入大陸，錄音機成為當時欣賞音樂的重要媒介。同時，人們充分利用錄音機的轉錄功能，個人相互之間把一些港臺歌星演唱的專輯進行轉錄傳播。轉錄專輯的方式在當時非常普遍，尤其是很多經濟拮據但又想聽歌的人們，用空白帶或者廢帶轉錄自己喜歡歌手的歌曲或專輯是常有的事情。臺灣歌手鄧麗君的演唱被大陸人們所熟知且喜愛，其中錄音機的轉錄功能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作為錄音機的播放載體，錄音盒帶也發展迅速。有記載稱，“錄音盒帶從1979年以后開始普及大陸?！鶕嘘P資料綜合統計，全國商品錄音盒帶生產量1982年為600萬盒，1983年增加為1800萬盒，1984年為4000萬盒，1985年為7000萬盒，1986年為7400萬盒。l987年進入商品盒帶生產的高峰期，全年生產量為1億零200萬盒。從1982年到1987年六年間共生產商品錄音盒帶3億1千萬盒。其中80%是音樂品種盒帶。而在音樂品種盒帶中，85%是流行音樂。”[9]

五、流行音樂相關活動的積極開展

隨著改革開放，文化開始復蘇，各種豐富多彩的音樂文化活動開展起來。同時，與文化的相關行業，例如音像業、出版業等也開始發揮其職能作用。各種傳媒也開始火山噴發式的一簇而上，整個中國文化界出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一）港臺與國外流行歌手在大陸頻繁演出

繼1984年香港歌手張明敏、奚秀蘭登上中央電視臺春節晚會之后，港臺甚至外籍歌手開始陸續進軍大陸市場，在大陸進行各種演出活動。他們的演唱得到了大陸人們的喜愛，同時，其演唱風格也最為直接地影響了大陸歌手。例如1984年7月23日至25日香港歌手奚秀蘭在北京首都體育館舉辦了為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募捐的三場義演演唱會。1984年8月10日香港歌手張明敏在北京舉辦了“愛我中華，修我長城”的義演演唱會。1984年8月24日至26日，香港歌手張德嵐在廣州的中國大酒店舉辦多場演唱會。1984年9月10日，在中央電視臺舉辦的中秋晚會上，香港歌手陳棟演唱了歌曲《夢駝鈴》、蔣嵐演唱了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1984年9月30日，日籍華裔歌手陳美齡參加了中央電視臺慶祝新中國成立三十五周年晚會，演唱了《虞美人之花》等歌曲。1984年10月27日至31日，香港歌手汪明荃應中國作家協會廣東分會的邀請，參加了“詩與歌”多場演唱會。1985年1月5日至6日，香港歌手雷安娜在廣州的廣東迎賓賓館宴會廳舉辦了兩場演唱會。1985年2月12日至13日，多名香港歌手云集在廣州體育館舉辦了香港歌星演唱會。1985年2月22日至24日，香港歌手梅艷芳在廣州的中國大酒店舉辦的“新春”演唱會上進行演出。1985年3月14日至18日，香港歌手羅文在廣州中山紀念堂舉辦了多場個人演唱會。另外，1982年6月，日本著名歌星村田英雄在北京紅塔禮堂進行演出。1985年4月10日，英國的威猛樂隊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辦演唱會，這是改革開放后西方流行樂隊第一次在中國舉辦演唱會。

（二）音像業、出版業的發展

20世紀80年代廣州成為大陸音像業的重鎮。1979年1月，廣州太平洋影音公司成立，其與中國唱片總公司成為當時最具規模的唱片出版發行商。中國唱片總公司制作發行的唱片題材較為單一，都是政治性較強，強調主流意識形態的音樂作品。廣州太平洋影音公司制作發行的唱片題材多樣，音樂風格也較多元，李谷一、朱逢博、蘇小明、鄭緒嵐、呂念祖、劉欣如、朱曉琳等歌唱家或歌手的音樂專輯均由其出版發行。廣州太平洋影音公司也是大陸最早實行流行音樂產業化的公司，其為大陸流行音樂的發展與傳播起了重要的作用。另外，此時立體聲、多軌錄音等技術已經進入音像界。1985年中國唱片公司廣州分公司引進了SSL調音臺控制室，使計算機參與到流行音樂的錄音等一系列制作環節中，這也為大陸流行音樂的發展提供了科技支持。

