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甫,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詩人一生不“達”:報國無門、仕途坎坷、顛沛流離;然詩人一生初心不改,“不敢忘本,不敢違仁”。無論是顛沛流離,抑或客居他鄉,杜甫始終推己及人,心憂百姓、心憂天下。詩人筆下的字里行間揭露了戰爭的殘忍,敘寫了百姓深重的苦難,寄托了作者的哀思和對國家美好的期望。
【關鍵詞】:現實主義;儒家理想;苦難;仁愛
杜甫,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
何謂偉大?別林斯基曾說:“任何一個詩人也不能由于他自己和靠描寫他自己而顯得偉大,不論是描寫他本身的痛苦,或者描寫他本身的幸福。任何偉大詩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的痛苦和幸福的根子深深地伸進了社會和歷史的土壤里,因為他是社會、時代、人類的器官和代表。”杜甫的一生,是顛沛流離的一生,是報國無門的一生,是愁苦的一生;但更是憂國憂民的一生,宋代的黃山谷曾用“醉里眉攢萬國愁”來形容杜甫,意即說杜甫即使在喝醉的時候,他對天下的憂慮都聚集在他的眉間。惟其如此,杜甫堪稱“偉大”,而且杜甫還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其詩哀民生、懷國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廣度,因而被譽為“詩史”。
一、位卑未敢忘憂國
杜甫仕途坎坷,困守長安十年才獲得一個掌管兵器甲仗的官職,右衛率府兵曹參軍;此官官品八級,其職責主要是看守兵甲器杖,管理門禁鎖鑰;安史之亂中,杜甫冒死投奔鳳翔行在,授官左拾遺,有了待在皇帝身邊的機會,結果杜甫直言進諫,任此官職不到兩年,就被貶為化州司功參軍,終與飛黃騰達無緣。自此,杜甫政治夢想徹底破滅。儒家思想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杜甫此身雖不達,卻沒有選擇獨善其身。心憂天下、心憂百姓的杜甫從官場走向了民間,縱窮困潦倒、顛沛流離、客居他鄉,杜甫始終初心不改,不管在何種境界,總能心系天下、心系百姓。
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在艱難困苦的生活中,杜甫的創作達到了最高峰。
顛沛流離中,杜甫創作了《三吏》《三別》。《三吏》《三別》分別是《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新婚別》《無家別》《垂老別》,標志著詩人的創作達到了現實主義的高峰;不僅敘寫了作者在亂世之中只身飄零的孤獨,更是從不同角度深刻揭示了老百姓倍受戰禍摧殘的無窮困苦與悲哀,字里行間寄予了作者對老百姓的哀憫與同情。
《新安吏》全詩可分兩層:前半部分著重敘寫了軍隊抓壯丁和百姓骨肉分離的場面;后半部分則是對百姓進行開導和勸慰。此詩揭示了安史之亂給人民帶來的痛苦,同時也反映了作者對國家的期望,盡快平息叛亂、實現王朝中興。
《石壕吏》是一首杰出的現實主義五言古詩,全詩敘事精煉,主要講述了差吏于黑夜到石壕村捉人征兵的故事;以“吏呼一何怒”一句濃縮了戰事的緊急及官吏的殘暴,以“婦啼一何苦”陳述百姓之悲慘境遇,“三男戍、二男死、孫方乳、媳無裙”;最后“獨與老翁別”這一點睛之筆,暗示老嫗被征并將全詩悲情推向高潮。全詩善于裁剪,場面和細節描寫自然真實,通過典型場景的敘寫揭露了戰爭的罪惡與殘忍,表達了詩人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
《潼關吏》此詩是作者路經潼關天險時的所見所想。所見,潼關天險極為牢固,無數士卒在潼關道上辛勤地修筑工事,“士卒何草草,筑城潼關道”;大城比鐵還要堅固,小城依山而筑,高達萬丈。睹今思昔,詩人憂慮重重,昔日桃林敗戰中,最高統治者指揮不當,全軍覆沒,以致無數士兵不是戰死沙場而是淹死于黃河之中。“百萬化為魚”表現了作者對士兵的同情,“請囑防關將”對表現了作者對戰事的深沉憂慮。
