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一個“堅強純凈”的學術人:嚴耕望
嚴耕望(1916年—1996年),字歸田,安徽桐城人,著名史學家,以研究中國中古時期政治制度以及歷史地理蜚聲史壇。著有《唐代交通圖考》《兩漢太守刺史表》等專書共七種。由于,通過閱讀書中“自道學歷”的專門篇章以及書中作者常回顧自己的治學歷程,我對嚴耕望先生的印象是——也是他本人一生在學術上的追求——“堅強純凈”。而我理解“堅強”是有勇氣、能堅持、有毅力、有恒心;“純凈”即為專注一心、定力足、為學問奉獻全部精力、“工作隨時努力,生活隨遇而安”(翻開《治史三書》的首頁背面即印有嚴耕望手寫這句座右銘)。
二、看一段受益匪淺的治史經驗
嚴耕望在《治史經驗談》的序言中謙稱自己治史“不太講究方法論”,并認為《治史經驗談》“這本小冊”“說不上史學方法論,充其量只能說是我個人的體驗,個人方法而已”。但縱觀全書,其中所論已涉及史學研究的多個方面,是嚴耕望先生結合自己的親身體驗,深入淺出地作一些治史經驗,今我在此略作總結。
1、史學家要掌握的一些基本方法
關于“專通”與“博通”。嚴耕望首先指出“治史既要專精,也要博通。只能博通,固必流于膚淺;過于專注精深,實亦難以精深,且易出大毛病,而不自知”,“博通”也是“對史學以外的博通,也可以說旁通,主要是指各種社會科學”。所以,對于斷代研究,不要把時間限制得太短促。對于治學,要集中心力與時間作“面”的研究,不要做孤立的“點”的研究;同時,建立自己的研究重心,不要跟風搶進。對于看書,不要只抱個題目去翻材料;關于治學:看人人所能看得到的書,說人人所未說過的話。
其他幾點意見。1、慎作概括性的結論。一個謹慎的史學家,應采取的態度就是下筆有分寸,不可逞心筆之快;2、注意普通史事,即歷史上一般現象,不要專注意特殊現象;3、概括敘述性證據與例證性證據。史料證據分有敘述性概括證據與例證性證據,初學者尤其要慎重判斷敘述性證據與例證性證據。4、注意時間性與空間性。研究歷史問題,在搜集證據的時候,在腦海中要時時記住縱的時間與橫的空間,即年代與地理區域,時代不同,只能作比較作參考;地域不同,也只能作比較作參考。
2、史學家要了解的幾條具體規律
(1)盡量少說否定話。
(2)不要忽略反面證據。
(3)在引用史料時,將上下文看清楚,不要斷章取義;同時,轉引史料必須檢查原書;
(4)在運用史料時,盡可能引用原始或接近原始史料,少用后期改編過的史料;后期史料有反比早期史料為正確者,但須得另一更早期史料作證;也不要輕易改字。這應該是每一個研究歷史學的人所熟知的原則。
3、史學家要注意的幾個寫作問題
論題的選擇。首先就如何做具體性問題與抽象性問題,嚴耕望指“為把穩起見,最好多做具體問題,少講抽象問題”;其次,對于問題的實用性,書中指出“就目前一般觀點而言,國家大計、社會動態、人民生活、思想潮流是最為大家所關注的問題”;還有“尤其要重視我前文說的關乎國計民生的重大問題;但也要用做小問題的方法去做”。除上述問題外,嚴耕望指出還需考慮到治學者本身的能力范圍、“留意關于這一論題的材料是否充分到足以圓滿的解決問題”、“自己是否有能力控制這些材料”以及從學術史方面判斷選題的可行性。
論著標準:正確與否和有價值與否。正確的標準是“證據是否可信,證據是否充分,結論是否合乎事實,或接近事實”;有無價值的標準是你的成果“是否比他人更進一步”。他還引用了兩句話來作為史學著論的標準——“充實而有光輝”和“精細而能見其大”。
論文體式、引用材料與注釋方式。論文體式有常行體、綱目體、綱目變體、復合體,看個人研究各取所需;至于引用材料,嚴耕望指出“通論性文章應以作者轉述為主,盡可能少抄原料,除非原文本極簡要不繁”,“專門研究性論文,則相反的以錄引原料為原則,自已轉述只作輔助,而且只限于不太嚴重處”,同時也要注意在引用原料時,如果原料太繁,要“痛下剪裁功夫,一字一句皆須斟酌刪略···但又不能有失原意”。以及要秉承便利讀者的原則,要注意引錄原料的格式和注釋方式。
論文撰寫與改定原則。這里要注意“尤忌找到一點材料,有了一點意見,就搶急捉筆,將來材料增加了,再來修補,陸續增加,陸續的補訂”“若是須要嚴密組織的論著,就一定要將所有材料盡可能的搜集齊全始能動筆”,還有“文章初稿寫成以后又一定要改”,改動一定“要在未發表之前”。
4、史學家要具備的幾點志業與修養
嚴耕望先生指出,史學家“要有大志”——“不專為己,兼要為群,對于社會人群有一份責任感”,即抱負;同時“一個人沒有自信心,縱然立志,也等于未立志”,即要有自信;另外“若求取較大成就,絕非事先有個大體固定切實可行的計劃不可,否則縱能有成,也將大打折扣”;關于其他主觀條件,嚴耕望先生認為“主要的關鍵仍在自己的人生修養與工作精神”,工作精神、要訣就是——“勤”“恒”“毅”“勇”“謹”“和”“緩”“定”;而人生修養就是我們前面說的“堅強純凈”,具體點來說,就是“強毅縝思之敬業精神與任運適性不假外求之生活情懷”“一心力、惜時光”,“淡名利、避權貴”,“堅定力,戒浮躁”,“開闊胸襟”,“慎戒執著”五條原則。
除卻以上四個方面的治史經驗談,嚴耕望還保持有“史無定法”的看法,認為“治史不能機械的拘守某一類固定的方法”,“各種社會科學理論在史學上的運用也各有局限,不能恃為萬應靈丹”,同時主張“取名家精品,仔細閱讀,用心揣摩”,“多多的仔細閱讀有高度成就的好著作,體會作者探討問題的線索”。
三、看《治史三書》對我的影響
《治史三書》實際是《治史經驗談》、《治史答問》與《錢穆賓四先生與我》三書的合篇。這本書的成書背景是在嚴耕望先生學術大成的晚年歲月,基于“欲使諸生能實有受益”的目的寫作而成。
而我認為,嚴耕望所著《治史三書》是一個“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的例外,它在綱目清晰、結構明晰的基礎上,語言簡潔卻平實有理、知識繁多卻通俗易懂、情感真切還娓娓道來。通讀全書,撲面而來的就是一種親切感,就像是一個坐在你對面的一個與你很熟悉的師長,它的態度那樣和善,對你的教導是永遠那樣孜孜不倦。以至于它向你介紹了諸多治史的方法論和經驗,怕你不懂,還對每一個的方法論和經驗都詳加舉例、詳加說明,讓你實現從不懂到懂,讓你感覺到這些知識和理論是“栩栩如生”的、“有血有肉”的,讓人在一段平實的對話受到莫大的啟發。
最后,我站在史學入門處看,看見史學如同浩瀚的大海,自己如同“滄海之一粟”,然后有幸拾到《治史三書》這個貝殼,心中有高山景行之心又有兢兢不安之意,并把此書中知識化成一把度尺,隨時度量自己,度量自己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