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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城之城

2017-12-31 00:00:00朱曉桐
西江文藝 2017年24期

一:雨夜·竹樓·溯源

天色已經黯淡下來,暮靄沉沉壓入山崗。暴雨磅礴,沖刷著宛樓。故城禁不住湊上欄桿,透過竹林的縫隙,見茂密的竹林猶如浮游于繚繞煙云。這比隆冬以清凈聞名的宛樓,可謂是又更勝一籌。

小洛二端了一杯茶水放于故城面前,茶水氤氳著香氣,一點點地熏入故城的鼻尖。但這也不能消減故城的疑惑。恩師在幾天之前出游特地囑咐故城,定要在竹花開日前往伍世街口處理一件武林至案。待到故城詢問師父什么案件之時,師父只說是“命中之所定然”。當日師父打坐于中直山中,故城不好再問,心想自幼受師父恩惠,如今的武功也該報效師父,然而故城也是剛剛學成不久,尚未涉及江湖,只聽聞師父講過的江湖故事,無非是恩怨情仇,他早已經聽膩。因而此番處理的案件,令他疑惑又興奮。

當下故城要小洛四取來羽翼迷裳圍布,雙干球一把,一頂花葉斗笠,揮鞭上馬,雨水狂烈地砸入山谷,白馬四蹄站不穩禁不住長聲嘶吼,甩著大片水花。天光已經非常微弱,故城放馬望去,幾乎看不見崎嶇的山路和清一色的竹林。小洛四為故城帶上斗笠,系好繃帶,喚著:“少爺,只怕這樣的天氣,君命有所不受。”徽五追上去就哭了:“少爺,可別去了!”故城仰頭大笑,暴雨侵略著他的面龐,使得他睜不開眼睛:“我故城從小蒙師父恩典,這次也絕不食言,你們好好等在這里變罷。”冷風涼雨吹透了衣裳,他揮鞭一作,泥水飛濺,少年白馬飛騰,竹林在傾盆大雨里時隱時現。江湖上此時動亂紛飛,各個愁眉莫展,以為已經走向武林盡頭,誰都不曾料到登峰救蒼生的少年已經出現。

因為自師父收養,騎馬馳騁,故城已經練就了一等的馬術。溝壑即越,水漲立趟,奔走二三十里,已經來到伍世街口。街巷荒蕪一人。故城心想不過是幫派的戰爭,以施展一下自己的獨門絕技,然而這里空無一人,總不像有幫派的戰爭。難不成是武林盜取寶書,故城更不聽師父說過寶書之事。他繞過一戶戶人家,不見一戶有燈光,默默想著師父是考驗自己膽量不成,暗自不動。

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踩出水花的聲音,故城一怔,抄起雙桿球,躲在圍墻后。一個孩子似的哭聲縈繞在了故城耳邊,故城納悶空城之中怎會有孩子,莫非是走丟了路,總之他的恐懼先減了幾分,向前走了幾步,瞧見屏障一般的欄桿外,有一個跪著哭泣的孩子,孩子擠在屋檐下,卻仍舊在暴雨中瑟瑟發抖。故城心下一緊,孤身一人,不也是他小時候的樣子嗎?小時候仇家的追擊,令他們一族人都筋疲力盡。

此刻的孩子,雖然沒有仇家的追擊,也是十分可憐了!他走上前去:“你怎么在這?”他聽不見答話,忍受不了孩子的輕浮,氣得想走。看來只能空手交差了。但他又難以抑制對孩子的憐憫之心,也許孩子在這無人的地方痛苦哭泣,不如害他解脫痛苦。他倒回去,烈性就起,持著雙桿球一個回合繞球,欄桿已經霹靂砍一般兩邊紛紛倒下。

“你既然不回答,別怪故城無情。”他想對孩子好的,就揮桿劈去。孩子還是蜷縮在屋檐底下一聲不吭。難道?他一念閃過,瞬時收了雙桿,雙桿打在屋子墻下,再遲一點就會反彈自身了,他想不到自己會冒這個險。他抱起孩子,原來孩子已經暈過去了。

故城仔細端詳了一下孩子的面龐,發現有許多挨打的痕跡,他望著紅印,兒時逃難所遇的慘狀登時震動了他。他抱著孩子,奔騰上馬,跑向伍世口街巷郊區的泥地,他自認為是為了孩子的好,不必再受苦難,把師父所教的慈悲之道拋在腦后。待到行至泥地,他抱著孩子下馬,踏在泥地如履平地。他將孩子丟在泥地里,孩子頓時陷進去了不少,但仍閉著雙眼沒有醒轉。正在這時,一聲怒吼使故城幾乎摔倒在泥水中。

故城遇到孩子以后,防備之心大減,更不想到在這種暴雨天氣也會有人來伍世口這種沒人住的地方。這一吼以他的內功頂住是沒有懸念,然而他心系他物,不能屏氣凝神,是武功大忌,因而摔入泥漿,迷裳圍布粘進土質,像鉤子一般將他勾住,他激怒之下動彈不得。

又聽得那人說:“你這毛孩子在這撒野也就罷了,快把小孩交出來。”那人明顯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才說話如此簡略,不帶一絲示好之語。故城撐起手臂,依舊站不起身來,只好佯裝不愿起來的蔑視感斜著身子,覷孩子,孩子依舊昏睡,瘦骨嶙峋。他明白孩子是跟他一樣,受著追擊,一個人與親人失散流落到這里。故城是個鐵血少年,想要埋掉活著的孩子沒有半點愧疚的他,此時面對著追殺的官兵幾乎是仇視了。那人見他不動,便一個側身翻騰過來,走到故城面前。此人身處泥地,身穿白色的絲鞋,卻不曾沾上一點泥水,可見內功十分高。

故城深知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了,泠泠的風和著雨水吹過,他忽而覺得大義凌然,成功失敗在此一搏了。練了多年的功夫,不敢出手,就枉費了功夫,枉費了師父。

他微微抬頭:“你要帶走孩子,先過我這一關。”他這樣說著,也算看清楚了那人的相貌,寬大的頭額,眼角有一顆痣,長得俊朗,目光中帶有一絲嘲諷和血腥。不想那人一擠額頭,大笑不已,只對著故城笑到:“你是誰?你說不是二冰的親戚就饒你一死。”

“你錯了,我是孩子的親人。”聲音在大雨中朗朗入耳。

那人聽后立即拂袖一抓,直抓故城領子,故城雙手伏擊走已經準備,瞬時一擋,立即抓住那人的手腕前方,那人瞬時出另一只手壓住了故城雙手的手指,故城眼見不妙,腿上用力就是一拔,騰空翻騰,夾住那人,那人雙手被迫一松再一抓只揪住故城的衣袖,迷裳圍布給他輕輕松松奪了下來,殊不知正救了故城的粘泥之險境,故城光膀立在黑漆漆的泥地當中,雄壯威武。他站起來才剛剛看好,原來白馬的后面已經占了百余個將士,仿佛對自己的將領頗有自信,并不幫忙。有一個將士已經牽起了白馬。

二:雨夜·竹樓·溯源(二)

此時憑借故城的功夫,跳上白馬而跑并非難事,但是他被什么困住了,他俯身抱孩子。那人行動飛快,竟然也抱住了孩子的雙腳。他幾乎于此同時聽見了孩子被撕扯的呻吟之聲,孩子一定是醒了,這么爭下去孩子一定會被扯壞的。然而那人的武功高超,恐怕松手孩子就要淪落敵手了。

故城拖延時間道:“你們與誰有仇怨也好,何必欺負小孩子,傳出去只能浪得天下人的恥笑!”那人身后走出一個年輕人,笑說著:“恥笑也罷,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趕盡殺絕!”“奉命?你們自己的良知呢?你們的大道之道呢?何必與一個孩子計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故城把平日讀的經書用上。

年輕人并不答話,揮了揮手上的繩索,白馬已經被他制服得服服帖帖了。“你也想救這匹馬吧,它不久就要成為一頓豐盛的夜餐,當然他的主人如果不能交出二冰少爺······”少爺,孩子還是個少爺,這久違的稱呼在這里聽到使得故城熱血沸騰,而在與年輕人的話語對峙當中,故城已經抱著孩子與那人斗了十幾個回合。“豐叔叔,看來有必要再殺無辜了。”

深豐笑笑:“那么侄兒?”“深小不想叔叔勞神,深小一個人辦這事。”年輕人深小堅定著說著,揮刀就落,故城抱著孩子一個閃身,強行插到泥土,一個翻滾,飛向白馬。然而平時一個人飛身是綽綽有余,帶個孩子卻極為不方便,故城明明是已然坐好,不想深小小拇指微微一彎,白線相連,馬蹄一抬,故城直直地摔下馬去,他早知此番爭斗或許只能一人逃走,就用雙臂把孩子拋上白馬,自己騰空壓線用暗器一切,動作快速有力,深小不等反應就摔倒在地。“貪心的深小”故城不由地感嘆。若深小只用一點點力氣也可以把他從馬背上摔下來,但是他想迅速制服故城,就又用力一拉,反而被自己的力量帶倒在泥潭。

故城再次飛上馬背,腿部一痛,原來深豐用暗器擊中了他,他揮鞭騎馬就跑,身后刀槍不斷,突圍不得。亂箭狂射,故城覺得漸漸難以支持,受傷處不斷增加,而孩子暴露著的地方他保護起來力不從心,也是受了些輕傷。

忽然一個厲斧從前面劈來他驚叫從馬背跳起,落下時生恐白馬受傷又是一擋,腿上打出一個巨大的裂口,他顧不得疼痛,血隨著雨水的沖刷流逝,踢著馬肚,一個勁地向前,黑暗中他把斗笠的半截蓋在孩子的身上,雨水幫當幫當砸在斗笠上,夜里他看見孩子的眼睛很美很大,像兩只星星。

清晨,馬背上的血跡還鮮艷地標示著昨晚殺戮的無知。

一連串疼痛的傷口想要將昨晚的秘密掩埋。故城望著熟悉的竹林和宛樓,對師父的愧疚之心大大地增加了。

徽五手中搭著褂子往宛樓里跑著,他年紀挺大了,跑起來還有些踟躕般地傾斜,但是他受了驚嚇似的喊著:“大主隆之!”

故城急忙喊住:“徽五!回來!”

“少爺,少爺!”徽五回過頭來,居然驚嚇地不敢近前了。故城低頭看了看自身血跡,并不在乎,只問著:“怎么?師父回來了?”

“大主清早就回來了,閉關打坐的東西也是昨晚托小洛七放過來的,想必早就打算今天回來了。”徽五斷斷續續答著話,徐而明白過來什么:“少爺,大主能治得了您的傷,您就等在這-------”

“等什么?你可切莫告訴師父我回來了。”

“您的傷------”

“故城也不是小時候了,這點小傷是沒事的。”故城用沙啞的聲音說。

“縱使您沒在乎,可您抱著的這個孩子,恐怕不治是難以過今日啊!”

故城愣住了,舉起孩子看以了一看,孩子已經醒了,兩只眼睛亮晶晶的。故城暗自吁了口氣,叫著徽五:“快啊!”

遲疑之際,故城已經看見師父的長胡須了。故城不由地抬起頭來。

“師父,師父,弟子有罪!”故城不敢看師父的眼睛,想要跪在地上,然而昨日腿上的傷口撐不住跪地的彎曲,于是看起來仿佛趴在地上一樣。

“好。不過你有什么罪?”師父幾乎笑著問,這更加劇了故城的恐懼之心。平日武學不精之時,師父便一笑帶過,而后棍棒伺候。

“師父叫弟子前往伍世口處理江湖至案,弟子愚昧,雨夜里看不清楚,沒見到什么雄爭惡霸,枉費了師父的教導!”故城低著頭說。

“既然沒什么人。你身上的傷是哪里來的?”

“師父明察,弟子見這孩子昏倒在街頭,就跟追殺的人搏斗救了他。師父責難弟子就是,但這孩子有傷在身,又身子單薄,還望師父救他!”故城這樣說著,也是做好了挨棍棒的準備了,側身以防棍子打來的力量。

許久見師父不說”打”字,忍不住哀求道:“師父常常教導弟子慈悲為懷,如今師父卻是假仁假義的人。弟子是恨透了從小追殺的官兵,恨不得立刻長大報血海深仇!見了這孩子,有同病相憐之情,師父可憐我,也看不慣官兵橫行收我為徒,這孩子一樣受盡欺凌,師父也救他一次,有何難?”

師父大笑不已:“城兒,我說你平日功夫學得不笨,做人卻并不曉得變通二字。一切恩仇自由淵源,自有數命,武林至案不在于是大是小,只在于此心之念,此念之思,此思之達。”師父拍拍故城的肩膀:“小洛六,小洛二,小洛三!”故城輕輕叫著:“師父。”

“你是我的好徒兒。徽五,先幫我持藥過來。”

“是,大主隆之!”

“徽五啊徽五,你是老也改不掉這稱呼了。”

“可不是,隱居多年大家都叫您主兒,您的名字您自己都不一定記得了。大主隆之,這男孩子相貌奇特,美貌,是福相啊!”

隆之輕嘆一口氣:“只是此番太遲,是福是禍,不可定奪。”

三:雨夜·竹樓·溯源(三)

竹樓地處深山之中,幽靜宛如一支寒霜的竹子。

此地乃風水寶地,但人煙罕至,雖無人看管,年年枝葉茂盛,四季翠綠,如仙如幻。

相傳原始之時,有個姓宛的女子在此等待歸人,作詩悠悠,盼心上人可以早日戰爭結束,平安歸來。故名宛樓。

此樓的主人也年年是女子為多,傳承至今。遠客常常來此地,也一定游逛一趟竹樓,與女子閑聊,人隨景物一般文雅淡泊。

故城自來竹樓與不少文人墨客相識,所談的也不過是平淡的生活。而師父從來令故城待人接客,有人定要找他尋時,就說已經在閉關修煉,不見人。

故城剛來竹樓,身體還未康復,就被師父逼著坐在前廳,生怕遇見追殺的官兵,一百個不自在。恰逢一個長胡子背著煙斗的人,遠遠從唯一通向竹樓的小徑走來,神色充滿了虔誠與回憶。他身后跟著一個較瘦的人,背著籮筐。

“好一個畫境中的宛樓啊!”那人嘆道。

故城隨即感到那先生上竹樓臺階帶來的巨大顫動,故城的臉燒紅了。徽五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輕聲問好,倒茶問暖。

“喻,您家大主老人家又不在家啊!”那先生環顧了一下四周,仿佛很熟悉地說道。

“正是,請上座。”徽五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白臂裸露著。

“這個可是您家大主的兒子?真是喜人。那先生見到故城,慈祥地召喚著,徽五把故城推到那人的身邊,那人一摟,微笑著說:“您家主人從不見客,時間莫非都培養著兒子了。”

“快叫阿良叔。”徽五笑顏道。

“叫我阿良就行啦,孩子。”那先生也笑道。

“阿良。”故城默默的叫了一聲。

“這是我遠處來的兄弟,不僅介紹給孩子,也一定要跟五兒你說說。他叫安從,我們倆小時候家里隔條蹚水河,后來我來外地了,他現在才來這找我。我說來皖縣一定要來竹樓看看,不求風貌奇特,只是這風流文雅的歷史,當宛樓第一啊。”阿良拉過瘦安從,在點煙斗的空隙一連串說著:“阿良來這里,見不到主人,見孩子也是福氣了,想必從小就耐心指導,傳承竹樓精神了。”

安從點了點頭,也道:“文字之道,也非常人能夠做到。張九齡是純等文官出身,做得了宰相。文以載舟,凡是傳至今日的,為文字新鮮物語新鮮。我等是富家子弟,年輕時候玩慣了花天酒地,家道衰落以后想憑文才進舉事卻屢考不中,只靠外力得了個小官。自恨沒有從小學習誤了正道。看著孩子,也算將來的國家棟梁啊!第一次來這竹林觀賞,不由想念竹林七賢,不受外界干擾的自由天地,拜賜所幸!”