《新婚別》此詩從女性的角度,采用獨白的形式,塑造了一個有血有肉、內心雖矛盾卻深明大義的新婚少婦形象。新婚夫妻即將離別,新娘心如刀割、萬般不舍;但經過內心的劇烈掙扎后,新婦痛定思痛,毅然鼓勵丈夫參軍,“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并立下至死不渝的愛情誓言“與君永相望”。此詩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較好地結合在一起,真實地反映了百姓面對戰爭的復雜心理,在揭示戰爭給人民帶來不幸的同時,肯定和贊揚了百姓在國難當頭前以國為先不畏犧牲的大無畏精神。
《無家別》此詩以第一人稱自述的方式,從無家可歸之兵的角度,借景、物、事來寄情抒懷。所看之景,“園廬但蒿藜”,安史之亂后,農村寂寞荒涼,民生凋敝;所寫之物,“久行見空巷,日瘦氣慘凄,但對狐與貍,豎毛怒我啼”,物是人非,只剩空巷,昔日百姓棲息之地已為狐貍占據,滿目凄涼。所談之事“永痛長病母,五年委溝溪。生我不得力,終身兩酸嘶。”從軍本為保家為國,但母亡家破,形單影只,生無所戀,無限悲涼。本詩反映出戰后農村的殘破荒蕪,揭示了戰爭的罪惡,鞭撻了統治者的殘暴無情。
《垂老別》是“三吏”“三別”的終篇。全篇立足于生活,通過老翁的自述,塑造了一個豐滿的愛國人物形象,將現實苦難和人生悲哀結合在一起,令人不忍卒讀。一開篇老翁自述社會狀況,戰亂連年,“四郊未寧靜,垂老不得安”;進而講述人生現狀,本應兒孫滿堂、安享晚年,結果是“子孫陣亡盡”。深明大義的老翁沒有自艾自憐,而是英勇的選擇奔赴戰場、奔赴前線。面對送行的老妻,詩人將老翁內心的矛盾刻畫得淋漓盡致,一方面貧賤妻再無人照顧,生離即是死別;另一方面山河破碎,不容盤桓。此詩通過個別反映一般,準確真實的再現了尸橫遍野、民不聊生的悲慘現實。
客居他鄉時,杜甫創作了《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登高》等佳作。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作于上元二年(761),時杜甫剛在成都浣花溪畔定居未久,安史之亂尚未平息。詩中通過一次風雨襲擊茅屋之事,表現了作者流寓蜀中生活的艱難,同時也表達了作者推己及人的胸襟和美德。在詩中,作者將個人的命運和社會的命運自覺地聯系在一起,從而使得一己之悲有了廣闊的內涵,也更為深沉,體現出憂國傷時的志士情懷。[1]詩中詩人自身難保,禍不單行,“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但杜甫沒有怨天尤人,而是推己及人,想到了千千萬萬屋漏偏招連夜雨之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亦足!”。心懷天下這種境界謂之為“大”;而身遭困窘依然能夠推己及人,這種境界就叫做“偉大”。正如別林斯基所說:“任何一個詩人也不能由于他自己和靠描寫他自己而顯得偉大,不論是描寫他本身的痛苦,或者描寫他本身的幸福。任何偉大詩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的痛苦和幸福的根子深深地伸進了社會和歷史的土壤里。”
杜甫的一生,是顛沛流離的一生,“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是愁苦的一生,“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是推己及人的一生,“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是憂國憂民的一生,“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二、憂之切,愛之深
杜甫對祖國、對百姓的深深的憂愁,源于對國家、對百姓的愛。而愛從何來?
