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起來,從我離開家鄉至今已有接近三個年頭了。常年離家在外,在我的內心深處,還是記憶中的那片平原及其孕育的文化最是令我割舍不下,成為我的一個執念。然而,我深深明白的是,這份執念是來自于兩年前我在山西所看到的家鄉戲,那一幕幕熟悉的戲曲和唱腔至今還時常縈繞在我的腦海、我的心頭,成為夜深人靜之時的一份感念,支撐我走過了那些在外漂泊的時光。
我從小就喜歡家鄉的豫劇,奶奶常說,在我還在幼兒懵懂時,就可以在村口的豫劇表演中安靜下來,不知道是我否真正走入到豫劇之中,為此,還常常引起村里人的“打趣”。再長大以后,每逢村里來了豫劇戲曲表演團或者是廟會,我都會央著我的奶奶帶我最早去,只為了能夠搶占到最好的觀賞位置,能夠讓我更好地看戲,否則“會聽不清、看不清喲”。
我十八歲離開家鄉來到外地讀書,正是對世界充滿好奇與向往的時候,然而,多年在外求學的疲憊令我時刻想念家鄉的氣息。在我離家的第一個年頭,那年春節過后,我隨著一個同學來到他的山西老家游玩,在他家鄉附近的一個縣城中兼職家教。在我的印象中,山西是中國的煤海,有著黃體高原的廣闊和雄壯。果不其然,在到達山西陽城縣以后,同學的哥哥騎著一輛三輪車接我們到家里去。一路飛馳,沿途的梯田、塵土、山路蜿蜒豐富了我對這個高原地區的初始印象。達到他的家鄉以后,可以清晰的看到,這個山村坐落在一個小型的山坡之上,腳下是黃土,村里人多居住在窯洞四合院之中。不久,我便發現,這個地方的村民依靠于大自然和煤礦資源過著安定而祥和的本分生活,民風淳樸,家家團結和睦。慢慢地,我的疲憊在這份淳樸的鄉村生活中緩緩消逝,心也安定下來。
在這里游玩體驗的三天,由于這里臨近我的家鄉河南省,我便隨口問了一句同學的家人他們是否喜歡豫劇。顯然,他們也對豫劇并不陌生,而且同學的母親告訴我,一個月以后,山下的廟會就到了,在天氣允許的情況下,廟會唱戲要唱三天呢!這次唱的還是河南的豫劇!
一個月以后,我再次隨著同學回到他的家鄉村落,毫不掩飾自己其實就是“奔著廟會的豫劇而去的”。當天晚上,我正在同學的家里吃飯,同學的鄰居喊我:廟會要唱戲啦!我便匆匆顧不上吃飯,央求家里的6歲的孩子帶我到廟會去看豫劇。后來我才知道,同學母親為了讓我不錯過廟會豫劇表演,特地央求知道消息的鄰里一定要在豫劇開始之前“來家里知會一聲”。達到以后,發現,這里的戲曲舞臺比較陳舊,舞臺很寬,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大氣而華美,具有地方的韻味。廟會聚集了附近各個村子里的村民。大家互不認識,卻在這樣的熱鬧生活中有了一面之緣,這不得不說也是戲曲的一大魅力吧!
當天晚上,第一部戲便是豫劇中最有名的代表曲目《穆桂英掛帥》。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我便興奮得坐立不安,這是我聽得最多的戲目,但是卻百聽不厭。這個故事講的是北宋的西夏犯境,佘太君憂國憂民,即使在深感朝廷的刻薄以后仍舊以國家民族的危亡為重,年過五十的穆桂英毅然決定出征。在豫劇特有的唱腔中,與山西當地的村民一起,感受到國家英雄的氣魄。馬金鳳大師的徒弟王文慧深得其師傅唱腔和表演的精髓,“老太君魏國要盡忠,明我掛帥去征東”的水袖動作韻味十足,令人回味無窮。尤其是在戲劇的高潮處,即穆桂英出征的表演中,水袖向前、鄉下的飄落與收起結合“穆桂英二十年不聞號角聲”的唱詞,調動了村民的情緒。在臺上唱到“我不擒安王永不回家門!”時,我竟然發現臺下的多數村民都能夠哼唱出來,帶有民眾特有的戲曲韻味。我想,戲曲的藝術是來自于民間,來自于廣大人民的智慧,而這些村民所哼唱豫劇中呈現的濃烈的藝術感受也就不足為奇了吧。
第二天,我特意提早請假來到同學的家中,為的就是能夠盡快到廟會中繼續欣賞豫劇戲曲。在家里吃完了兩碗的小米飯以后,我再次來到距離同學家不遠的廟會上。這一天的曲目是豫劇經典的《對花槍》,它講述的是一個老婦人在多年以后仍舊執著尋找自己的丈夫與愛情的故事。舞臺上,青衣的唱腔由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旦來扮演,它們之間所形成巨大反差就使這部曲目形成了特有的豫劇韻味。結束以后,我在意猶未盡的豫劇戲曲氛圍中慢慢走向同學的家里,路上與同學的侄子,那個六歲的小孩子慢慢說著屬于我們的故事,向他講述我小時與奶奶一起與村口看豫劇的經歷,我的心緒在戲曲的激蕩中也慢慢“落幕”了。我相信,明天,依舊是一個能看豫劇的好天氣!