徽五乘機道:“那么兩位出門游玩可好?”

故城舒了一口氣,自以為徽五救了自己,不想阿良順手牽過孩子的手:“有孩子相伴,當然可以,剛剛品茶斗煙竟歡,孩子的名字不曾告知。”

“孩子名叫故城。”

“故事之故,緣故之源,城府之城,成事之城,好名字!好名字!”安從邊下樓梯,邊低吟般地說著:“司馬所著《梭城》是名篇,故城,你可知道?”安從帶著自負的文人氣質,先侃侃而談。

故城年幼,且相貌不凡,已知是被兩位騷客看成神童。然又不肯說出師父仍在樓中,隨徽五將計就計,只是應對著:“聽父親提起,但沒有涉獵。”

安從忽然興起,深入竹林片刻,拾起幾節竹子橫在手中:“以此作詩,孩子不必自謙,我等遠道而來,能遇見你們賜教,也是不枉此行。”

故城緊張地不敢啃聲,只等徽五過來推他,故城于是一個上前,大叫:“看好!”飛腿橫踢,只聽“咔!”地一聲,竹子早已經斷成兩截。

年長的安從“啊!”一聲慘叫,摔在竹林的地上,驚嚇地指著故城:“你這是?”

“得罪了。”故城拱手請到。

徽五急忙上前攙扶:“孩子魯莽,受驚了!我們孩子從小學武,對于文字不懂不研。”

“哎呀呀!竹樓怎的啦!”安從被徽五和阿良牽起來。

徽五帶小洛二小洛六好酒好吃,款待二人數日才送他們下山。臨走囑咐:“宛樓已經是習武之人的居所了,望兩位能不計前嫌,不要散布此事。”二人不得不應許。

故城從那時開始招呼客人,不敢再展武功,但逐漸也從不同文人身上學到了經世之道。后師父也教授他經書的道理。但故城自以為那時學時已經練武頑劣,絲毫沒聽進去,反而是那些不圖功名的文人騷客的只言片語更令他傾心。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一個疑問一直纏繞在故城的心里,師父何以接手女子長居的宛樓,而換成習武之地呢?既然更換,卻不敢大白于天下。

師父閉關修煉,與徽五談笑,教授故城武學,除了一幫洛氏的仆人,近身無人照料,不覺得寂寞難耐嗎?起初的故城覺得這樣的生活是常理之中,然而聽多了文人的跌宕人生,故城還是不了解最親的師父選擇如此是人生境界的高超還是另有原因?

生活在故城救出孩子以后悄悄發生了變化。

竹林開出了耀眼明亮的花。

師父幾十天沒有閉關了,甚至在這些天開始接待一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功夫早晚練習,令人每天磨練斧子錘子擦擦的聲音響徹山崗。

師父每天都來看孩子的傷口,沒有客人來的時候,一看就是一天,看得故城都帶著傷趕來,心生嫉妒。但轉念想孩子是自己救來的,莫非造化弄人,這是緣分該如此?

春天暖暖地開了。師父的笑容越來越多了。

一天故城清早醒來就聽見師父的說話聲,故城輕推開一小個縫的門,隱約看見一絲仙女般飄逸的帷帳,香氣彷如丁香又蕩人心懸,故城推大了些門,看到纏綿的裙擺和并不為衣裳完全遮擋的豐盈的雙乳。故城忍不住吸著氣,屏息凝神。

徽五從正門抱著孩子走來。

鞋子像水晶做的,想要望門口走去。

師父渾厚的聲音:“求求你,看看孩子再走。”

一絲溫柔然而尖刻的聲音:“你犯下的孽障,管我何事?”

“妻兒,我知你不會離去,因而守半生于此,這我不怨你。但是你若連自己的親生骨肉棄之不顧,認也不認,我一身功夫,斷不能饒你。”

那仙女一出手,徽五手中的孩子只飛到仙女手上,徽五幾乎被帶倒。

“可惜不是!”哈哈一笑,隨手彈回給徽五。

“妻兒?你可當真,我看這孩子美得有些像你了。”師父黯然說道。

“我自己的孩子,怎能搞錯,我們的孩子額上有顆痣,認故城的時候就說過的。可惜了。要想再見到我,之前叫你殺了故城那孩子,這孩子也一般處置吧。像我們孩子的都不要留著。哈哈哈。”故城聽了這話,身上一陣發麻,等到回過神來,師父口中的妻兒已經消失不見,唯有香氣氤氳在殿堂之間。

“妻兒,殺了這孩子,就能見到你了。”故城順著門縫,看到師父手拿利斧走向徽五懷里的孩子。

四:墨綠時節(一)

“來抓我啊!哈哈哈!”

故城劈完柴,從竹林走向內屋的時候,臺階的竹子忽然斷了一節。前幾天有人在后山的懸崖發現了可疑的蹤影,故城暗自提防,不敢輕舉妄動。雙手勒緊腰帶,繞過竹樓,直接轉到半山的種植區,在樹后觀察良久,猛然葉子一動,故城伺機拿著雙干球跳去,一片葉子顫顫悠悠,又漸漸平復下來。

“快出來!”故城喊道。又見那片的叢林閃爍,一只眼睛露在了樹縫當中。故城一個“小擒拿”可是樹縫太窄,容不下三指最后發力,故城又明知兩指發力反而適得其反,于是力轉掌法,拍在樹皮之上,粗壯的古樹樹干抖了抖,落了一地的樹皮。

“來抓我啊!哈哈哈!”

“你這不聽話的!”故城見到阿弟,又驚又氣:“胡鬧的,給你講過羊和狼的故事了吧?若真有敵兵趕來,誤了大事!宛樓一樓人的安危也不顧了!”

“哪來的追兵了?故城,我當師父面上叫你阿哥,在這兒可不當你是什么兄長了。我在這竹樓住了兩三年了,也沒見什么敵兵。反倒是出去的才遇見了危險。”阿弟一撇臉,一撅嘴,當仁不讓,語氣甚是蠻橫。

此時小洛二,小洛三,小洛六聽到故城回竹樓的聲音,卻許久不見故城,擔心之余,追趕過來,恰逢阿弟說話。

“兩兄弟雖然情況很像,性情卻如此不同。大少爺也該請大主管教管教阿弟了。”小洛二在旁邊說著,眾人雖然在極力調和兄弟之間的事情,聽到小洛二的言語,都沉默不語,以往說這些公道話的都是溫和的徽五,而徽五在三年前落入懸崖,生死未卜,縱使大主和故城功夫有多高超,宛樓有多少門客造訪,都尋不到徽五的一點下落。幾人看到小洛二,也總在想他是替代不了徽五的位置的。

“阿弟你可知道,你能活下來,全都靠了宛樓一樓人的保護,我在雨夜救你落下了腿上的毛病,師父給你治傷耗費了多少內力,徽五不惜一切地守護你,仆人們都盡全力做事,而你現在,除了不學無術,還有了什么?”小洛二小洛三小洛六聽了不禁大急,只耐著性子勸著:

“阿弟年紀還小,就忍讓些罷。”

“誰要你救的我?”阿弟拿一片大葉子遮著面頰,眼珠像養在魚缸里的水銀滴溜溜地一轉,就吐出了話:“我可沒求你救我,大家救得我,都不是我要的。我不是個可憐的,是你把我帶來這里,要我見不了家人!”

“官兵還在追殺你,你的家也沒有人了。”故城有些惆悵地說著,說阿弟不知情理,還因為他是孩子,然而說出了那樣的話,他聽了仿佛一切虛空,這話師父那兒若聽了也該傷神。故城好說好勸著:“今天正是徽五的日子,這么久都尋不到徽五,也不抱什么奢望了,只求可以每年盡這一次心意,替師父道歉謝罪,師父知道自己有錯,是從來不會向別人認錯的。小洛三小洛六,且帶著阿弟去徽五廟等候。小洛二,外面還有些差事,且隨我來。”徽五在懸崖邊失蹤以后,隆之命人在林中建了一座廟,竹樓人人都知是為徽五建造,但從不敢向隆之提起。

故城和小洛六徜徉于小徑之中,看翠竹竟綠,野花景紫。美景處處,而奇石題字,雕木石刻,巧奪天工,珍寶藏匿般誘惑。故城身處竹林十余年,卻仍舊厭煩不了這奇曠的土地。由是至此,故城隨手取了片竹葉,細細玩弄。

“少爺莫非有什么心事?”小洛二年紀挺大了,眼角遍布著皺紋,但是長期生活在幽靜之地的緣故,他給人以健康豁達之感,也是長輩的親和之力。

“洛二官人眼力很好。”故城將捏在手里出了清香枝葉的一團隨手打在河中,蕩開水漂:“故城也是俗子了。今兒進屋之時,臺階上的竹子居然斷了一節,不知何故。”

“哪里哪里,少爺受大主所賜,怎會流俗?”小洛二有些客套地闡說著:“阿弟那孩子也是淘氣,居然弄斷竹節。”

故城有些疑慮,然而還是故作不經意說:“阿弟淘氣還不至于弄斷竹節,只是聽一個墨客說,門前枝節斷裂,是不好的。一有奇跡發生,一有災難降臨,洛二官人早年可謂履歷豐富,這事官人如何看待呢?”

“少爺,仆人在外行走多年,從未聽說這說法,以竹節做臺階的,也只有宛樓咱們一家了吧。文人多慮是常有的,那人少爺還記得是誰說的這話吧?”小洛二眨了眨眼。

“是阿青姐了。”故城順口說道,無論如何也該知道小洛二的底細,因此不能輕易表現對他的懷疑。阿青姐回鄉下的老家了,想必是很久不會過來,說出她的名字想來無害。

隨即事務尋常,拜見過師父,故城回內室讀武功經書,隆之打坐正堂之中。忽而門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隆之只覺得肩上一痛,所幸功夫修為極高,內力少發,而利箭只射入了幾許。故城警覺趕到大堂,又聽見外室的阿弟哭聲愈來愈高。

此時大堂的所有燭光已然被風吹滅,室內一片漆黑,不見五指。故城難以揣摩是否有人,叫著:“師父!”連叫了幾聲師父,卻沒有人回應,忽念阿弟的哭聲瞬息消失,故城已推測是刺客進了阿弟的竹屋,不禁打了個寒戰。年少不更事的時候,他應付師父學武,覺得長久住在宛樓之中何必用得著武功?此時方猜師父潛心交自己武功是懷著多大的用心,給予了多大的希望。如今武林戰斗的號角已經吹響,但事實真的不給他一點熟練的機會,就忽而降下災難去歷練他?兒時的苦難在師父的調教下養成了倔強的性格,他一提內力,橫渡平丘,在竹節之中穿梭如前,不時就至阿弟的竹屋下面。他悄悄藏在窗戶邊上,瞧見阿弟的內臥空空如也,就在此際,冷光一閃,一只劍已經指在胸前。劍尖在抖,似乎躊躇不定,故城立即反應,口中一擲,吐出“飛盤直下”,暗器所到之處,即割皮肉,疼痛無比,劍尖一滑,故城乘機反拿刀柄刺向黑影。黑影向后跳躍著,不自覺繞向竹屋旁邊的石屋。

“且站住!”故城心中一笑。石屋名曰石窟群,幾朝代前的宛女的后人中,就有此石窟群的記載,里面亂石環繞,各種陣法都匯集于此,較“八卦陣”卻又是武林的一個建樹。此地不可隨意進出,隆之也帶著故城進入過幾次,為故城講解。而刺客來此陣中,無異于自投羅網。故城尋思若要他困死于石窟群,實在是太不公平,因而反而叫了一聲,即是高手,不如公平力爭,也不枉學武一場。

誰知剛剛一叫,石屋旁的古樹被推到,直接壓在竹屋上,發出慘烈的斷裂聲音,竹子清脆的響聲在夜里混成一片,一只又一只火把映照著閃耀發光的竹節上。“阿弟!”故城不知阿弟此時是否在竹屋之中,不安惶恐握在手里的雙桿球上,堅定的信念卻掛在臉上。在火中顯現的一張年輕的臉站在石屋旁邊,而故城擺著決戰的姿勢,手中霎時捏出了汗。

五:墨綠時節(二)

火苗躥著,映照著周圍的竹林亮堂堂的,而后混入無盡的灰暗。

數十個人拿著火把似乎是早已等待多時,只拿著近乎仇視的目光望著竹屋。

“你把我阿弟怎樣了?”故城不甚擔心師父,倒是擔心阿弟有個好歹在師父那里不好交代了。

那個年輕人卻不曾答話,一溜身子進入了石屋,一個黑胡子拿火把的壯漢笑道:“你若有膽,就隨我家主人進去吧!”