首先是家庭的影響,杜甫出身在世代“奉儒守官”的家庭,曾祖杜依藝任鞏縣令,祖父杜審言為武后期著名詩人,其父杜顯擔任奉天縣令。杜甫在《進雕賦表》中說:“自先君恕、預以降,奉儒守官,未墜素業矣。”(《全唐文》第04部,卷三百五十九),正如杜甫所言,做官是他們家的“素業”。自然,杜甫也渴望建功立業,濟世揚名,例如“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丈夫誓許國,憤惋復何有?功名圖麒麟,戰骨當速朽”等等詩句都表達了杜甫內心的這種渴望和訴求。
其次,儒家思想的影響。
杜甫在一次題寫祭文中寫到:“小子筑室首陽之下,不敢忘本,不敢違仁。”[2]“不敢忘本”是家庭的影響,而“不敢違仁”則是儒家思想的影響。唐朝,佛道宗教盛行,不少詩人深受影響。浪漫主義詩人李白的思想中摻雜著道家思想,山水田園派詩人王維在后期深受佛家思想的影響,而杜甫雖然受李白的思想或多或少接受了一些道家思想,但無論是道教還是佛教都沒有深入到杜甫的靈魂,杜甫的靈魂深處只住著“仁者愛人”。
何謂“仁”?在《論語·衛靈公》中,子貢曾問于孔子,\"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而孔子的回答則是\"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儒家創始人孔子認為“恕”(意即仁愛)是人們終身應該去實踐的。在杜甫窮困潦倒、顛沛流離的一生中,詩人始終踐行著這一仁愛思想。
我們再來看看杜甫的政治理想,“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意即輔佐君王成為堯舜那樣的人,使社會風氣再次歸于醇厚樸實。詩人的理想不是落在個人的顯達上,而是落在民風、民生上,就是讓百姓的日子過得更好。又如“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杜甫的人生目標是想要成為像舜禹時代的稷與契那樣的賢臣。孟子說:“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正是有如此的人生偶像,在詩人艱難的一生中,詩人始終是“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
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一詩中,詩人也談到了“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意即詩人也曾想過歸隱田園,不問世事,不問蒼生。但如若那樣,杜甫就不再是杜甫了。“葵藿向太陽,物性固難奪!”詩人的天性忠君愛國之心猶如葵藿向陽,與生俱來,無法也無從糾正。
杜甫對祖國、對百姓的深深的憂愁,源自于家庭,源自于扎根于靈魂深處的儒家思想,源自于對理想的堅持。
公元770年冬,杜甫死了,死在由長沙到岳陽的一條破船上,對于顛沛流離、困頓潦倒的詩人而言這是一個終結,終于結束了憂國憂民的憂愁一生。杜甫生前及去世后的一些年,也沒有受到多少嘉獎和重視。但有的人死了,他卻活著。隨著杜甫古詩的流傳,詩人仁愛之心穿越時空,激起多少仁人志士的共鳴,政治家推崇他,改革家學習他,文學家膜拜他。而杜甫終身所踐行的無非就是“仁者愛人”,也正如儒家孟子所言:\"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 人恒敬之。”(愛別人的人,別人也經常愛他;尊敬別人的人,別人也經常尊敬他)。孔慶翔曾言杜甫是“中國唯一影響隨著時間不斷增長的詩人”。詩人聞一多先生也這樣評價杜甫:“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大詩人,四千年文化中最莊嚴,最瑰麗,最永久的一道光彩。” [3]
參考文獻:
[1]《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M].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8月第1版.
[2]莫礪鋒著.《杜甫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第11頁.
[3]《杜甫詩選注》[M].蕭滌非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
[4]《李杜詩學》[M].楊義 北京出版社.2002年11月第2版.
[5]《唐詩二十講》[M].張愛華 新世界出版社.2004年10月第1版.
[6]《唐詩名譯》[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9月第1版.
[7]《新選千家詩》[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8月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