第三天,我仍舊早早從縣城趕到了同學農村的家里,為的就是趕最廟會唱戲的最后一天。按照同學父親的話說“你個年輕人是真的喜歡豫劇藝術呢!晚飯都好了,吃了快去,別晚了!”如前幾天一樣,表演的豫劇曲目是《花木蘭》,利用豫劇特有的唱腔和藝術表現形式向我們了我國英雄花木蘭的故事。我還依稀記得,在我第一次聽這部曲目時,我的奶奶告訴我,“花木蘭是咱們河南的人!是女英雄!”從那時起我便在豫劇中觀看想象著花木蘭的形象。令我驚奇的是,再次聽到《花木蘭》,雖然與小時候的表演者是不同的,但是花木蘭在我童年腦海中的“想象”還是那么的清晰。
其實,從第二天開始,來看豫劇并能留在最后的村民并不似第一天那樣多了,但是我的熱情卻依然沒有減退。第三天,令我驚喜的是這個河南洛陽市戲曲團的本次活動的負責人在戲曲結束的時候走過來和我攀談了幾句。“這年頭,喜歡這個的人不多啦!但是我們團還是豫劇最有特色的演出團,我們經常來山西省表演的,這個地方觀眾比其他的省份觀眾要熱情!”我心里面隱隱升起了一種欣慰,這是在家鄉才有的一種共鳴,但是在山西,我卻清晰地品味到了。
日子不會在我對豫劇的“迷戀”中停留,我依然在白天去縣里面兼職,晚上時而回到同學家里。同學的家人一直待我十分熱情,讓我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她的母親常說“哪里都不如家里好,你想來就過來,聽豫劇,趕廟會!”。然而,短暫的假期很快結束,我又繼續回到學校開始我的求學生活。畢業以后,先后來到了上海、北京、內蒙古等多地工作,那一次的經歷在生活的年輪中慢慢遠去,但是沒有遠去的是那幾天的回憶。回憶與記憶是不同的,我想,回憶是在單純記憶的基礎上摻雜著情感與回味價值的東西,是能給人帶來經久體驗的記憶。
我之后沒有機會再回去我那個同學家里,在輾轉多地求職生活奔波以后最終在河南家鄉穩定下來,又多次在城市的劇院追求我從小到大的“豫劇情懷”。而我漸漸發現,我熱愛戲劇的“動機”似乎不那么“單純”了,我不再是單單喜愛豫劇的藝術形式,更重要的是,我仿佛在追尋兒時記憶中的豫劇表演或者是我在山西觀看豫劇的經歷。
時過境遷,我明白了,其實,我最還念的還是那一次在山西同學家的那個村落看到的豫劇表演,那淳樸的民風和帶有地方特色的鄉村生活與豫劇的家鄉滋味摻雜在一起,時而會涌上我的心頭。我時而琢磨,那次看豫劇的回憶之所以在歲月中仍能夠品嘗出甜味,令我回味無窮,除了有豫劇本身的因素,還有就是山西那一處渺小而不失淳樸的小村落撫平了我長期以來漂泊生活帶來的憂傷和愁緒,讓我沒有產生絲毫漂泊于外、做客他鄉的尷尬,反而,我機緣巧合利用我的豫劇情懷在鄉音的縹緲中體會異樣的心情帶給我的人生體驗,讓我明白,在現代化的城市生活中,在廣大的平原上仍舊存在一個讓我擱置情懷的小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