“好個身手,好個主人!”故城心道:“唯有這樣的內功氣力,才能服眾。此高手眼下卻是敵人,而我堂堂竹林功夫,豈能輸給他?”當下提氣朗聲到:“好男兒說話算話,眾敵人也都是見證,捉住你家主人,就還我阿弟罷!”語音未落,已經飛走到石屋門口。

探足進去,石屋漆黑一片。石屋的門極小,幾乎只能容得一個人進入,故城算定數十個人中,像壯漢那樣高胖身材的進入不得,無此后顧之憂,故城方安然進入。竹林區不處于沿海潮濕的地方,因處于群山之中,水泊之旁,故而常年濕潤,時而又會暴雨滂沱,細雨不斷,故城一踏進石屋,腳上的鞋子就全部陷了進去,故城拔出左腳,右腳又因增加了重量活脫脫地陷了進去。故城三年前救起阿弟的時候有所提防,練武之時自行創了“泥龍騰煌”一技,被師父看了津津樂道。然而修習不精,又是純然自創,故城此時卻根本用不上了。“泥龍騰煌”是借助日光只浴,憑借急速和切度的準確來控制在地的深度,而在黑暗的石屋之中,此技反而會讓人徒自落地,為人所擒。當下故城來不及思索,只細細秉著氣,踩在石屋邊緣的小石塊,清點水漂,形影隨行。只是每踩一處,小石子所割泥土的窸窣聲音就會在石屋中格外放大,故城起初惶恐那年輕人會立即辨別,然而行走一段,卻仍不見動靜,笑那刺客是想不到石屋之中有如此的陣法,被困在這里走不出去又不敢求饒,才不敢出一點聲響的。于是踏開腳步,竭力追趕。石子一連串的切割聲發出清脆的聲響。

忽而“嗖”地一聲,故城一個躲閃,幾乎撞到石壁上。他用手撐著石壁凸起的異性石頭,雙手一擲,全身就貼在了石壁上,而凹凸之處,身體都可以巧妙避開。果然,幾聲暗箭嗖嗖飛過,而故城絲毫沒有受傷。故城雙手反撲,試探性地在巖壁上向前走了幾步,漸漸又對這年輕人高看起來。能在過道之中放箭而不碰到石壁,說明此人熟悉石屋陣法,而連發幾箭都不中卻依舊連發,說明此人并不在近處。而石窟群是竹林的所屬之地,尋常人豈能進來?又豈能如此熟知?莫非是內人生變?

尋思之間,又有幾個箭穿過通道,故城暗自納悶,自己帶著唇邊的暗器,已經算是武林不光彩的自救了,而那個年輕人放了數十只暗箭了,不知是作何用處?想著不能損失門派威風,定要探知個究竟。此時故城處于“天格斗法”之中,師父的講解在故城此時的機警中漸漸明了了,他一個側翻,摔進通道一個小旁支上,隨即向前,在向右走六卦方向,天南地北走一位而撤兩位,是陰陽之學的精粹,但因故城學時太小不解其用意,常常走錯通道,就在眩暈之中,聽得潺潺水聲,水滴輕盈和緩,故城心下一緊,想水聲溫順之處不知是否埋藏有詐,順著聲音找去,居然發現有清泉流淌,而光線明亮。黑夜之中,石屋如此明亮,莫非是水反射的月光?故城不假思索,一躍而上,果然利劍就至,故城側身飛入,及時一個小擒拿手擒住對方手腕,而劍在那人手中轉動,寒光四射,刺得故城幾乎睜不開眼睛,故城一個回手,出手“竹節斷法”,利劍中途曲折,摔打的石壁之上。那人見用劍不得,雙袖一揮,短小的小箭奇奇發射,故城早已拾起斷劍,拂袖也揮,心念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而揮的短劍之時,數發小箭紛紛落下,插在泥土和石壁旁的小石子上。吭吭鏘鏘,在狹小的通道之中如雷貫耳,如萬劍之兵。那人嘖嘖一嘆,居然踩到流水中,腳下飛快踩水,水花飛濺,惹得空氣中水花陣陣,結成一個又一個水簾,朦朧不清,石屋上方透著一個小孔,月光從下面穿過灑在水光之中,故城用力去看,卻仍舊看不清亮光之中人在何處,大叫中計!

一個黑影飄來,故城陷于危險之中。

故城手拿短劍護身,叫著:“你到底是何人?”“為何如此發問?”那人似乎已經知道故城無反抗之力,反而不再著急敵斗了。第一句話,卻是低低沉沉的,與這個石屋渾然一體,若無刀劍接觸,仿佛是從石壁本身發出的了。此時水花仍未落靜,故城只能知道是那個年輕人所為,卻仍舊看不清他的面孔,覺得事已至此,安然道:“阿弟是我從亂兵之中救出來的,恨透了官僚之輩拿孩子做事,而今我面前的這個人卻做了同樣的事,想來是與官兵無異,欺凌弱小。”那人不等故城說完,憤然道:“官兵無能,奸佞當道,你這無恥之徒這時候還敢來侮辱本主子!”

故城斷劍一直難以支持,覺得那人說一番話之后,用在手上抵抗的力氣反而少了。故城于是問道:“即是如此,刺傷師父,偷走阿弟,打傷我家門徒的,可是你這個所謂的主子?”此間水花漸漸消失,孔中撒下的月光又使石窟群里恢復了平靜。故城這時屈膝而立,恰恰看到了那人搏斗之時撕開的黑衣中乳白的肌膚,故城覺得這肌膚在哪里見過一般,此時卻無暇細細想去。

“以仇報仇,以怨報怨,天經地義。”那人咬著牙道。他的眉毛高挑,眼睛極大,在這石屋之中恰如其分。“阿弟做什么了,引得你這主子不妥。何必與孩子計較?這是我家禁地,你來此處做什么,我家都不會放過你的!”

“看來要先除掉你這啰嗦的,再尋他路了。”那人腳踩一陣水花,將箭齊發,故城只好奮力推開,拿斷劍相迎,乘機脫出另一只手揮著雙桿球,忽而又一利劍上來,故城亂水中識不清方向,閉眼哀嘆。再睜眼時,卻看不見半點亮光,聽見“啊”地一聲。故城以為自己受傷嚴重導致看不清周遭了,不禁思索此生惦記的人與物,頓生感慨。

六:墨綠時節(三)

要感謝的人,師父莫屬。在故城最危難的時刻,師父拼命相救。雖然后來知道師父當時僅僅以為故城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后來相依為命,日久的師徒之情卻遠遠勝過當初偽裝父子的情意了。叫了許久的父皇以后,才聽洛家弟子說,師父是天籟國的太子,登基未成,讓位于賢德,追著一個女子來此定居。但他愛被人稱作父皇,因而慈祥滿面地享受著故城每次的稱呼。后來要故城改口叫他師父,也是因為一次那女子的造訪。故城心中感謝著師父的恩德。

而此時,他卻有點懷疑自己地想起了溪美。溪美是個挺安靜的女孩子,總喜歡自己做些竹子的飾品,纏著故城帶她下山去賣,而故城常常是以練武功的緣由推卻她的,但是有幾次騎馬帶著她去很遠市集上的時候,看著她高興得不得了的樣子,故城覺得似乎虧欠了這個女孩子很多。徽五不見以后,由她沏茶泡茶,而她也是樂于這個工作的,笑容里總是映著竹子的翠綠,飄散著茶品的清香······

有一次故城問著溪美:“你總想賣些竹編,小飾品,換來的銀子在這少有人的竹林里有什么用呢?”

“哥哥,我不去賣,又有什么用呢?”語音里充滿了許多無奈,但是清脆喜人。故城從來不覺得溪美是個讓人生厭的女孩,然而喜歡呢,似乎又談不上······

故城有時覺得要一個女孩在這樣的竹林,是不是太寂寞了。寂寞得凄美,渾然在竹林里。宛樓從一開始的建立,就以一個期待中痛苦的女子為首的,是不是說,這里的女孩子,都有一種純天然的哀傷呢?

但是溪美從來不怕兵器。故城有時練武的時候,她在旁邊看著,兵器有時候飛過去,直插在她面前的竹節上。但溪美并沒有任何的不自然,問她為什么不學兵器的時候,她就說著:“大主不讓的,學了也難為啊。”問的人笑了。

故城想著也笑了,在受傷支持不住的時候,想到的居然是平時根本不怎么注意的女孩子,也是怪難為情的。忽然覺得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會聽見那女孩子的哭。他反而是舍不得女孩子哭的樣子。

溪美也有跟阿弟吵架的時候,但是在兩方陷入冷戰的僵局,阿弟會假意來會堂玩耍,給客人賀禮,順便喝一喝溪美泡的茶水。君子之交,莫如水乎?阿弟一杯茶痛快下肚。“阿弟真不會喝茶,茶道是慢慢品的,你瞧這幾位老師傅一杯茶尋尋覓覓喝了半晌,才能領略到其中的真味!”

“溪美姐,我是練武的人,喝了這杯茶,得了你的情,何必在乎快慢?”阿弟嘻嘻笑著。如是熟悉的客人,就會笑得合不攏嘴:“阿弟的這番話啊,像他哥哥。”溪美會害羞地低低頭,忙碌著沏茶。

故城想著這些話,微笑起來。卻沒意識到,月光靜悄悄地照進來了······

此時的缺憾,僅僅是沒有跟溪美認真地說會話兒,爽朗地笑幾聲。

從室外飄來,一絲并不愜意的聲音:“少爺。”故城抬頭望過去,一束光打在臉上。“少爺,是小洛六我。堵住這光亮,那人就是有十個法兒都使不出來。”故城默許,小洛六在石屋上吃力地端起巨石,蓋在小孔上,石屋徹底地黑暗下來。

“小洛六今兒力氣長進不少。”故城記得三年前的那天,他飛身上馬的瞬間,小洛六焦急地抱住馬蹄,馬兒長期由小洛六喂養,似乎感到是主人的惦念,只是不敢向前走去。故城一個吹風袖子就將小洛六摔在馬下。如今,小洛六帶著外界的明晰,想來拯救危難的少爺。而故城,卻不肯再聽信那外界的消息了。

那人許久沒有聲音,故城在月光的瞬間,低頭觸到了血的痕跡,那人撲倒在散發著酸味的濕泥土中。

故城想到自己獨創的是“泥龍騰煌”,只能在光亮中發揮其用,而那人卻精于黑暗之語,所出招數可笑而實用。在黑暗學派中定是大師,然而卻又經不住外界“暗箭”的箭射,倒在這熟悉無比的石屋泥土當中,十分可悲。

月光隨即在巨石下消失。故城俯下身子,靜靜摸索,一只血腥味道的短箭插在那人身上。

這時故城只要一個小擒拿手,就可以將那人制服于此。但是故城卻隱隱覺得此人非常人之輩,因而并不通知手下兵將,獨自追擊,追他深入石窟群,幾次險情中交手。故城不想多管,就邁開腳步,尋找通路。

“慢著。”那人一直沉默不語,忽而低沉地發出一聲。

“我等公平較量,你為何不乘機殺我,出去與你阿弟團聚?”那人忍痛發出“嗚嗚”的聲音,身上的短劍似乎被強行拔出一段,嘶喊聲的沉重在石壁當中來回回蕩,不知回傳多久,在漸漸在仿若世界盡頭的地方消失。

故城聽此狀起了些許愧疚之情,想起那人刺傷師父,劫走阿弟,砸壞竹屋,兇殘如是,于是冷顏說道:“我故城敬佩某主的功夫,不忍殺害。此傷也是我家人從空中的暗中放箭,算不得公平較量。我不救某主,就等于害某主了,某主不必謝意,也望不怪罪小弟。”

那人呻吟數聲,忽道:“暗中!若論暗中本主子才是天下第一!”說著連續忍痛悶悶叫了幾聲,故城心道那人也是為了名聲什么都可以拋棄的漢子。那人沉默良久,故城腳尖點著小石子,粘著石壁行走極慢,石壁發出陣陣哀求:“兄弟走錯了方向!”

“某主怎知我走錯了?”故城擔心那人有詐,因而試探著假意問著。

“你這娃娃當我是誰?是這石窟群的主人!”那人喊著,故城回過頭去,聲音從四面八方灌進來:“住在這里十余年久,你說什么不知?”

那人的回答倒是讓故城一驚,一直以來故城的驕傲原來是自己失敗的最大原因。然而這里是宛樓的附屬之地,常人不得入內,早先是徽五曾經在此訓練士兵看守石窟群,自從徽五在那件事中失蹤以后,就沒有人再能常常入內了。難道那人是徽五,看面貌光線不足看不清楚,但識得一定是年輕人的臉,徽五從與師父相識的時候就孤身一人,沒有親戚,更不會有親眷入內,士兵守護眾多,更不可能有第二個人進去。

那人又為何從始至終刺殺劫持不暴露身份,這時候卻自行爆出了身份?

故城笑道:“某主與故某適才拼命打殺,現在卻又為故某指路,唯恐小弟不能遵命。”

“如此,某主偏偏要謝你這娃娃不殺的恩德,指引你這娃娃走出去。”那人聲音愈來愈微弱,聽得出是在竭力支持了。不等故城答應,他就念起來:向前七十五步,右轉陰陽······故城走了一段路,先前與那人打斗,早已經混亂不清識不得方向,只得走一步算一步,靠著那人說的走去,不一會,走到了一個死胡同中。故城摸到了堅硬的石壁,倒吸了一口涼氣,深恐被那人所害,逼到胡同之內。

這時石壁兩邊震動,低沉的聲音隱約傳來:“前三后五,追逐勿念,敲三下,橫走三步。”故城聽出是那人的聲音,事已至此,不得不依照行事,照做之后,石壁大開,一盞巨大的燈在內室尊放著,故城走入內室,不禁將之前的石屋黑暗拋之腦后,只被這琳瑯滿目的廳堂吸引地團團轉了。

七:墨綠時節(四)

故城聽過阿房宮賦的宏偉,但也是在干澀的清泉中尋找“綠水盈盈”的慰藉,根本不想在此處有如此明麗的室內場景。室內沒有鏡子的反射,一切全憑布置和物品自己的光亮,有黃金堆積的圓桶,有幾把銅鏡,腐蝕的痕跡斑斑,但是銅鏡幽靜古老,像在“滾滾黃河”中淘洗過一般,親切沉重,印著字號的痕跡,不消說,竟是上古的品質了。故城在宛樓中,識得本樓的古董,最多也是青銅制品,陶器制品,銅鏡這樣的奇物居然都不曾出現在人們的歷史中。常常有文人墨客,到此游玩的見面禮就是陶器和瓷器,給故城等人介紹如今的市場價和商人滑稽地炒價,而故城表示全然不懂,只是客套地致謝收納。故城也受師父所講“竹林七賢”的熏陶,以為竹林出賢者,賢者便無財,哪知在自家領地里面有這等輝煌的小屋子,簡直是世之珍寶,文人得此可謂聞道夕死可矣,故城是武學之人,對文人的事只是好奇聽聽,勞累解悶,因而在滿屋里轉了一轉就有點乏味了,究竟不知道藏書字畫是何人所做,只覺得魅力氣魄非等閑之輩。故城側耳傾聽,聽水聲潺潺,又有些許聲音在喊,故城細耳聽來,居然是那人的聲音傳來。

不好,是中計了罷。故城暗自叫苦,自己所作所為無一不在那人的掌控之中,這樣世上罕有,無盡財富的屋子,那人這樣輕易就給自己看了,就不怕故城出去傳開?莫非那人有把握捉住他,讓他出不了石屋?故城慌忙從贊美中醒悟,幾乎帶著自責了。

“木桌下面,有個籃子,籃子里的餅,你拿過來。”那人斷斷續續,喘了幾次以后才緩緩說道,語氣甚是可憐。說到餅,故城居然受著那人富有磁性的低音吞噬,不由覺得有些餓了,他強忍著口水,警戒地踢開木桌,踢開籃子,只在剎那間,一只餅落入塵埃。故城細細擦拭了灰塵。“你拿過來。”那人說著,而路線隨著那人的音調清晰地映照在故城腦海中。

那人吃了餅,似乎好轉了許多。他說道:“兄弟救了某主,某主必然為你達成一個愿望。”

故城笑顏:“我要的愿望一開始就說了,還我阿弟。”

那人亦淺淺一笑:“你阿弟不在這里,也不在竹屋之中,某主早已經派人送回了某主家里,不會有危險的。”

故城見那人說話甚是流利,猜測他傷處已好,不禁問道:“某主是何人也?受傷能吃餅就醫好,餅是何物也?”