（三）專業文藝團體與院校的參與

20世紀80年代初期，逐漸開始有專業的文藝團體介入流行音樂的創作和表演，其中最具影響力的當屬東方歌舞團和海政文工團。東方歌舞團的“花果山”樂隊，以流行電聲樂隊伴奏的形式出現，在國內較為超前。該團的歌手成方圓開創了大陸歌手演唱英文流行歌曲的先河，朱明瑛翻唱了鄧麗君的歌曲《回娘家》，牟玄甫翻唱了日本歌曲《北國之春》。海政文工團的二胡演奏員程琳演唱了付林創作的歌曲《小螺號》，蘇小明演唱了馬金星作詞、劉詩召作曲的《軍港之夜》。上海輕音樂團的沈小岑演唱了鄭南作詞、徐東蔚作曲的《請到天涯海角來》，中國電影樂團的王潔實、謝莉斯翻唱了臺灣校園民謠《鄉間的小路上》《外婆的澎湖灣》等。同時，北京歌舞團、中國歌舞團的一批歌手、樂手、詞曲創作人也加入進來，例如：谷建芬就是中國歌舞團的創作人。另外，1985年廣州星海音樂學院還建立了通俗樂團。這些專業團體與院校的加入使大陸流行音樂的發展充滿活力，也更具實力。

（四）流行音樂創作群的出現

隨著港臺與國外流行音樂的涌入，一大批大陸音樂人開始試著進行流行音樂的創作，例如谷建芬、付林、王酩、張丕基等。他們以專業院校所學到的西方作曲技術理論與中國傳統音樂理論為基礎，通過“扒帶子” 所謂“扒帶子”，指的是將流入大陸的港臺歌曲進行音樂技術上的解剖與分析，根據錄音記錄總譜，再進行還原，然后召集國內的歌手進行模仿性的演唱，最后由音像公司投放市場發行的一種音樂產業運作方式。王思琦著：《中國當代城市流行音樂：音樂與社會文化環境互動研究》，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30頁。的方式分析港臺以及歐美流行音樂的創作方式，這其中包括旋律、曲式、和聲、編曲等方面，以此來進行自己的原創。此時期出現了一大批大陸原創流行歌曲，例如，付林作詞、谷建芬作曲、朱曉琳演唱的《媽媽的吻》，付林創作、程琳演唱的《小螺號》，馬金星作詞、劉詩召作曲、蘇小明演唱的《軍港之夜》，鄭南作詞、徐東蔚作曲、沈小岑演唱的《請到天涯海角來》，馬靖華作詞、張丕基作曲、李谷一演唱的《鄉戀》等。這些作品在當時的大陸產生了很大的轟動效應。

總之，隨著改革開放，大陸的流行音樂開始復蘇且迅速發展起來，成為受眾人數較多、較廣的音樂文化形式。當然這也為新時期流行音樂學 流行音樂學（Popular Musicology）是一門對流行音樂的表演實踐、創作與理論層面進行研究的學科。流行音樂與西方古典音樂、中國民族民間音樂相并置，屬于不同音樂類型的學科。王韡：《流行音樂學學科設置論》，《高教發展與評估》2017年第3期，第100頁。學科的建立創造了可能。

[參 考 文 獻]

[1] 王 韡.中國首位流行歌手黎明暉演唱風格的音樂學分析[J].文化藝術研究，2017（02）：43.

[2] 王 韡.中國流行音樂演唱的社會學宏觀考察——基于社會干預、社會效應與社會生產的視角[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6（06）：162.

[3] 桂青山.中國當代文藝思潮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202—203.

[4] 任麗華.社會轉型期中國流行音樂及其文化心理蘊涵[D].西南師范大學，2003：15—16.

[5] 電視劇制作健康發展、電視觀眾超過一億[N].新民晚報，1982-02-19.

[6] 焦潤明等.當代中國社會文化變遷錄（三）[M].沈陽：沈陽出版社，2001：776.

[7] 何曉兵.從中心到相對：電視音樂傳播價值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7：285.

[8] 韋仁忠.茶座輕音樂隊登大雅之堂，廣州十個隊明起在各劇場亮相，消息傳開后知音者凌晨排隊買票[N].羊城晚報，1984-07-22.

[9] 曾遂今.音樂社會學[M].上海：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4：405—406.

（責任編輯：郝愛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