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印度作家阿拉文德·阿迪加的小說《白老虎》中關于仆人巴爾拉姆殺害主人阿肖克的行為歷來頗受爭議,本文試圖從巴爾拉姆的3個性格特點——欲望、自尊、忠誠入手,分析其殺人原因,還原一個真實的“白老虎”形象。
【關鍵詞】:欲望;自尊;忠誠
印度小說家阿拉文德·阿迪加的處女座《白老虎》自從2008年獲得布克獎后就受到了全世界讀者的廣泛關注。在小說中,作者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講述了一個印度企業家巴爾拉姆的個人奮斗史,但讓人頗感震驚的是,巴爾拉姆的成功是伴隨著謀殺和逃亡一起的,他殘忍殺死自己主人阿肖克的做法成為評價這部小說優劣的一個重要分野,有人將這視作奴仆反抗地主的正義之舉,將謀殺行為歸咎于印度社會的黑暗,高度稱贊這部小說揭露、批判的積極意義;也有人認為巴爾拉姆的反抗只是一種謀取顛覆以往主仆關系的個人行為,他的抗爭“沒能觸動分毫印度社會的運行機制,只不過是繼續強化著原有不公平的社會制度罷了。”①本文試圖從欲望、自尊、忠誠3個角度來重新考察巴爾拉姆殺害主人阿肖克的動機,揭示出謀殺這一行為背后所潛藏的人性特點。
欲望是充斥在整部小說當中的一個人性沖動。作為一個出身于印度黑暗之地,天生就帶著“哈爾維(賣糖果的人)”的卑賤種姓,卻又有著白老虎般的睿智、機警和城府的巴爾拉姆,他從小的欲望并非是發動一場革命,來消滅地主的壓迫以及不公正的待遇,而是要顛覆已成為事實的主仆關系、吃人與被吃的關系。在他的生存體系里,富人和窮人、主人與仆人永遠都會存在,不公和壓迫是合理的常態。當他最終沖破仆人的“雞籠”,他驕傲的說道:“我覺得那雞籠需要我這樣的人去沖破它,也需要阿肖克先生這樣的主人——盡管他有數不清的美德,卻不是個稱職的主人——被清除掉,再由我這種杰出的仆人去代替他們。”②所以巴爾拉姆殺掉阿肖克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取而代之,但緊接著又出現一個問題,如果是想擺脫仆人身份去做主人,那為何不去殺死一個更像主人、更冷酷無情、更殘忍的貓鼬呢?在小說中,我們可以發現,阿肖克和巴爾拉姆的關系并非是嚴格意義的主仆關系,在許多場合、情境中,主仆關系已經發生了易位,比如當阿肖克第一次來到仆人的房間,巴爾拉姆“看著他看過的東西,聞著他聞過的氣味,敲著他敲過的床”,“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和主人融為一體了”②;在巴爾拉姆開著車載著阿肖克夫婦和貓鼬前往德里的途中,阿肖克主動要求與巴爾拉姆換座位,在這一過程中,主人身上的香水味撲到了仆人身上,而仆人的汗臭味也擦到主人的臉上,“現在主人成了司機,而仆人成了乘客。”②而巴爾拉姆與貓鼬才是真正的主仆關系,貓鼬會以主人的口氣命令巴爾拉姆,告誡他不該做什么,也會對他存有戒心。巴爾拉姆殺死的是阿肖克而不是貓鼬,原因就在于阿肖克遠比貓鼬弱勢,阿肖克曾在美國生活,接受過美國教育,身上帶有西方文明的明顯印記,他將仆人看作是自己的家人,給予關心與愛護,他與毫無秩序、充滿黑暗的印度社會存在巨大隔閡。而貓鼬則是印度社會孕育出來的胎兒,他天生就帶有地主的狡詐與殘忍。所以謀殺這一行為背后所指向的是印度社會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作為弱者的阿肖克被殺、被淘汰是必然的。小說中的一個細節也足以證明這一點,當貓鼬要從德里坐火車回丹巴德去時,貓鼬當著巴爾拉姆的面叮囑弟弟阿肖克必須對司機嚴格管教,但阿肖克卻說司機是從自己家鄉出來的,為人老實,巴爾拉姆聽到這樣的對話非但不對主人阿肖克充滿感激之情,反而是蔑視與嘲諷,他認為阿肖克“其實是這樣的脆弱無助、孤立無援、胸無城府,而且絲毫沒有流淌在地主血液里的那些本能來保護他。要是在拉克斯曼加爾,這種人就叫做待宰羔羊。”②
老虎是萬獸之王,它自視為最兇猛、最高貴的物種,作為“白老虎”的巴爾拉姆注定與其他仆人不同,巴爾拉姆從小深受父親影響,他的父親雖只是一個貧賤的人力車夫,但卻在面對權貴時,從不會像其他仆人那樣縮成一團,而是永遠筆直的站著;每年雨季其他仆人都會去乞求地主給活兒干,他的父親卻選擇了反抗。父親的這種自尊性格遺傳給了巴爾拉姆,他從小就希望成為村里維查那樣穿著制服、受人尊敬的人;他跟阿肖克夫婦來到德里后,寧愿自己一個人住在爬滿蟑螂的房間,也不愿意跟其他仆人住在一起忍受他們的譏笑;他去買來白色T恤、牙膏、皮鞋,將自己打扮成一個體面人,希望能跟阿肖克一樣自由的進出商場。巴爾拉姆將自我尊嚴放在了首要位置,無法忍受他人對它的蔑視與踐踏。所以當巴爾拉姆與阿肖克深入相處后,巴爾拉姆發現,看似文明、善良的阿肖克也擁有他地主父親那樣虛偽狡詐的本性。阿肖克會讓巴爾拉姆替他妻子頂罪,會跟貓鼬一起譴責巴爾拉姆對路邊乞丐的施舍,巴爾拉姆也逐漸從阿肖克主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出乎他意料的情感——“憐憫”。“憐憫”本身就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上帝視角,它將富與窮、好與差區隔開來。雖然阿肖克口頭上宣稱將仆人巴爾拉姆視作自己的家人,但當他在遭受妻子憤然離他而去之后,仆人巴爾拉姆作為他身邊唯一的人細心照料安慰他,而當自己的哥哥貓鼬來后,他卻說出了“我的身邊現在終于有個實實在在的人了”②。阿肖克從根本上沒有將巴爾拉姆當人看,他對巴爾拉姆的關心體貼就如同是出自主人對自家養的小貓小狗的感情。巴爾拉姆終于明白,“以為自己很了解阿肖克先生,但那只是任何一個仆人對主人的假想。”②像老虎一樣,擁有強烈自尊心的巴爾拉姆勢必無法忍受這種不平等、充滿歧視的對待,反抗就成了他的必然選擇。