那人大笑:“某主是人,餅是物,沒什么奇特,倒是兄弟一身功夫,初來石窟群就是不凡了。某主知道你家師父是放不過我的。”

“那不見得,某主報上姓名,故城自然向師父求情。”

那人不等故城說完,就接口道:“我刺殺他,還有何面目見他?你又為何救我?”

“某主并不似有意刺殺,故城不能不明原委,就置人不顧。”

“既如此,兄弟按我的路線走幾步。”

故城由是走了幾步,猶如在旋轉中前行,許久,量行,那人也徒步跟了上來。轉了個彎,依舊徹底地漆黑,看不見光亮。忽而整個石壁旋轉了一段,故城站不穩,一手搭上石壁,摸到石壁凹凸不平的形狀,像是文字,記錄著什么。

那人低低唱起:“山河之巔,為誰而開,古今往來,恨難料,情難了。風雨飄渺,四月同舟,古今觀之,龍能騰,鳳能叫,文以載道。”此歌怪異,故城稀奇卻安靜聽著,此歌氣勢宏大,所說的主旨卻是尋常小事,此歌哀嘆眾生,卻終于落回到個人命運上來,此歌有一段故事,十分動人,卻躲躲藏藏,藏在在黑屋之中。故城說了出來。

那人大笑:“少爺果真不一般啊。”

唱了幾遍,忽而前方石壁轉起,一尊明晃晃的小屋佇立在故城面前,故城看到了金幣,銅鏡,籃子,正是剛剛拿餅的那個小屋了,故城問道:“剛剛所走線路,與現在是大相徑庭,怎么?”那人淺淺笑了:“這正是我祖上在石屋里的研究,經歷,皆起于此了。”

說話間,故城看到了一直不曾看清的年輕人的容貌,黑眉毛,柳葉眼睛,鼻子硬挺,皮膚白皙,十分美貌。穿著風流倜儻,拂袖清風,只有幾處微紅,想是剛剛打斗時受傷留下的。

原來那人祖上世代學文,祖傳的才學品德,光耀于朝廷,傳到一代,名曰江送,才學極高,在官場打拼到要職,一日有一個外國道士前來,江送負責招待,道士送上當地特產,帶走了絲綢帛縷。一切如常。不想第二天皇上要追殺這個道士,江送知道此事與自己有關,主動請纓要追殺道士。原是那道士臨走留給皇上一封書信,上說,根據他們國家的科學測算,某月某日會有彗星襲來,某日將會有災難等等。皇上剛剛登基不久,怎么容得下這個擾亂軍心,堂堂大國,要這些遠道而來的小國操心什么?斬殺這人,縱使惹惱了小國國君前來征討,也是揮兵就能除掉的簡單事情。皇上派武將啊弄去除掉道士,看江送請纓就答應如果能追殺就赦免他的罪。道士一路走到皖縣,恰逢啊弄快馬也趕到了皖縣。江送為了裝作是皇上派他送道士一程,帶了一些禮品,與武將啊弄相好,讓他在皖縣境外多等一夜,而這一夜,江送帶著一大車禮品在皖縣找到了道士一行人,想要趁他們放松之時暗殺他們。

“后來江送假意與道士閑聊,卻真正被道士的科學研究震撼,來到了石屋之中潛心修煉,啊弄將軍知道了江送與道士早先見面了,就下令搜羅皖縣,想要把這些人趕盡殺絕。但是終歸是沒有找到,沒法向皇上交差,皇上由是派人追殺啊弄。啊弄別無他路,恰逢走到了竹樓,與竹樓的姓宛姑娘相愛。”

“啊!”故城恍然明白。

“那么你的名字?”故城問著。

“我叫徽宗子。”

故城撫摸著石壁的凹凹凸凸,由衷的產生了敬意。

然而他聽到了冰劍相交的聲音,想外面一定是會有人來救他走的,他只是對那人輕輕說著:“徽宗子。你與徽五是什么關系?”

八:墨綠時節(五)

竹林茂密之中,已經展開了一場廝殺。不時有被掠奪的兵器撞擊在石屋的外壁上,發出咚咚鏘鏘的響聲。

“大主,有傷在身,派小洛六前往便是!”小洛六焦急地攔住隆之:“況且有多少個刺客,什么個身手,恐怕不計其數,又遭了敵手!”

“你殷勤之意大主知道,只是此番事情非同小可,需我親自處置。”隆之連接換了幾次藥布,傷口才剛剛止住。

騎馬趕到石屋之時,隆之看到的已經是自己的將士損失大半,而敵方的漢子粗壯蠻打,雖沒有什么功夫策略,早已經乘了得勝之勢。

隆之在山坡問道:“此幫人是何幫派?”

小洛七小洛八連連叫沒有幫派,只是農人子弟聚集在此,勢力精銳,不知何故,而阿弟已經失去了蹤跡。小洛七常年看守石屋,說到這里不禁哽咽:“大主嚴懲七兒罷,少爺還在石屋里,至今沒出來。”

“多久了?”隆之是一山之主,經歷了多少事情,并不焦慮,只是安然問著。

“兩天兩夜了。”小洛七哭道:“少爺自來對七兒極好,現在七兒卻幫不上一點忙。”

“為何不叫我!”隆之微微側過頭去。

小洛二和小洛六都不敢看隆之的眼睛,低頭說著:“大主受傷昏厥沒醒,我們只能自己先救了。”

小洛六道:“六兒看過刺客的面貌,是個年輕人,六兒想從石壁外去救少爺,碰巧在清泉旁邊發現一個小孔,少爺和刺客在里面爭斗,六兒就拿毒針射在刺客身上,想來少爺應該無礙。”

隆之會意地點了點頭。

隆之帶人迅速到了石屋旁邊,大叫:“住手!”

石屋中,屏蔽了所有外界的聲響,故城輕輕問著:“徽宗子,你與徽五有什么關系?”

徽宗子輕輕一笑:“我父輩也是你能輕易叫的?”

故城知曉了這個,喃喃說道:“原來從創立宛樓一派的開始,就不曉得有你們這石屋派的功夫鄰居。被世人朝奉成至高愛情的信物,現在不過如此。”

“并不能這么說,啊弄將軍受不了皇上的責難,幾次調查周遭,卻仍舊沒有發現石屋的道士一行人和江送,他們靠石屋里的天然水源,木質,火苗,從此再也沒出過石屋。而啊弄幾次尋短見的時候被女子救下,相勸,苦苦哀求。那樣的愛情我等不能想象。此后邊疆戰爭危急,皇上只好原諒了啊弄,派他去鎮守邊疆,宛女子日夜期盼啊弄將軍平安歸來,作詩詞賦,無一不通,養育幾個女兒,宛樓得以傳承下去······”故城心道你們石屋派從來不出門,怎么會知道宛樓的內情?其中的原委,卻不愿再問。

徽宗子繼續說道:“適才我要你了解這段歷史,道明淵源,是認你做兄弟,從此同生共死,殊榮與共,你看可好?”

故城想這人雖然身份不明,但氣度非凡,武功極好,兩人相互欽佩,又敵斗了這么久,結為兄弟小可以說是權宜之計,大可以說是結交仁人勇士,也是大幸!由是說了個好字,兩人立即叩了頭,喝了酒,與外界結拜并無異。

痛快暢飲之后,故城道:“徽宗子,你既然已是我兄弟,師父和阿弟就也是你師父阿弟了,你斷不可傷害他們。”

不想徽宗子聽了這話沉默不語,良久,他對故城一字一句說著:“也是該見他們的時候了,出去罷。”

故城得不到承諾,繼續問著:“既然是兄弟,你可答應?”說話間,他被徽宗子扯著衣角,已經飛到石屋的門口······一個只容得下一個人進出的小門。深夜依舊,火把的竹林起火的火光燦然。

“兄弟,我是只認你做兄弟的。”說罷搶先鉆出小門,剛剛一出,幾排弓箭手已經對徽宗子做好了射箭架勢。

故城見狀急忙鉆出來石屋。

“少爺!你怎樣了?”小洛二奮不顧身地迎了上去。

幾十人的壯漢也搖晃著手中的火箭朝向故城。

故城不理會他們,直叫著:“弓箭手,撤開!”弓箭手愣著不走。

“聽見沒有?撤走!”故城吼起來。

“少爺,刺客刺傷大主,刺殺阿弟,罪不可赦,少爺拿這個防身,就可以突圍。”小洛二暗暗遞給故城一抹玉寶劍。

“放箭!”小洛二喊道。

霎時間,千萬根箭發射過來,徽宗子中了幾只箭,躲進石屋之內,故城拿著玉寶劍揮灑,果然防得住千萬的小箭,而火箭飛射而來,也奈何不了他。危急時刻,他緊緊護在石屋門口兩側,使得兵將無法進去。他斜眼望去,看見小洛二也用著同樣的玉寶劍抵擋,對故城叫著:“少爺,快走啊!”

故城大怒:“你們這些狗兵們聽誰的,我故城才是你們少爺,快莫放箭了!”

“住手!”

一個響徹山谷的聲音,故城聽得出是師父。

故城一不留神,一只竹子削尖了的小箭插在了離他不遠的石屋上,在石頭上刻下了一個深深的印記。故城拔下來,仔細望著那個印記,叫著:“師父!”

故城拿著這小段竹子叫著:“誰安排你們射箭的?“

“哎。”隆之騎馬趕來:“故城莫急,這竹子恐怕是咱們自己人的事情。那刺客在哪?”

故城讓開一步,徽宗子坦然走出來。

有人又拉開了弓箭。

“誰敢再拉弓箭,立即斬殺!”隆之說道,內力深厚,震得石塊滾落,人人被吼住了。

“刺中我的,可是你?”隆之問道。

“正是。”

“你是何人?”

“某主是徽五的兒子,徽宗子。”

隆之啞然一驚,道:“徽五到失蹤一直在我身邊,怎會有什么兒子?你知道徽五現在在哪?又為何來刺殺我?”

“你好意思來問我爹爹在哪?他給你們殺害,你卻來問我這個!”

故城聽了也是驚訝,手中還留著兩人結拜兄弟時候握手溫熱的溫度。

徽宗子道:“我是來報仇的,不單單是為了我爹爹,還有我伯伯們,都慘死在你的手下!”

故城急忙道:“此話怎講,有我故城作證,師父這三年來沒離開過宛樓半步,徽五也是失蹤的,怎么會說道是師父殺害的,這是誣陷了!”

徽宗子道:“三年前爹爹從大主隆之你這里失蹤,我是發誓要找回爹爹,找不回就要報仇雪恨,苦苦練功,兩年都沒有爹爹的半點消息,于是獨身前往遠處縣城的伯伯家門,不想到了才發現爹爹和三個伯伯被隆之殺死,只有幾個閉關深山的伯伯才逃脫了敵手!”

“你怎知是師父殺死的?”故城問道。

“兄弟切莫細問,不如站在我這里,遠離你師父這個殺人惡魔。”

“你錯了,我師父,絕對不是那樣的人。”故城叫道,但是見到徽宗子這樣堅定,也有些恐慌了。徽宗子說道這里,忽然對著隆之卷起一陣水花灑箭如雨,隆之輕撫衣袖,便以柔克剛,化利箭為軟泥。“絕世的竹林內力。”徽宗子一個急轉,趴在了地上。

九:墨綠時節(六)

一個是相處數年親如父子的師父,一個是剛剛從打斗的敵人變成兄弟的徽宗子,此時在故城心里都是沉甸甸的,抉擇不定,成了困苦的源泉。

遠山近山的竹林晶瑩剔透,士兵們紛紛向火光上灑水,一片又一片的竹林死寂了,莫如說是竹林本身的重生。

此時多少人用目光問著,到底是什么了,也有人用目光問著故城,與恩師相比,這個剛剛認識,不久前還相互伸出殺手的青年,有什么理由相信他,站在師父這一邊,還有什么可考慮的嗎?但是故城在這次打斗中悄悄變化了,他信賴的人不只有師父了。他想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不去相信他,只有造成更大的誤會。

阿弟的竹屋已經消失殆盡,這個竹屋,曾經有多少和阿弟愉快的笑,更多的是不愉快的爭吵,還有兒時徽五守著石屋,他為了和徽五多玩一玩,就來竹屋這里住了許多日。而這些日子,仿佛隨著騰燒的火苗燃燒,消失。仿佛人們的煙花,只為了看那一瞬的美麗,卻忘記了此后的那么多日子里將要付出看不到煙花美麗的代價。

就是這樣,故城懷著感傷望了一眼竹林,一支竹子翠綠得映得故城的眼睛發亮,他看了許久,竹子變成了墨綠色,而那些藏在墨綠色之中的,是關于他在竹林所有天真甜蜜時光的滑影,那些真切的影子,他將終生不忘。那墨綠的感觸,也留在了故城的身上,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就在真正離別的那一刻,都沒有此刻令故城難忘。

墨綠的海浪洗卷著天空和竹林。

他呆望著中醫把傷病一個個抬了回去,把受傷的壯漢拖到不遠的小竹屋里上藥包扎,他覺得由衷的哀傷,這一切都是不該發生的。

徽宗子看到幾個戰死的壯士,說道:“徽宗子身為主子,卻沒辦法救助你們。想來我沒有報仇,卻又搭上你們,宗子有何面目再去見相親!”說著不禁拿起刀對準自己。

故城攔住徽宗子,大叫:“兄弟,你我剛結拜兄弟,怎么忍心離我而去。”

“故城,你與誰結拜兄弟?”隆之問道。

“徽宗子是我兄弟了,師父,,,,,,”

“好了,故城你不必再說。”

“師父,徽宗子并沒有傷害阿弟,只是把阿弟接回了他的家里。徽宗子,你把阿弟交給師父,也是算兄弟一場了。”

“只要我在,故城你和你師父,就別想帶走你阿弟。我現在赴死,你也別攔著我!”說著又要拿劍刺去。

“你這是為什么這么傻了?你早會料到這是一場惡戰,在石屋里面為何又向我求救?早知如此,我故城是斷然不會救你的!”故城假意背起手來,假裝走開,其實口里含著暗器不時對準他手拿的劍尖。

