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蔣捷作為南宋遺民詞人,詞作中頻頻流露出對故國的無限情思。本文擬對具體的季節(jié)意象進行細微分析,感悟詞人的生命意識以及山河破亡之際的人格堅守。
【關(guān)鍵詞】:蔣捷;春思;秋愁;意象
蔣捷,字勝欲,號竹山,有《竹山詞》一卷,劉熙載稱其為“長短句之長城”。德祐年間進士及第,南宋滅亡,開始長期漂泊隱居生涯,不應(yīng)徵召,氣節(jié)為時人所重。《竹山詞》現(xiàn)存93首又一闋。據(jù)筆者初步統(tǒng)計,可確定其寫作時令季節(jié)的約有67首,僅春(34首)、秋(25首)兩季即多達59首。據(jù)統(tǒng)計宋詞四時意象中春秋意象的出現(xiàn)頻率相比于夏冬意象,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1]。《竹山詞》明顯具有此種特質(zhì)。
春
一、春·思
春季詞按思想內(nèi)容大致分為:抒發(fā)故國之思,傷悼亡國;倦游思歸,羈旅鄉(xiāng)愁;春愁難遣,思親懷人。
1. 抒發(fā)故國之思,傷悼亡國,如《賀新郎》、《解連環(huán)·岳園牡丹》。
《賀新郎》:夢冷黃金屋。嘆秦箏、斜鴻陣里,素弦塵撲。……彩扇紅牙今都在,恨無人、解聽開元曲。空掩袖,倚寒竹。[2]此詞運用比興手法,暮春時節(jié),佳人化作嬌鶯飛回故苑,除了荊桃結(jié)出了豆粒大小的青果,滿眼的破敗荒涼。下片進一步抒懷,因?qū)蕠煌樯睿讶讼氚雅f時的宮妝畫上,又擔(dān)心與新朝裝束迥異。全詞基調(diào)悲涼,既有對故國的深情與眷戀,又有為國守節(jié)的堅貞與氣節(jié)。
2. 倦游思歸,羈旅鄉(xiāng)愁。如《滿江紅·一掬鄉(xiāng)心》《行香子·舟宿蘭灣》等。
《一剪梅·舟過吳江》:一片春愁待酒澆。……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詞人先是感嘆,漂泊之春愁難遣,盼望歸鄉(xiāng),卸去滿身羈旅疲憊,和家人團聚!可時間易逝,人轉(zhuǎn)瞬即老。雖節(jié)奏明快,情感卻苦澀,歸家之日在搖晃的客舟更是遙遙無期了。
3. 春愁難遣,思親懷人,如《賀新郎·約友三月旦飲》《絳都春·春愁怎畫》等。
《絳都春》:春愁怎畫。正鶯背帶雪,酴醿花謝。……在底處、垂楊樓下。無言暗擁嬌鬟,鳳釵溜也。[3]男子春愁與世道艱辛,而自我價值又得不到實現(xiàn)有關(guān),女子春愁則多為良人不歸。開篇道春愁郁積難以遣懷,良人已誤歸期,下片道因思念而無心賞芳景,擔(dān)心游子在外淹留不歸。古代女性因暮春時眾芳蕪穢,聯(lián)想到自己的年華消逝,盼著丈夫常伴身旁,卻往往不得。
二、春·鶯
鶯,又名黃鳥、黃鸝、倉庚。暮春三月,鶯的叫聲清脆歡快,優(yōu)美動聽,一般將其作為春日景物的象征。在蔣捷春季詞作中出現(xiàn)約12次,詞人因時因境賦予“鶯”多重含義。
1.指代春日生機勃勃的景象:黃鶯在春季繁殖,故此時最為活躍,清脆歡快的叫聲格外引人注意。“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鶯歌燕舞,繁花綠葉的大好春光詞人在表達春季的美好景象時,往往以鶯來指代。如《玉漏遲·翠鴛雙穗冷》中“鶯聲喚轉(zhuǎn),春風(fēng)芳景。”
2.以鶯喻人:黃鶯有大自然“歌唱家”的美譽。在《春夏兩相期·壽謝令人》中,詞人以鶯鸞喻歌兒舞女,暗示其歌喉如鶯囀,舞姿如鸞翔。《秋雨夜·蔣正夫令作春夏冬各一闋,次前韻》中,詞人即以黃鶯自喻,寫到黃鶯因被露水打濕了“金衣”, 歌喉凝噎不再婉轉(zhuǎn),正如詞人自己在這彈指芳歇的春夜,滿腹的愁緒卻難以訴說。
3.象征時間的流逝。《絳都春·春愁怎畫》“正鶯背帶雪,酴醿花謝。”時間流動本就抽象,必要尋一個客觀對應(yīng)物才具體可感,故有“鶯背帶雪”之喻。