巴爾拉姆出生在印度北方的一個偏遠農村,當地人將猴神哈努曼供奉起來,視作自己的信仰,而哈努曼是羅摩大神最忠實的仆人,選擇猴神,原因就在于“他給我們樹立了一個光輝的榜樣——以絕對的忠誠、熱愛與奉獻侍奉自己的主人。”②生活在這樣一個文化環境中,巴爾拉姆從小就被教育要對自己的主人絕對的忠誠。當他遇到阿肖克后,他發現阿肖克不同于其他地主的高高在上,阿肖克對他十分客氣,處處為他著想,這樣,巴爾拉姆對主人阿肖克的忠誠態度更加堅定了。他的忠誠是發自內心的,他熱愛自己的主人,他將主人的榮辱視作自己的榮辱。當他和主人來到德里后,他處處維護阿肖克的聲譽與隱私,其他仆人向他介紹可幫主人買一些大麻、女人,可他斷然拒絕,說阿肖克先生“他不是那種人”②;別人向他打聽阿肖克離婚的事,他堅決不說,他“決不允許任何人侵犯阿肖克先生的隱私”②。甚至其他仆人都認為像巴爾拉姆這樣“到死都對主人忠心耿耿的仆人現在已經找不到了”②。而且巴爾拉姆也希望能夠一直得到主人的關心,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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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光輝美好的形象能夠一直保持下去,可是當阿肖克的妻子平姬夫人離他而去之后,阿肖克在德里逐漸走向了墮落,而作為對阿肖克無比忠誠、無比熱愛的巴爾拉姆在看到這一切后感到十分著急和痛恨。當阿肖克與受賄官員一起去找妓女時,巴爾拉姆開著車等在門外,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發焦慮,他“揍了那小食人怪玩具一拳,然后開始啃咬方向盤”②,他不停地希望阿肖克會跑出來向他承認錯誤;當阿肖克的肚子在天天沉湎于酒色后發胖長大,巴爾拉姆感覺到“他這些天真正令人厭惡”②。巴爾拉姆對主人阿肖克的忠誠與熱愛是趨于極端的,而任何感情一旦走向極端就極易滑向與之相反的另一個極端,由于阿肖克的墮落,主人以前的那些美好形象瞬間崩塌,阿肖克也不再以家人般的口吻來關心巴爾拉姆,此時巴爾拉姆對主人的那種極端的忠誠、極端的愛滑向了極端的恨,他逐漸憎恨起了阿肖克,他在殺害阿肖克時謊稱汽車出現了故障,而且說是自從那晚開車到T字大招牌的飯店起,這車就一直毛病不斷,而那家飯店正是阿肖克墮落的標志,他在那里第一次陪著官員與妓女作樂。
欲望、自尊、忠誠是巴爾拉姆最為顯著的3個性格特征,也是構成他最終殺死阿肖克的主要動因。隨著主人阿肖克的死,作為仆人的巴爾拉姆終于當上了主人,但這3個性格特征并未隨之消減,依然長存于他的身體里、思想中。欲望有了新的內涵,成為企業家的巴爾拉姆希望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將自己白老虎的精神傳承下去;根深蒂固的仆人思維依然困擾著他的自尊,他會很自然的用最親密的口氣去求人辦事;對阿肖克的懷戀與追憶一直在持續,在遇到問題時他會問自己“阿肖克先生會怎么做?”②在受賄給警察時他會想念阿肖克先生的抱怨。所以殺人的這一行為并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所有問題,巴爾拉姆的“個人奮斗史”雖沒給黑暗的印度社會帶來光明,但他所產生的那點微光還是穿透了黑暗的裂縫讓我們看見了希望。
注釋:
① 陳曉宇:《淺議<白老虎>中的啟蒙敘事》,戲劇之家(上半月),2013年第11期。
②[印]阿拉文德·阿迪加:《白老虎》,路文旦、仲文明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
參考文獻:
[1](印)阿拉文德·阿迪加.白老虎.路文旦、仲文明譯[M].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2]黃金龍.暴力與身份驗證:《白老虎》的庶民之思[J].黑河學刊,2015,(09).
[3]陸赟.印度的舊病新痛——評阿拉文德·阿迪加的兩部新作[J].外國文學動態,2012,(02).
[4]陳曉宇.淺議《白老虎》中的啟蒙敘事[J].戲劇之家(上半月),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