“在石屋某主想你武功在同齡人中是數一數二的硬功夫,但是這等功夫不可能傷及我爹爹和伯伯,但是看了你師父,也唯有你師父的功力能夠殺害他們了。我徽宗子報不了此仇,連該不該報都不曾知曉,爹爹說你師父是他的恩人,但是現在看來,爹爹是謝錯人了。”徽宗子說到這,抽噎起來。

“但阿弟無辜,請你還給我罷。”故城愀然道。

“你去我家自己帶回去罷。我們兄弟關系也是來也快,去也快,帶走他以后,愿我們從此不要再相逢。”徽宗子道。

“徽宗子,你這是哪里的話,我們剛剛結拜兄弟,又怎么能無事生分,你且還我阿弟,報仇之事還是調查清楚再報!”故城勸慰。

說到此處,那個黑胡子拿火把的人跑來道:“主子,千萬不要尋短見啊!我等衷心跟隨主子,萬死不辭!”說到這,那些只受了些輕傷的漢子也呼應著,黑胡子停下來,悄悄說著:“主子,我們這有幾個壯漢,昏迷之中,中醫說需要靈丹來救,但就是不給。”

“主子,把阿弟還給他們,不然這幾個兄弟就救不得了。”一個小兄弟說是壯漢的孿生小弟,苦苦哀求說。

“好你們竹林功夫,在救人之際,還拿著個威脅。也罷,你給了這藥,我便放了你的阿弟,前提是你們自己去領。”徽宗子說道。

隆之命人把竹林上號的藥材做成的“靈丹”給他們壯漢們吃,提馬就要去。小洛六在后面勸道:“徽宗子剛剛還要自尋短見,此刻又信誓旦旦說要去他們家領人,一定是早有埋伏,大主此去,恐怕中計,到時候救不了阿弟,還損失兵力,大主也是剛剛受傷,,,,,,”

隆之冷顏道:“當年我叫故城救這個孩子,情況比這還要危急。隆之不是心疼這個孩子才冒險,事情原委,唯有去了才弄清啊。浪的江湖罵名,又怎能在這竹林里待下去?”說的小洛六等親信無話可說。

“故城。”

“是,師父。”故城帶上小洛六遞給他的雙桿錘,隨行人就上路了。徽宗子在隊伍的最前面帶路。數里路以后,隆之,故城,小洛二,小洛六,小洛七,小洛八提心吊膽數里路,什么也沒有發生。等到走到一處村落,雞鳴狗叫,天色已經大亮了。

故城騎馬護衛師父,此時卻被鄉村的晨曦迷住了。鄉村的大地是平整的,天空是遼闊的,村落佇立在大地上。早上,初升的太陽露出了光芒,于是整個村落,就沉浸在水一般沉靜清潤的陽光里,陽光很淡,鋪在大地的生靈上,如小河流觴,山谷的空靈之音······

他看見了農人的田地,有幾個人光著脊梁,肩上搭著衣服,就揮起鋤頭。

那汗水的力量,如人類初生,勞動不休。

有時他們累了,放下鋤頭,飲山泉水。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故城從這里望向來時的地方,飄飄渺渺,仿佛他是在這度過了多少年,而對竹林一無所知了。村落就有這個魅力,可以讓能夠了解它的人,忘記一切,全身心地投進它的懷抱······

投進它簡樸,甚至是簡陋,用木頭搭建,環堵蕭然,苔荇成階的懷抱,在原始而蒼老的文明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愿這平和恒久的一切,能夠在人出現的這片刻,融化在每一個細微的角落。

神游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一戶農家的前面,坐在門外的是一個婦人,頭圍紗巾,迎著陽光織布。

徽宗子上前鞠躬道:“母親,孩兒無能,只能把他們請來了。”

婦人抬頭望了望,又低頭做手上的活計。

“母親,孩兒已經答應把阿弟還給他們。”

婦人聽后手上一抖,停了下來,低頭流淚說道:“你這般,為母親的怎么能對得起五哥!你又怎么對得起五爹!”說著手上流出了剛剛不小心刺破的血。

“隆之不解,有甚么事情非要押走阿弟。”隆之見狀溫和問道。

婦人道:“你等迫害我家人,如今卻不承認。我兒親眼見過的,能有何差錯?”婦人說道這里,卻是問道:“你是隆之?”

隆之應答。婦人放下活計,連說:“請進,請進!”

十:廟宇·寶圖·宿敵

木屋簡潔明了,桌椅瓢盆,墻壁上掛著一幅畫,也只有山水月三種自然景物。畫框因為農舍的潮濕,有一個角已經侵蝕了。

隆之進來以后,只是感到了這種有別于竹林的簡單。

上水的時候,婦人緩緩捋開衣袖,一只淡雅的玉鐲刻在肌膚里,散發著安寧和長樂的味道。

眾人見婦人和隆之相距太近久不散開,不禁出動起來。少時,故城和徽宗子已經來到了前屋。

隆之仔細觀摩著玉鐲,眼神些許地熱烈了起來,然而言語即停,他輕輕卷起衣袖,一片碧綠的鐲子顯現出來,如偌大的竹林濃縮在了小小的玉光之中。

兩人望著對方的鐲子,忽而大笑起來。

“師弟,你也是多年走江湖的人了,沒想到是你。”婦人推著隆之,語氣甚是親熱。故城和徽宗子大惑不解,也不敢輕易詢問。

“這么多年了,你也是一樣的美貌。”隆之任由婦人攬著推著,眼神中充滿慰藉,絲毫沒有移開過婦人的面龐:“如不是這時來,住的這么近,都是永遠見不得了。”

婦人聽了沉默不語,許久才說:“那么這時來了,就算見得了?”婦人臉上微微一紅,幾乎是羞澀地問著。故城望著婦人,覺得五官端正,眉毛輕佻,想必在年輕時候是個美人兒。能在多年之后保持這樣的清純,想也是對師父思念很深了。故城猜師父根本想不到,眼前這個婦人,仍舊是當年的姑娘,一點沒變罷。

隆之低了低頭:“當然,咱們這不見面了。只是這一面,彼此都險些認不出來了。”隆之更多的是感傷,早年天天見面的場景一去不返,該說的話,他到今天,卻沒有說出來的理由了。

婦人嘆氣著鋪開衣袖:“這認不出來,從分別的那一日起,我就曉得了。”婦人蒼老的皺紋擠在一起,如溝壑,填不滿的空虛“啊······”隆之知道是說的那件事情了:“櫻之······”他在叫我的名字,叫了我的名字。這么多年的時光,他一定是叫了很多次我的名字,才能記得這么清楚罷。

婦人櫻之只是在心里默默念著這話,但整個屋里,仿佛書寫著這些語句,幾個來到前廳的侍衛也愣住了,不敢去打擾兩人。

“櫻之,那天,如果遇見的是你,我也會帶你一起走的。”隆之多少次把自己置放在那個場景里,再次選擇,他像做決定似得,要給櫻之一個交代。隆之作戰追擊敵人向來謹慎,此次冒然前往,早就料到什么在等著他了,然而他從來不知曉,這次重逢,要帶給他什么。年輕時他是一個皇子,文弱不喜爭斗。而這個懵懵懂懂的身份也是在他十余歲的時候才得確知的。他的整個童年在天朝圣國的寄居生活,一扇沉重的鐵門將外界封鎖。僅有的婆母照顧他的起居,另外就是兩個玩伴和一個教書先生了。教書先生是個年紀不大的科考探花,在朝廷爭斗中守護了民本一派,民本派最終失敗流放,他也被從太子監學調到了后宮旁的寄宿院教書。

年紀尚小的隆之問他:“為什么我是在這?”

先生答道:“你父王為了黎民百姓的安危,將你抵押在這里,你所保衛的,是蒼生的和平。所以,不可生厭。”先生的道理觀念很強,沒有什么變通,考中探花,也是憑借多年的刻苦學習。隆之再問的時候,他就說:“我只解惑業內的東西,此事還是等你長大再談。”隆之兒時所識的人少,仍舊敬佩他的些許學問,但想來,隆之現在的處世卻仍舊離不開當年木訥先生的影子。

而其他的兩個玩伴,一個名叫徽五,一個叫紫沅。三個孩子聚在一起,使得鐵門之內的童年生活并不失趣味,打石子,猜字謎,放自制的風箏,每天看婆母守在鐵門旁邊,等待官兵送來的飯菜。后來送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婆母在屋子邊上種上了蔬菜,不久,送飯菜的官兵就根本不出現了。五個人吃自己種的菜,餓著,笑著,生活還算太平。直到一天,隆之病倒了,但是冰冷的鐵門聽不懂人的語言,依舊緊緊地鎖著。這是用來關最兇猛的野獸的鐵門,沉重到幾十個壯漢也不一定打得開。從地面向下也是用沉重的鋼鐵打得地基。隆之記得他們喊得嗓子都啞了,也沒有半點有人來的聲音痕跡。

隆之第一次感到這個地方的陰森可怕,也是第一次對先生的學問產生了懷疑。有個詞叫犧牲,他學了很久才會寫,他沒見過牛這種動物,因而覺得也只有低等無知的動物才會犧牲的,現在看來,他正在為國家做著犧牲。但是為什么是他做犧牲,僅僅因為他是自己國家的皇子,就要忍受這樣的煎熬嗎?

幾天來,本來就吃不飽的隆之,更加吃不進飯菜,瘦削無比。教書先生沒有辦法了,就順了一根繩子,往鐵門上爬去。先生也是瘦弱的,衣衫從來沒有換過,比剛進來的時候顯得肥了很多,不善表達,木訥沉悶只懂得清規戒律的書生先生,在這時系起繩子就攀爬往上去。隆之叫徽五背著來到鐵門前叫著:“先生別爬啊!”

先生只是說著:“你出來干嘛,快進屋。”

小隆之搖頭說:“先生不翻我就進去啦。”

“不翻你的病怎么辦,這是要吃藥的。”先生焦急地說道。

婆母趕過來叫道:“先生你真瘋了,紫沅上次爬這門掉下來險些摔著,你可是把他罵了一頓,這鐵門進來的時候就聽說是開國初關那些不投降的大將們的,后來用于關野豹子等野獸,這幾丈高,中間細桿鉆也鉆不出去。硬是翻去,也是不行的!”

“婆子,那你說什么法兒能叫得了人來?”

婆母沉默了下去,其實大家什么都知道,只是這個危險,愿不愿意有人冒了。

先生的手指很粗糙,拿不住線頭兒,他一手抓住鐵門的橫桿,一手捻著線頭,因為手指不利索,他只能側著身子,這樣身子就離得鐵門門面遠了很多,先生整個人也像旗幟隨風飄倒不定,才不久抓橫桿的手就握出了汗水。而汗水一滑,先生就打顫了幾下,整個鐵門卻紋絲不動,冰冷地傳輸著阻擋的勝利。

大家噓地吸了一口冷氣,險些叫了出來。隆之嚇得眼里泛著淚水。

先生終于系好了繩子,這樣繩子就在鐵門和先生的腰間聯系好了。他先上了右手,腳步跟在后面,不久,一只腳就卡在了橫欄的縫隙里,停留了許久,他快要堅持不住了。

隆之泛著淚花,先生為了不要眼睜睜看著他加重的病情,卻敢于用這樣的危險來換取他的平安。剛剛意識到先生的苦心和愛,卻要承受先生隨時會掉下的痛苦,隆之感動而自責。

白天過去了,夜幕籠罩了天地,苦澀的淚水籠罩著所有人。

這時,他聽到了世界上最美麗的聲音,那聲音很弱,但是與所有人的聲音不同。

清脆,純潔,風趣。

“這風箏可是你的?”

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一個鐵門外的女孩子,她拿著風箏,在鐵門的橫欄的遮擋下,朦朦朧朧,卻無比真實。

“這個風箏,可是你放的?掉到我家門前壓彎了花,也不來道歉!你們沒事就爬鐵門兒玩,也真是有趣!不如我們一起爬,我就饒了你們幾個。”

“你這丫頭,曉不曉得自己是誰,就這么說話!”紫沅看到女孩子手里拿著自己做得風箏,有些氣惱了:“快還我!”

“我叫櫻之,櫻桃的‘櫻’字。”女孩子笑著說:“你說你名字,我就還你風箏!”

婆母攔住紫沅道:“好孩子,他叫紫沅。你幫我們個忙,去請個大夫來。我們這有人病得厲害,再不請,恐怕······”

女孩子櫻之望向攤在地上的孩子,隆之也望向女孩子,對視的一瞬間,仿佛世界凝固住了,熱切的盼望在升騰,好似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唯有現在和未來值得人期盼。不是嗎?隆之從生病以來,無不期盼著未來有人能來治愈。而現在,他多了一種妄想。

女孩子呆住了似的,放下手中的風箏,忽然回頭跑走了,任大家喊也喊不住。隆之擔心不已。而這時,先生的手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一下子滑下來,痛徹地大喊著。幾個人頓時慌亂起來。

十一廟宇·寶圖·宿敵(二)

天色黑了,降落到鐵門的夜幕也散發著冷氣。

長胡子御醫詢問了病癥,把熬好的湯從鐵門的縫隙遞了進去。隆之喝了藥湯,許久有了好轉。先生只摔破了皮肉,有驚無險。

而誰也不知道,鐵門大開的那一刻,是帶著災難和繁雜世事來的。

紫沅第一個被帶走了。冷臉的士兵們是念著紫沅的名字,把紫沅架著胳膊帶走的。先生不顧腿上的傷就阻攔著,被士兵們強硬地推開:“反了,這是圣上的命令,誰敢阻攔?”說著給紫沅扣上繩索。

紫沅咬著牙,忍著沒哭。他是有記憶以來后才關進鐵門的,對外面的世界也了解了不少。隆之問他叫那女孩丫頭的意思,他說來這以前,他是賽亞國的太子,受著萬人寵愛,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卻不能不想要什么,就沒有什么,他拿得起毛筆,武士刀,卻拿他那跟這個女孩子脾氣一樣倔的丫頭妹妹,一點辦法也沒有。

什么事情只要妹妹一哭,國王就兇了起來:“這丫頭是你妹妹,紫沅這可就是你不好了。”

紫沅說著一笑,他說在鐵門里沒有了這種委屈,卻也沒有這種幸福了。

現在紫沅要被帶走了,他能找回自己的幸福嗎?隆之望著先生痛苦的模樣,覺得官兵并不是那帶來幸福的人。他跑上前去,抱住了紫沅瘦瘦的身子。徽五也趕來,擁了上去。隆之哭著說:“紫沅,你不要離開!”官兵終于把幾個孩子扯開,帶著紫沅揚長而去。紫沅回應著:“先生,隆之,徽五,婆母,我不會忘記你們的。”

錚錚的鐵門鎖上了十余把鐵鎖,在士兵們帶走的數日里面,都彼此搖搖晃晃,回音不絕于耳。

幾天以后,四個人一齊被官兵帶走了。在審訊廳里,隆之第一次正面自己的身份,小國太子。三個伙伴都是弱小國家的太子,因為與天朝圣國結成聯誼,保證國泰民安,就把太子寄居在此。小國謹遵承諾,定時供奉巨額財寶,因而無事,隆之只有再在后宮居住。

紫沅的賽亞國與天朝交戰,兵敗,前幾天就已經處斬了。幾個人悲痛萬分,隆之手里還握著紫沅編的風箏,風劃過的時候,風箏就翩翩起舞,越飛越高,隆之緊緊地攥著線頭,眼前浮現著一個愛扎風箏孩子的模樣。保衛蒼生和平?先生一生信護的道理,此時卻微不足道。紫沅守在這里多少年,終于維護了和平?得到幸福了嗎?