4.鶯聲與樂器。《賀新郎·彈琵琶者》中“妾有琵琶譜。抱金槽、慢捻輕拋,柳梢鶯妒。”詞人為突出彈琵琶者技藝之高超,用“鶯聲”加以對比,黃鶯兒的聲音已經(jīng)夠令人著迷了,但彈奏者的技藝更高一籌。
三、春·節(jié)
唐代放燈時間為三天,趙宋立國后,延長為五天,南宋又增為六夜,可見宋人對元夕節(jié)的重視。蔣捷共作元夕詞5首,其中3首作于南宋亡國之前,情調(diào)歡快、無悲傷之思;2首作于南宋滅亡之后,傷悼故國,哀思沉痛。
《花心動·南塘元夕》:春入南塘,粉梅花、盈盈倚風(fēng)微笑。……醉歸深院重歌舞,雕盤轉(zhuǎn)、珍珠紅小。鳳洲柳,絲絲淡煙弄曉。[4]這是蔣捷在春日之思中少有的情調(diào)歡快的詞作之一:沒有難以遣懷的愁緒,沒有揮之不去的哀痛。《女冠子·元夕》和《南鄉(xiāng)子·塘門元宵》作于亡國后,均有強烈的今昔之感。“而今燈漫掛[5]”,“隨分紙燈三四盞,鄰家。便做元宵好景夸”展現(xiàn)了如今元宵節(jié)的蕭條,舉國通宵狂歡的燒燈之夜,已成為不可復(fù)現(xiàn)的“華胥夢”。
秋
一、秋·愁
詞人的“秋愁”多是在羈旅之中對家人、故人的思念。《賀新郎·兵后寓吳》:深閣簾垂繡。記家人、軟語燈邊,笑渦紅透。詞人回憶與妻子朝夕相守的日子,如今卻因兵荒馬亂,鄉(xiāng)關(guān)難歸。“明日枯荷包冷飯”寫出了易代之際堅守氣節(jié)的文士的辛酸生活。詞中“斷鄉(xiāng)關(guān)知何處,羨寒鴉、到著黃昏后。”一個“羨”字,極其酸澀沉痛,國已不在,家又何在呢?
《念奴嬌·夢有奏方響而舞者》:夜深清夢,……六曲闌干,一聲鸚鵡,霍地空花滅。夢回孤館,秋笳霜外嗚咽。詞人記敘了客居獨宿時的一場夢境中的音樂盛宴,鸚鵡的一聲鳴叫,夢醒了,入耳的是嗚咽的胡笳聲。笳是胡樂器,方響則為華夏正聲,似有懷念故國之情隱喻其中。
二、秋·物
蔣捷的秋季詠物詞有6首,賦詠之物為:荷花、紅葉、芙蓉、菊、木樨、黃葵,均有著高潔的品格,這類詠物詞的共同特征:借物以明志,雖詠物,實喻己。
木樨,桂花的別稱,香氣清可絕塵。《步蟾宮·木樨》上片寫桂花的形狀和香氣。下片寫桂花的品性。接著發(fā)議論,世間富貴總有腥膻不潔之氣,我雖不逐富貴,卻恐被不潔之氣沾染,故借桂花的清潔之氣屏蔽腥膻。“腥膻”也可象征元蒙勢力,蔣捷在南宋覆亡后,不應(yīng)徵召,始終遠離權(quán)貴。詞人歌詠這些品性相似的花草,無疑是在明志,即甘于清貧、堅持操守。
三、秋·雁
詞人對雁的感情頗為復(fù)雜,出現(xiàn)了諸如“恨參差白雁”“無情雁”“多事是征鴻”等頗顯埋怨的口吻。鴻雁南遷常引起羈旅之人的思歸之感,但鴻雁傳書又緩解了這種盼歸情緒。
《賀新郎·秋曉》“萬里江南吹簫恨,恨參差白雁橫天杪。”“萬里江南吹簫恨”是一個典故:春秋時期楚國伍員父兄被楚平王殺害,伍員含恨奔逃吳國,曾“捧腹吹簫,乞食于吳市”,詞人以伍員自比,吐露出自己無家可歸的心聲,而白雁卻可以結(jié)隊南飛尋找棲處,故遷恨于雁,也是一種酸澀的羨慕。國家是傳統(tǒng)文士重要的精神寄托,詞人表達的不僅是對小家庭回歸的渴望,更是對精神家園的渴望,南宋覆亡后他的精神信仰被摧毀了,成了真正無家可歸的可憐兒。
《金琖子》“無情雁、正用恁時飛來,叫云尋伴。”詞人責(zé)怨雁“無情”,是因為孤夜難眠之際,孤雁的叫聲凄涼哀傷,驚夢失眠的詞人聽此雁聲,同聲相應(yīng),把內(nèi)心的孤零之感無限放大凸顯。《喜遷鶯·金村阻風(fēng)》中“別浦。云斷處。低雁一繩,攔斷家山路。”重九歸家心切,卻又船遇大風(fēng)阻行。在急切的思歸情緒下,看到低飛的雁行時,在詞人的想象里雁行就成了阻擋他回鄉(xiāng)之路的繩索。
白駒過隙、時不我待的時間體驗自古便令人深感無力。易代之際的文士有自己的選擇和堅守,蔣捷的選擇是為國守節(jié),用滿懷悲情的詞作祭奠他所信仰的國家。
參考文獻:
[1] 許興寶.文化視域中的宋詞意象初論[D],陜西師范大學(xué),2001年
[2][3][4][5]蔣捷撰;楊景龍校注.蔣捷詞校注[M],中華書局2010年,第14頁,第130頁,第55頁,第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