不久,徽五的國家拘捕了天朝圣國貪污大臣,將他與徽五交換。清晨,徽五就要上路了,送行的只有先生和隆之。徽五矮小,攀上馬車的時候要先撐起身子,屈膝,顯得十分勉強。“我說徽五,到了以后來個信。”隆之道:“還叫咱們羨慕你一場。”

“嗨,放心,忘不了你們。紫沅的事情,就由你了。先生,你的傷還犯了,快回去罷。”先生幫徽五整理好頭巾:“你說這命運去向,卻不在人為。紫沅有何錯,因為國家兵敗,就受到牽連。徽五好,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國家了。在鐵門里一場,先生我也是不能要你們相忘。”先生說著,官兵早已經揮鞭催促,兩馬長鳴,泥土四濺,馬車已經向前奔去數里。

隆之只曉得想要自由,然而一時間伙伴們一個處斬,一個回到遙遠的國土,隆之被安排到獨自生活在后宮,卻覺得索然無味,無所期待了。

因為是小國的太子,從小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天朝圣國對這樣的孩子卻并不放心。學了越多的本事,恐怕將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是會與本國敵對的。因此對于一個小孩子,只當是個有危險的物品,放在離天府很遠的晁寧宮。

隆之無事可做,也懶得讀書解悶。如果一個少年有四個時期,無知期,迷茫期,勵志期,奮斗期的話,隆之此時處在的可能卻是迷茫期后的再迷茫。從小在狹小的空間里長大,唯一的信仰就是先生的論理。如今這為天下社稷安康的條例,造成了幾個相依生活的伙伴們的分離。先生婆母也被發配到了鄉里。徽五離開的那天,他不爭氣地流著淚發誓,不能再這樣受著無謂的禁閉,可是悲憤之余又有什么用呢?他派晁寧宮的太監拿著錢去打聽一下紫沅的墓,待到一天的遲暮,太監捧著銀兩樂滋滋地跑回來說著贏錢了,隆之問時,太監就說犯罪的人,還有什么墓?隆之大為凄涼,只有自己留在這里,一定要為紫沅證明一二。

然而在內宮之中,想要打聽這事談何容易,隆之每天出去瞎轉,又是一無所獲的回來。后來也怕人見了生疑,只得悶悶不樂地每天在晁寧宮后放著紫沅扎的風箏。紫沅是先生最寵愛的一個學生,讀書勤奮,立志做個好太子,將來做個好皇帝,大赦天下,以仁治國,隆之對這個哥哥伙伴,有的更多的是敬佩。紫沅常常用婆母包飯的布,廢舊的衣裳,一些硬竹簽,做一些飄逸的風箏,他總是拿毛筆在風箏上畫上大大的眼睛,他對隆之說,有這眼睛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這個風箏,就是夢想,就是永恒,就是牽掛。他說,放著風箏,每天就會幸福安康,可以看見遠方的國家,和嶄新的未來。

現在隆之發神經地放著風箏,一事不做,周圍人都把他當成怪胎。這時,隆之正在經歷著褪去童年的幼小,在艱苦中成長為少年的時期,也是開始對一切懷疑,找不到方向的風帆。然而他沒有紫沅哥哥的巧手,他用幾乎笨拙的小手支持著這個看似愚蠢的夢。

一天風箏飛高了,風忽然靜止了,風箏歪歪扭扭地降落下來,剛好落到晁寧宮的院墻外。隆之坐在臺階上,木訥地托著腮,覺得線滾一沉,不由地看去,風箏早已經沒有蹤影。他跑了出去,在一簇樹叢里,看到了那只風箏。風箏在灌木的映襯下,十分鮮艷。隆之伸過手去,一拽,風箏只是一抖,仍舊夾在樹叢里。隆之再去拽,樹叢中騰地冒出一張女孩子的臉,眼睛水靈靈的,閃著光芒,定睛看時,卻是那個叫櫻之的女孩子。她手里握著風箏,輕輕摘下黑發上蝴蝶結來,纏繞在風箏上,得意地說:“這樣才像風箏啦!”又狡黠地笑著,在這嚴肅的宮廷外,格外美麗。

隆之冷冷道:“快還我罷。”他并非是想氣女孩子,只是數日以來,他過早地品嘗了人世滄桑,覺得世事無常,都不能自己來控制,不再報什么希望。

不料此言一出,櫻之居然立刻就哭了起來:“你早就忘了我了,當初為了救你,我跑了那么多的路冒死請來的太醫,你就這么忘了我了!”櫻之含含糊糊地說著,隆之聽懂了大概的意思,不禁羞愧地勸著:“我怎忘了你?只是這風箏對于素來珍貴,因而急切地想要風箏了。你是我的恩人,不如來晁寧宮里喝燕窩水罷。”

櫻之抽噎著不肯讓步,說一只破風箏有什么珍貴,就是他找借口。

隆之無奈之下,只好如實說:“扎這風箏的是我最尊敬的哥哥,卻被天朝圣國處死了。”櫻之一聽立即捂住了隆之的嘴:“這話你也敢在這里說!不怕給人聽了去。”

隆之道:“這兒沒人,怎么說是有人聽去!”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玩笑了?宮中哪有沒人的地方,隔墻有耳,這樣會惹上大禍的。”沒想到看似天真的櫻之其實熟知許多宮內的事情,隆之聽來新奇又惶恐。

“扎這風箏的,可是那個叫紫沅的?”櫻之有些羞怯地說出這名字:“他在哪兒?剛剛你說的?”

隆之意識到了什么,搪塞到:“分開了,哪知道在哪里?你既然來了,就到晁寧宮喝喝燕窩,也是補身子了。”

十二:廟宇·寶圖·宿敵(三)

櫻之一來到晁寧宮,平日沉悶的晁寧宮就充滿了活力,生機勃勃,渴望著雨露。櫻之也像她的名字一般,晶瑩剔透,活潑風趣,在宮廷里十分新鮮。一進隆之的屋子就喊:“哎呀,好臟,全是灰塵,這樣的屋子你也住的過來?”隆之摸了摸桌子,手上的確粘了灰塵,微微一笑道:“懶了的。”

宮里幾個太監聽說有個女孩子來做客,都不約而同地擠到門邊,聽女孩子問話,不禁叫著:“這男孩子病還沒好利索,來到這里天天就是放風箏,沒做別的了。”隆之聽慣了他們的嘲弄,但此時是對這個女孩子說的,他不由怒火中燒,道:“這兒沒有你們的事,快走吧!”

“正有好戲看哪,怎么能說走就走,是不是?”那個拿著錢去賭博的太監壞笑著調侃著:“放風箏也能勾來女孩玩兒,改天咱們也去放放風箏?”

隆之是鐵門之內叛逆的孩子,此時聽他侮辱尊敬的紫沅,又暗語里說櫻之,對幾個太監早已經不看好了。此時眼睛一撇,剛剛看了掛在床頭的長劍,立即衡劍拔出,寒光凜凜,對著幾個太監就是一橫。霎時間,幾個太監停止了笑聲,默默溜走了。他一時氣惱,就做出這樣的舉動,此時他更不敢回頭了,他還不知道怎么對一個女子交代。然而他還在苦惱中,就聽見那閃亮動人的聲音:“也放了他們罷。這我見得多了,這些太監都是些貧農的子弟,混跡街頭,實在吃不飽了才來當太監的。他們也怎么不了咱們。”隆之愣愣地轉過頭去,對櫻之又增加了幾分好感,說著:“既然你這樣說了,那就放了。”隆之其實根本沒有抓到什么人,只是在女孩子面前,他天生出一種保護而又冷酷的感覺。

他對眼前的這個女孩子越來越好奇了。她深諳宮中宮外的規矩,卻又是不守規矩的那種,雙雙朗朗,直來直去,很是痛快,她活潑不加掩飾,像個男孩子一般,卻又善解人意,有一種像婆母那般的柔情。她精靈美麗,卻又顯得尋常普通,像個鄰居一般。她是誰呢?眼前這個女孩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隆之對她,卻絲毫不知。

櫻之在隆之的眼前晃了晃:“嘿!嘿!想什么呢?當時我請的太醫可是皇室面前當紅的太醫,醫術算是高明,怎么對你,不起作用似的?你的病當真好了的?”

“好啊你!”隆之聽出意思,悄悄揮起長劍,劍面反復之時,寒光也閃耀變換,在屋內光彩絕倫。櫻之一躲,隆之卻早已拿出劍鞘,劍尖卻輕而易舉地插了進去,沒有絲毫的遲疑和摩擦的聲響:“隆之病托你的福,早就好了,只可惜這樣的健壯,卻沒辦法給我最崇敬的哥哥報仇,甚至沒辦法把他找到。”

櫻之為這插劍的技術叫好,道:“這上方寶劍插得到位,可見是個好英雄苗兒!如何說的這樣話?”

隆之輕輕放下寶劍,跪下,幾欲哭了出來,只是在女孩面前裝強,沒有掉一滴眼淚,眼圈卻在低著的頭漸漸變紅了。適才的怒火,將幾個月以來的無助,氣憤都點燃了,一起玩耍十余年的哥哥就這樣無辜被害,始終都找不到嗎?作為一個兄弟,他卻只能干干地等待,無所適從,眼看離那個日期愈來愈遠,找到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他這樣留下的遺憾,或者說痛苦,會永遠忘不掉的。他是在劫難中幸存的人,在經歷這場分散以后,他卻始終走不出陰影。而在這個縫隙,他卻邀請一個女孩子來宮殿里面玩。

“發生什么事了?”櫻之問著。

隆之一直無人訴說,這時什么也顧不得了,只望將這憂愁一吐為快:“我敬佩的哥哥,被官兵抓去,被處斬了。他是一個賢德的好皇子,甚至在這所謂的天朝圣國中,沒有幾個人能比過他,他的國家因為拿不出錢財,想要掠奪城池,就發起了戰爭結果兵敗,國滅。但是這一切與他有什么關系?他小時候就被關進了鐵門里,過著與家人失散的日子,這所有的戰爭,他沒有經歷,相反為了避免這所有的戰爭,他被送到了這里,說好聽了是寄宿,不好聽就是囚禁。他沒有來天朝圣國,也許一樣的結果,他們國家弱小是打不過天朝圣國的,但是起碼十幾年來,他是幸福的,他是在自己的國家里,而不是背井離鄉,終日生活在幾乎看不到未來的鐵門中!我們這些人都是一樣的!被安排在這里,被遺忘在這里!幾個月過去了,我卻找不到他,連最后的情誼也盡不到!”

隆之吐著心中埋藏已久的憤懣,他說完很久,看到櫻之煥謎的神色,他有些遲疑了。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放心傾訴的人,可是說給她聽,能解決什么呢?

隆之笑著說:“我這樣,也是很可笑罷。”

“并不。”櫻之斬釘截鐵地說道。隆之此時漸漸明白,櫻之像是穿著長裙,其實女中豪杰之輩,然而又不甚了解,只是搖頭道:“我和紫沅哥哥共患難十多年,如今我卻為他做不了什么。”嘆氣中,將紫沅說了出來。

“你說,誰?”櫻之有些擔憂地說道。

“紫沅。”隆之知道了些許女孩子的情誼然而卻顧不得那么多了。

櫻之靈動的眸子有些散亂了,什么東西抓住了她,在回憶什么的。然而那種回憶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好像一束光芒打在黑暗里,卻無聲無息地照亮一段光輝的旅程。櫻之補充著所有的空白,也可以說在創造著某種獨白。櫻之在多少次的回憶中,默念著這個名字,見不到他,聽不到那個名字,她都覺得這個名字不是在現實中存在的了。如今這個名字這么輕易被說了出來,櫻之覺得有些懊惱,卻又掩飾不住地興奮。

“是他?”櫻之有一絲快樂浮上嘴角,她并沒有注意到隆之的無奈的訴說,一聽到這個名字,她就融化在了里面,仿佛整個心就是整個城,藏住了她和她所期盼的他當中,而她確信的是,那個他是她遇見的,與她對過話的,只要找,就有一天能夠相逢。她的周圍籠罩著幸福和幻想了,她熱切地期盼能夠見到他,但是見不到似乎又是一種獎賞,他的形象在她看來越來越豐滿。

紫沅······

在黑漆漆的鐵門的那一面,他曾經那么近的跟他說話,話語鏗鏘有力,她有一刻都覺得他們相遇的那一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們彼此看得見······

“可是那一天為你看病時,鐵門里說話的······”她想著要說出那個名字,嘴上卻害羞地說不出口,不禁默默吞掉著詞句。

“我跟他對視地看過,他認得我的,認得!”女孩子從憂慮跳到更為繁雜的暢快:“他在哪兒?”

隆之還沉浸在悲痛之中,更能理解到女孩子對紫沅一面的些許情誼。然而那么大的他,還是不能完全領略到這種超越永恒的開端,初戀,暗戀,都埋藏在或有或無的欣賞想象之中。他只能覺得紫沅對于他,是一個難以完成的責任任務,對于女孩子,卻是一份無比珍貴的感情,難以泯滅的,曾經以為不可一世的,愛情的仙果,一份虛空的禮物。

但是隆之努力回味著當時的場景,都似乎回憶不起來,紫沅說了怎樣的話,做了怎樣的事,只記得那一天,有一個女孩子的眸子閃亮閃亮地望著自己,甜美,降臨。他知道那個女孩子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卻不曾把兩個人對照起來。也許櫻之是個很好的救命恩人,卻不是一個一見鐘情的愛人罷。隆之想著就要抽自己幾下,這時候想著愛情,這時候就玩弄愛情,才過了多久,就把任務拋到腦后了。

重新見面的,如果真的相像,還是不會錯過的。只是兩個人,都有意無意地回避了真實的對方。

十三:廟宇·寶圖·宿敵(四)

紫沅······

隆之把那只風箏遞給了櫻之:“這是紫沅親手做的,剛剛你還給我的,送你。”隆之送出手的時候,覺得有種難以割舍的悲哀。

他永遠記得,櫻之接過風箏,顫抖著捏著風箏,風掠過,風箏的邊角絲絲飄動,如影如幻,而櫻之的淚水,一滴滴留下來。這就是愛嗎?

隆之曉得先生爬鐵門的焦急,婆母為了養活三個孩子的艱辛,伙伴間的患難與共,相互照顧,然而這一次他傻了,什么也沒有的依賴,但是卻震撼著隆之,青春,美好,純真,與愛一個人的訴求。

這是愛嗎?

規矩嚴肅的宮廷里面,充滿禁欲的氣色。

這是愛嗎?

他最關心的是,櫻之,你真的是喜歡紫沅嗎?

紫沅總是穿著紫色的袍子,清洗的次數多了,袍子變成了灰色的布條。

紫沅的眼睛迷人,是那種映在湖光里就可以讓人心惘的。

紫沅可以一口氣背誦古文,更是寫得一手的好毛筆字。

紫沅會泅水,那是他在自己的國家就學會的,他在鐵門之內的湖水里幾次救起徽五和隆之。

紫沅來的時候帶著一個風箏.

紫沅被抓走的時候沒有流一滴眼淚。

“接著講啊?”櫻之央求著說。

隆之默默地低下頭:“剩下的日子,以為他是回國去了,然而發生了那樣的事,那些天他是怎么渡過的?他要獨自面對命運,,,,,,”

夕陽沉落,漫天的灰黑降臨著。宮中的景物漸漸暗了下來。宮外閑著無趣的太監們又開始了往日的嘻哈賭博。

“每個人,不都是獨自面對嘛。”櫻之自顧自喃喃說道。

隆之有些貼近櫻之的欲望,畢竟她才是如今真真實實貼在身邊的人。

“每年要有五個月住在這地方,又煩人又悶人,將來還不知道要不要久住!”櫻之嘆氣說著,這樣美的人兒有這些煩惱,隆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隆之這才知道,櫻之是皇后妹妹阿諛的表妹,家里為了朝貢,居然安排櫻之每年五個月在阿諛身邊伴讀,好盡到忠朝之禮。櫻之在宮里的地位,有名無分,和她活潑豁達不搭調,因此性格里也很敏感,有種感傷的無奈。

櫻之是個聰明人兒,當然也知道家里人的用意,想要他在宮中的公子哥里選一個好的,將來可以享受富貴榮華。可是她在宮里面尋不到一個如意的。

“陛下智勇雙全,兒子也是幾十個人,還有大臣的兒子也不少,櫻之怎么就尋不到一個呢?況且櫻之長相甜美,在宮里不可能沒人追的!”

族人們都抱怨著,伴讀這個位置也不是人人都能獲得的。

不久阿諛家為櫻之定下了婚約,幾個殿下求婚中只有一個名叫天明的脫引而出。

櫻之偏偏對一個玩耍時拾到的風箏留意著,找到了鐵門里的人們。那時天際沒有完全黑下去,櫻之低低地重復著婆母的答話:“紫沅紫沅。”她再看去,天已經完全黑了,要救人,完全是為了這個名字。

但是漠然對視的時候,她被什么觸碰到了。

那個少年的眼神在黑暗的世界里也是十分明亮的。

櫻之覺得沒有什么再可以跟他媲美了,他是她認定的那個最好的。

隆之黯然道:“紫沅已經被處死了。”

櫻之哪里受得了這樣的話:“你為什么這般說!因為嫉妒我喜歡他,你就騙我,你騙得了我?”櫻之想從房間里走開,一個腳步不穩趴在地上。

“宮里人也只是口口相傳,就想要安一個碑牌,卻是找不到。”

“你騙人罷,前幾天還見到了他。”說著櫻之睫毛飛眨著,淚水輕輕留下來:“不,不,我不哭,紫沅一定是不喜歡人家掉眼淚的。”

“紫沅什么也沒有為你做啊。”

“不,他什么都做了,他是我的,將來也是的。”

隆之想起紫沅叫“丫頭”這個詞的親昵,卻說著教訓的話。

隆之說:“好啦,你哭也幫不上忙。”

櫻之搖搖頭:“你這樣說,好不害臊!我怎地幫不了你?你是幫不上我罷!說·····處斬······的事,你親自見了沒有?現在要去找他,興許他還活著!就是把整個宮里搜一遍也行!”

“他是被刑部帶走的,活著的幾率······”

“你瞎說!你瞎說!”

櫻之說了幾句話,又趴在地上小說啜泣起來。然而這樣的對話卻絲毫沒有小女子抵賴的矯情,櫻之說話清脆可人,言簡意賅,像是淋洗過得孩兒,在處理著難以相信的事情。

“你又幫不上忙的,還是······”隆之話音未落,就看見在暗色的光線里寒光一閃,隨后屋里的木質桌子癱倒在地。

劍光所指之處,寒氣凜凜,舞動凝結。

一張圖紙悠悠落下。

“瞧!······”櫻之最終放劍,得以地望著發呆的隆之:“這般還是小伎倆,憑我的關系,功夫,怎的做不了這事?”

隆之啞然一驚:“難道?”

“素衣派真傳弟子,有何話說了?”

隆之只知道劍術防身,這樣的敏捷速度第一次見,不禁覺得至高無上,從此對櫻之刮目相看。眼見到圖紙落到地上,立即撲上去拿起,卷進劍鞘,圖紙劍鞘立即融合為一體。

櫻之奇道:“這圖紙何以如此珍貴?”

隆之笑笑,從記事開始,這把劍就帶在身上,這圖紙就卷在里面。先生說,父王通過層層秘密轉告要告訴隆之,這張圖決定著當下武林的動蕩和安寧,定要好好珍藏。此后父子相認,國家恩恩怨怨,武林的清白,老百姓的安康,都要靠這張圖了。但是在回國之前,一定不能偷看此圖,否則必將死在這寶劍之下。

隆之覺得先生過于認真說話了,此前的為社稷寄宿在這里,后果不過如此。

“每個人都要面對自己的命運,但是在命運到來之際,要好好把握現在。”隆之恍然大悟,他輕輕攬住了櫻之。

櫻之點點頭,親昵地趴在隆之身上,像一只極其乖的小寵物,依戀,美妙。

“咱們今晚就去找!你叫什么來著?”

“喔······隆之啊。”隆之微笑著回答著,知不知曉名字已經不再重要。

“我底回去了,晚了是要驚動府上的。今晚的暗號,咔咔咔!”

櫻之笑著在隆之身上敲了三下。

夜色籠罩,櫻之跑走的形態健美而美麗。

“等我送你!······”隆之有些木訥地喊出來。

“不必了,這宮里我可比你熟!”

清脆的聲音飄過,像醉人的芳香,充斥著愿望與美好,整個悲哀的圖景翻轉過來,一種真實的風箏在隆之心中漸漸成長。

十四:廟宇·寶圖·宿敵(五)

深夜,隆之偷偷潛在宮墻。

固然依櫻之所說,這里是宮廷邊衛的死角,很少有士兵從這里經過。

隆之寬心了些,看到這結結實實的宮墻,比那鐵門倒是大巫見小巫了,因而也并不擔心,只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仍然看不見櫻之來的蹤影。

隆之覺得室外有些春寒,然而他穿的過于單薄了,他只得哆嗦著搓著雙手,像搓著一些柔軟的棉花。他還有些羞怯地回想著下午間與櫻之親密的情誼,想著時間就過得特別快了,他默默地觀察著地勢,宮墻,想起當時的先生攀爬的樣子,如今先生被發配走了,更是不知去向,他來不及回想那段簡單苦難的童年時光,似乎新的光芒已經照射到了他的身上。

一束光硬生生打在他身上。

“三皇子,有個人在這兒。”一個侍衛大喊,好像發現了什么大喜事。這個擒拿的簡單程度跟功勞實在是不成正比。

隆之嚇了一跳,立馬蹲下躲在了草叢之中。難道這么快就被侍衛發現了?如今被捉住,可是救不了紫源,自己也會死于非命,更何況,見不了櫻之,就在咫尺,卻見不了櫻之了。隆之生性憂慮,凡事醉倒臨頭,就胡思亂想一通,又常常義氣用事,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得不用最后的招數了,他站起來,并不逃走。

“站住,你是何人?”一個人一馬當先,嘞繩一提,義正言辭地說道。

“在下押扣小國太子筱隆之,不知皇子到來,有失遠迎。”隆之背書一般地朗聲道。

“你怎在這兒?”那個身后的火把跟來了,那人在火光中看起來是個未成年的少年,但徒有皇家訓練的技術一樣,似乎沒有什么才能。三皇子也在火把中認清了隆之,見是個年紀小小的小弟弟,不禁笑笑,探身子問道。

隆之也瞧出了三皇子輕浮的口吻,心道他早已經知曉自己在這里。知道自己在這的唯有櫻之了,莫非櫻之是有所企圖,騙著他來到這里繩之以法?隆之越想越覺得異常可怕,只好生編硬造道:“出來閑逛,居然是走到了這里。”

三皇子輕輕點頭,做了個手勢,手下人幾個過來捏住了隆之的臂膀。隆之想要抽開手臂,卻被幾個人硬生生拽著,脫不了身:“你要干什么?”

“拉進去。”

“什么?”隆之拼著想要脫身。

拉拉扯扯,激動非常。

“天明!”

隆之抬頭看到,一只新鮮的櫻桃般的人兒從轎子里走出來,櫻之,她來了。

隆之默默念著。一見到她,對她的懷疑不安就煙消云散了。

“天明,對太子好一點,說起來,人家是太子,你是個王爺,也底敬重著點。”這話明顯是向著隆之的,隆之大喜過望,期盼著櫻之快快給他解圍,然而這話又是直指著天明三皇子,聽這話,皇子也該發怒了罷。

天明三太子搖搖頭,對隆之道:“這是我天朝的地盤,將來也是我的地盤,世代是我家的地盤。你在這,只是個看守所的而已,不要囂張。”

“天明!”櫻之清脆的聲音響起,把他的話一敲即破。

“咱們也快要結婚啦,何必為這一點小事情壞了和氣。你對他好一點,也是為我積德啊。到時候做了你的妻,走出去,也不至于被人恥笑啊。我愛開玩笑,開得又不當,惹得你煩了,惹禍的是我,你要罰就罰我吧。”櫻之圓潤地說著。

“唉,罰你哪里舍得啊,聽你了。”三皇子換到微笑的表情,溫柔地說道。

“走吧。”

隆之與櫻之同坐著一臺轎子,三皇子在前面騎馬,時不時地來到窗口喊叫:“你小子可注意著點,要不是沒有馬了,也要你跟著跑,哪來的資格坐轎子?你是小國的太子,怎么不回你的國家去?來我們這里做什么?”

隆之在轎子里握著櫻之的手,聽那些本是譏諷的話,然而在他聽來,能坐在櫻之身邊,與她握手默默陪伴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對了,自己是小國的太子,來這里久了,背井離鄉,應該是時候回國看一看了,說著他瞧了瞧自己隨身的長劍。該回國了。隆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回到屬于自己的國土。也許是在臨近國土的事實作怪吧。櫻之在隆之手里的手指動了動,輕輕低語。

“表姐失蹤了。”櫻之說話不緊不慢,似乎并不慌張:“皇宮里已經發動救兵去尋找了,咱們這也是趁著動亂出來的,他們都是些無頭蒼蠅似的尋找,我知道她在哪兒。”

隆之猜到了什么,又猜不到什么,馬嘶吼著加快蹄子,一陣塵土飛揚,馬車奔向黑暗與光明的邊緣。天明落在后面,也飛也似地追上去,漸漸凝聚成一個小點了。

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天亮了,然而溫潤的氣候,深深地吸引了隆之,綠樹,櫻花,一切萬物圖騰盡展,櫻花飄灑如煙。

隆之恍恍惚惚,摸到一塊木牌,看時,上面寫著:“櫻之部落”。

“櫻之!櫻之!”

“哎,在這兒呢。”櫻之樂呵呵地笑道。櫻之走在櫻花里,像一滴清泉滴在山澗的水洼一般,晶瑩不留痕跡。

隆之有些驚愕地望著走來的櫻之,悵惘,孤寂。

櫻之笑呵呵地走過來,像走了一個世紀。

從在晁寧宮見面,到現在呆在一起,才有多久呢?而兩個人都默不作聲,緊守著這個秘密。他是那么想念櫻之,甚至為她萌生了英雄主義和犧牲精神,但是這是喜歡嗎?他喜歡跟她在一起,覺得無比愉快,但是到這樣天天的相逢,他有些喜歡但也有些疲倦了。

“隆之,先換上天明的衣裳吧,都濕了的。”隆之擠擠衣裳,眨了眨眼睛:“天明的衣裳,我怎么可以穿的?這是哪兒?”

“這是我投資的地盤兒,櫻之部落。師父在此傳授技藝。”隆之聽著,還是為剛才的事情臉紅著。馬車停靠在小路的邊上,房子精美,清脆迷人。遠方像是傳來刀劍的聲音,冰冰滂滂,還有刀劍打到綠葉的擦擦聲。

“家里來了遠客,就要我遠迎了,我在路上救起一個落魄之人,那人氣息奄奄,又不想去我家,只好在這里安營扎寨,養了半個多月的傷。后來才知道他就是我要請的客人,你說可不可笑啊。后來我拜他做師父,在這里建成了櫻之部落,也因為這里偏遠,根本沒有人發現這兒。隆之,你在聽我說話嗎?”櫻之奮力拉了拉隆之的衣角。

“隆之!你在聽嗎?走了。”望著一動不動的低頭的隆之,櫻之試著碰了一下他的手。手燙燙的。

“隆之······”隆之依舊沉默不語。

“你放心,我不喜歡天明的。”櫻之忽然安靜而認真地說著。

隆之這才跟櫻之向前走,腳上踩著無數朵花瓣,還不斷思量著:“真的嗎?櫻之其實真的不喜歡天明!但說要我放心,放什么心呢,難道櫻之喜歡的人是······”

隆之想起自己破爛磨破的衣裳,還是在濕潤環境下一直濕濕的,自己是小國的太子,卻從小寄人籬下,想找到為紫沅報仇,卻遲遲不能如愿······

但,天氣是晴朗的。

櫻之拉著隆之跑起來,怎么也是十余歲的孩子,一跑起來,還帶著風,什么也忘了,那風聞起來,有櫻花草汁等幾十種自然香氣組成,混雜著吸入吐出,我來啦。

我來啦,櫻之部落。

十五:廟宇·寶圖·宿敵(六)

櫻之部落坐落在一汪水域,四面環水,清澈透明,生趣盎然。木牌子,木屋,瓦墻樓和習武場,寬闊清幽,武功的招數也是渾然天成,吸收天地的精華靈氣,為“落英功夫”,櫻花不同于其他地區,在這里是四季都開,一年開五十二回,落五十一回,大伙兒都說余下的那一回就是櫻之姑娘。

“哪里的?不是叔叔,咱們這兒也沒有現在的美樣兒!嘻嘻嘻。”櫻之夸口說著,叔叔顏康欣慰地笑著,攬著櫻之。兩個人親親和和,像一對兒父女,歡歡樂樂。

“咱們櫻之妹妹都這么說啦呀。如不是櫻之救了顏康,顏康恐怕就要在外面凍死了,還在這里傳授甚么武藝?哈哈哈”顏康總是一副樂天派的模樣,前幾日習武練錯了套路,使得右臂受傷,如今纏著紗布,卻照樣熙熙攘攘,一點架子也沒有。

“叔叔。”櫻之有些撒嬌地撲倒顏康的懷里,滴滴地叫著,許久又哀嘆著說:“叔叔,你要是我爹爹就好了。他把我送進宮里就是為了向朝廷納貢,充當一個好大臣,害的我在宮里乏得好不辛苦!”

“胡說什么啊?你爹是正派的人,把你送進宮里也是為了你的將來”顏康說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天明,天明剛剛修理完馬車,臟兮兮地就走了過來,看到櫻之在顏康的眼神中望過來,急忙整理衣裳,亂作一團,幾個人都不由好笑起來:“真是公主不急王子急啊!”幾個侍從給天明披上新衣,天明才討好般地柔聲道:“櫻之,你不來宮里,天明我也一樣會愛上你的。”男人一旦柔聲細氣一次,他的缺點似乎就不那么討厭了,櫻之有些對天明的好感了,于是兄弟一般拍了拍天明的肩膀,天明道:“櫻之也不是公主,我那些姐姐妹妹都嬌弱得很,櫻之這樣罕見的好女孩,能遇見是天明的福分。

“瞧瞧天明這孩子多好。”顏康贊許著,低聲對櫻之說:“倒是隆之那小子,看起來呆呆的,雖聽說是小國的太子,現在也是微乎其微的升官幾率······”

“可我偏偏喜歡他這樣的。你也不一樣?爹爹把你趕了出來,你卻一直這么敬重他。”

“你這機靈鬼兒!”顏康提起這件事,有些猶豫著說:“你爹爹是我家的恩人,如何不敬重呢?”

櫻之百般問著,顏康就是不肯回答。天明和隆之以及眾位弟子都知趣地走開了,顏康才道:“如今我家的寶圖被官兵搶走了,也沒有什么可保護的了,只可惜家人傷的傷,殘的殘。”

“寶圖?傷殘!”櫻之激起什么,無比熟悉。

“隆之那小子,不像什么踏實的小伙子,這般師父可就不同意了。”顏康一向聽櫻之叫叔叔的,此時提及師父這次,是認真說的告誡話。櫻之愣了愣,說:“是了,師父教訓的是,徒兒哪里喜歡隆之,一時的糊涂話了。師父,當真,徒兒喜歡他的朋友,只是······

此次徒兒來,就是尋訪他的下落的?”

“誰。”顏康抱著櫻之,櫻之不由地跑出來道:“師父,求您了。”

“好,好。”顏康搖搖頭道:“你是咱們櫻之部落的全資人,師父怎么能不依你啊!”說著大笑起來,笑聲爽朗,引得櫻之也羞怯地笑了。

櫻花四處飄蕩,有些玄思的美煥,然而玄思即使玄虛,在空靈的大地中間,這種無與倫比的美麗在空氣中旋轉。深吸一口氣,清新,暢快,淋漓。

櫻之飄舞的裙擺起起伏伏,似真似幻。

櫻之部落就在這樣的鐘水境幻里翩翩露出了眉尖。

······

一瞬間的開敗,一瞬間的綻放,是最美的,也是最悲哀的。

希望永遠這樣抱著,永遠在兩個少年的守護中,永遠在這秘密的精神家園里面,唱歌,游玩,但是少年的情思,離不開憂愁與釋然。

“說罷,叔叔,你把表姐藏在哪里了?”櫻之收到手下的消息,說皇親這次發了重兵來尋找表姐。

“就在蜀南屋子。”顏康不假思索地說道。蜀南屋子是櫻之部落比較外延的屋子了,櫻之果真聽信了,帶人就跑了過去。

“師父,表姐在哪?”櫻之翻了半天,把竹筒翻了一個個兒,把厥民抓出來了。厥民正在那犯了錯關黑屋子,正巧遇到櫻之來救,別提多高興了,一個姐姐長姐姐短的。

“福臨公主?她最近沒來過的。櫻之,你找她作甚?厥民也想你了,是師父托這事兒要你去救他的,你多陪他玩玩。”顏康不經意地說著。

“師父!這次可惹大麻煩啦!”

“表姐這次失蹤,櫻之才借口出宮門的。現在天朝圣國班師來找表姐,找不到恐怕我們也要牽連!”櫻之哭訴著。

“怎么不早說!”顏康在心里默念著,然而手上一把攔住櫻之:“乖小櫻,別哭,別哭,咱們靜下來想想你表姐能去哪里。”說著吩咐徒兒:“還不把天明,隆之,小丙叫過來。

“還能去哪,每次我偷偷帶著表姐出宮,只來這里,櫻之滿心以為表姐會在這,次次都在這!”櫻之哭泣地泣不成聲:“叔叔你別勸我,這是我一人穿的禍······”話沒說完,顏康噓了聲:“聽師父說,表姐知道你的家嗎?”

“去過一次。”

“那就是了,你表姐興許是去你家了。小丙,你這就回家問問。”小丙是櫻之同父異母的弟弟,為人憨厚,被三個母親拋棄以后,櫻之帶她來櫻之部落,人們都以為小丙早就凍死在外面了。這次回家,小丙路線最熟,但是卻面臨被認出的麻煩。

小丙躊躇著答應了,隆之這幾天曉得了小丙的情況,主動提出陪小丙回家一趟。“有我隆之出面,沒人認得我的。”

顏康不同意:“這樣不如要天明去,天明是合法的未婚夫了,熟悉熟悉家門也是很好的。”

“師父,天明去我家,皇室發現一個兒子丟了不久女兒又失蹤了,又跟我們家有關,恐怕不妙啊。”櫻之低著頭說。

定奪來去,還是決定小丙和隆之脫下衣服,在櫻花花瓣里拍打,清香四濺:“放心,這櫻花的味道不會存多遠的,這是櫻之部落的美好祝福,平安歸來!”

十七:廟宇·寶圖·宿敵(六)

“隆之,是這兒!”小丙停下了腳步,面露難色。被三次拋棄,小丙多少有些尷尬。

隆之順著樓梯往里面走了幾步,高大的階梯宏偉地矗立在隆之地面前。隆之從階梯上爬起來,有些眩暈,向上的望不見盡頭,向下的陡峭仿佛有巨大的吸引力,吸著隆之向下滾去。

路邊的葉子顫抖著,最終停息下來,想著小丙已經走了。

隆之忍著淚水晃動門環,叮叮當當,聲音清脆,而在門環和門面相撞中,幾塊鐵皮酥酥地落下來,砸在隆之的腳尖。天色依然昏沉。

門靜靜地打開了。

金碧堂皇地宮殿亮晃晃的,刺得隆之的眼睛發亮,一扇又一扇宮殿的門窗繡著金邊,發燙。噴泉優美地擺著窈窕的姿勢,露出豐腴的雙臀。

然而整個廳堂有許多門口,在門口前放眼望去,仿佛萬丈深淵,在維度之間旋轉,地板是豹子紋路的形狀,整齊劃一,與天花板的天地相應,天人合一,造化練達,興許都是出于這里的吧。隆之向上望去,有一個兩米的跳臺,隆之不由地驚異起來:莫非水池也可以棲居?

“隆之!”從宮殿外傳來的聲音。

“不報暗號,以為你出事了!”小丙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看到隆之平安無事,回身說道。

“你去哪啊?”隆之看到小丙又要離開,焦急地問:“你家沒人的。”

小丙面容清瘦,卻是十分堅定地拒絕了:“三個母親順手拋棄了小丙,小丙也跟她們沒有任何瓜葛了,若不是櫻之姐姐,是斷不肯回來的。”

“她們住在哪?”隆之搖搖頭,無奈地喃喃自語。這樣古怪地房子,存水系統良好,但似乎不適宜人地居住。

忽然,外面響起嘈雜的響聲,小丙立刻拉住隆之爬梯子向跳臺跑去。響聲愈來越大,幾個將士已經步入了廳堂之中了,他們拿著兵刃在墻上磅磅地砸著:“別跑了快出來謝罪就饒你們。”

將士個個高壯,在大廳中央高呼,振得整個房子都在搖晃。弓箭手向兩個孩子射起了箭雨。

“隆之,你從跳臺,一直跳進最大的水柱里面。”小丙低聲說。

“跳下去!小丙你不跳嗎?”隆之爬上了跳臺,望著幾十米的跳臺發抖。

“我去引開他們,櫻之姐姐如果問起我,請把這個交給她。”小丙遞給隆之一塊殘缺的玉鈺。

“不,小丙,你沒有必要這樣的!”

“你快跳!”

小丙開始向下爬梯子了,有幾只箭扎在他的身上,但是沒有一點血跡和叫喊,他離隆之越來越遠······

隆之冷汗直下地向跳臺的頂端走去,如果摔下去,如果跳不進水柱的位置,如果小丙說的是假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鐵門里的際遇讓他明白,人是在夾縫中生存的,人是要與命運抗爭的,在這一刻,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他盯著噴泉的中央,最后一次望向小丙和整個宮殿。小丙已經筋疲力竭地癱倒在梯子的末端。

路上的情形又一次襲擊心頭:“小丙,三個母親,一定只有一個是你的親身母親。”

“沒錯,親生母親不喜歡男孩兒,她把我拋棄在路邊的小店鋪里。因為父親一開始就拋棄了母親,她也一樣拋棄了小丙。后來第二個母親收養了小丙,可是因為哥哥們的調戲,只好轉讓給父親的第三個妻子,她討厭小丙就想方設法對小丙下毒手,一次把小丙推進了大河里,那時候我小,敵不過他們,也不懂得怨恨,那天幸虧櫻之姐姐回家路過,把我救起來,知道了這些就把我帶到了櫻之部落。多少年來,我也大了,早是跟這家沒什么瓜葛了,然而這次來,為什么這么期待呢?”

“好想再看一次家里的小盆栽,家鄉的藍天和街道旁邊的樹木,這些仿佛比冷冰冰的人,要溫暖,要舒服。覺得在櫻之部落,師父是我的尊長,還有那么多伙伴,是我的全部,如今臨近家里,反而把那些忘卻了,好像那全部什么也不是,這宮殿才是真的。”

梯子旁邊的小丙的眼神漸漸渙散。不!小丙!他沒有騙我!隆之忽而憂傷地念到,他望著可望而不可及了的小丙,握緊了玉鈺。

“快跳!”回音蕩滌了數遍到隆之的耳邊,一只長劍向隆之刺過來,隆之閉上眼睛就是一躍,瞬間全身都濕透了,萬粟銀光閃耀,全身嘩然墜落。

許久“嘩”一聲,玉鈺彈跳在身邊慢慢消失。隆之瘋一般地抓過去,抓過的是一只手臂。“你是誰?膽敢擅闖榭木家族!”

“我是櫻之派來的。”隆之擔心誤會由此而生,只好敷衍著說著。

那人甩開手臂,通的一聲打開了燈,在燈火通明的瞬間,一個女子橫眉捏向隆之,隆之一躲,又被那人捏到,隆之索性不躲了,那人過人變了指法,回收運氣,微微一笑。泉水下的世界晶瑩美麗,有數條長長的走廊和幾個交差的小房間,走廊可以劃著小船路過,而不侵染周圍的墻體,金光在燈下閃閃發亮。

“風鈴,別跟小孩子家過不去”一個滿臉胡渣的男人說道,扭頭干脆拿起了小油燈,舉到隆之的面前仔細端詳,大笑說:“小丙!還以為是誰來了!”

叫風鈴的女子還有幾個女子聽了圍過來:“小孩,你怎么來了?這里是大人的事,你快走把。”

隆之擠在角落,奮力搖頭說:“你們是瞧錯了!我是櫻之的朋友,我叫筱隆之,櫻之有難,需要向你們求救的!”

“櫻之怎么了?”胡渣男子有些急迫地握住隆之的手。

“她追福琳公主出城,但是沒有見到福琳公主,如果公主有什么意外,櫻之是有性命之憂啊!想必您就是櫻之的親人罷,福琳公主有沒有來過這里啊?”

“啊······”

“福琳公主怎么可能來我們這里啊,我家現在也是為這事逃難啊。剛剛天熾皇子來過要找公主,我家怕落難逃到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來了。是一泉之下了,忌諱還來不及呢。”

“你不是小丙,怎么知道這個密室入口?”、

幾個女子眾說紛紜,你一句我一句,胡渣男子似乎已經習慣了毫不在意,聽了幾句,也問道:“你真不是小丙?小丙,為父對不起你,也是一時糊涂釀成的錯,小丙你不要不認為父。”

隆之默默低下了頭:“實不相瞞,小丙是在下的朋友,剛剛在廳堂為了要我向你們通報這件事,引士兵走開,身受重傷了。”

“什么?”胡渣男子痛苦地嘆道:“如今我們避難,不能暴露線索,可惜又是救不了小丙了。這么說你和小丙認識,這么多年他過得可好?”

“我跟小丙也剛剛認識不久,他過得還好,但是他很想你們。”隆之一字一句,想要把這事說清楚,他雖然跟小丙相識不久,但他欣賞這個瘦弱但有骨氣的朋友,轉告這番話,是義不容辭的任務。

幾個女子停止了笑聲,也有些嚴肅起來。氣憤沉入低谷。胡渣男子說著:“究竟也不容易見到我們了,小丙是個好兒子,但是我做錯了事,根本不曾愛過他的母親,跟她在一起的時間幾天都不到······”

“櫻之在哪里?”一個長發女子關切地問道。

“還在宮殿外尋找福琳公主。”

“告訴櫻之,不用著了。”長發女子說道。

難道福琳公主找到了?難道福琳公主在密室當中?

風鈴急忙說:“福琳公主,在哪這誰也不知道。”

胡渣男人拾起隆之跳進來時握著的玉鈺:“這是小丙的?”隆之點點頭。“隆之,你把我這塊玉鈺給櫻之,兩塊一起合壁,現在就走,我跟你一起走,去找小丙。”

幾個女子一齊喊:“莫去啊!夫君!當心啊。”

胡渣男子停也不停,一直拉著隆之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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