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營造企業家健康成長環境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更好發揮企業家作用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這是中共中央首次以專門文件聚焦企業家與企業家精神,是中央深刻把握經濟發展新常態的大邏輯、適應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回應企業家關切、引導企業家預期、規范企業家行為、激勵企業家創新、激發市場活力、加快創新發展的重大舉措,對實現我國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意義重大而深遠。
《意見》從法治環境、市場環境、社會氛圍等方面,提出了“三個營造”措施,以優化企業的經營環境;對當前弘揚企業家精神,提出了“三個弘揚”的要求;從政府服務、企業家隊伍建設、黨的領導方面,提出了“三個加強”的具體措施。可見,《意見》對關于企業家精神內核、如何幫助企業發展及采取什么措施方面都做了較全面的論述,其結構是全面和完整的。
為了更好理解《意見》印發的意義,我們有必要從歷史的視角,審視一下我國企業家及企業家精神特有的發展脈絡,以回顧我國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來時的路”,這將有助于我們看清“去往何處”。
企業家才能及企業家精神缺失,曾給近現代的中國發展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經典的經濟學理論認為,意欲實現高效率生產,必須具備四種要素:資本、勞動力、土地和企業家才能,這四種生產要素是相輔相成的,缺一不可。我國曾是世界上最富裕和最值得自豪的文明社會,但在近現代經濟社會建設和發展上表現得非常糟糕。據安格斯·麥迪遜的研究,1400年,我國的總人口為7400萬,彼時,西歐的總人口為4300萬,當時我國的人均GDP為500美元,西歐的人均GDP為430美元;1820年,我國的人口增長到了3.42億,西歐的人口為1.22億,中國的人均 GDP仍為500美元,但西歐的人均GDP增長到了1034美元;1950年,我國人口5.47億,西歐4.12億,而我國此時的人均GDP為454美元,西歐則達到了4902美元。從上述統計資料可以看出,近現代我國人口增長較快,國土面積和生產效力也沒有明顯降低,但人均GDP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減少了,企業家才能的缺失應該是原因之一。對中國近現代史比較熟悉的人也許不認同這樣的觀點,他們更傾向于相信,中國近現代的落后,更多應該是由于“西方列強的入侵”。但有歷史學者認為,中國拒絕同他人交流思想、拒絕向西方學習導致中國比潛在進步落后了近400年。固化的意識形態,不僅沒有幫助中國促進生產力的提高,反而損害了生產率,貧窮更多是自己造成的,而不應歸咎于別人。當然,一些對中國充滿善意的西方研究者試圖盡可能推遲西方的進步歷程或將其歸功于幸運事件,或最小化西方進步的程度和影響,以此來寬慰中國人。但我們心里非常清楚,現在已經到了必須改變我國不利于企業家成長、不利于先進的企業家精神形成的制度與社會環境的時候了。
企業家精神是一個歷史范疇,不同時期對企業家精神有著不同的理解。按照熊彼特的觀點,他認為企業家有一些共性的品質:他們視野開闊、能力超群,不僅“組織新的生產要素”,而且“發明新的生產方式”。中國傳統文化對市場活動持有偏見,傾向于在具有共同血緣或籍貫的人群中培植信任,因此很難想象近現代中國會出現一個運行良好的活躍市場,且管理這個市場的人群越來越大,他們的社會地位也不斷提高。一項對當代中國400名企業家和550名非企業家的研究表明,企業家頗為重視生產和經營目標,愿意承擔合理的風險,且相對于非企業家而言,企業家的家庭成員人數更多,其兒時的伙伴也更易于成為企業家。此外,他們更樂觀地看待身處其中的經濟制度。對更早期資料的研究往往強調家庭貧困環境的影響,他們迫使企業家勇敢無畏,勤儉節約、流離各地或漂泊海外,并以共同籍貫和血緣為基礎建立社會關系網。他們極為重視信守諾言,保持信任和踐行商德。這些研究表明,古往今來的中國企業家在才能和價值觀上具有高度一致性,因為從根本上看,自最早的晉商到揚州和其他各地的長途貿易商,再到19世紀移居美國舊金山和澳大利亞的廣東人,甚至到最近一波由福州涌向紐約和歐洲的移民潮,商人身上凝聚著相同的價值觀。
若我們認為這些個性特征在中國企業家身上一直很普遍,就會發現他們確已具備了熊彼特式企業家精神的部分特征,這有助于開辟新的商業途徑。但他們是否如熊彼特所描繪的,從事創新活動、嘗試新的經商模式并形成新的生產組合?關于這些,相關的歷史記錄相當清楚,歷史資料已經明確地展示了中國企業家成功做出了這方面的努力。與熊彼特式企業家的不同之處在于,中國人尤為倚重社交網絡和家族血緣關系。這樣做的后果是對家族企業偏好、相對較小的企業規模,以及對個人關系網和管理的注重等。就此而言,如社會規范和政治原則等文化價值觀似乎會給企業家行為施加重大影響。
任何企業都必然涉及個人或公司實體之間就某些商品和服務所進行的交換。一個有抱負的中國企業家,必須同其他各色人等建立各種關系。他們通常會優先考慮家人、親戚和同鄉一起,創辦家族企業或合伙公司。他們也會考慮找其他不同氏族的人合作,以便擴展自己的社會關系網,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人對建立業務關系尤為重要。除了這些很明顯但有限的選擇之外,企業家還必須開拓更廣泛的社會網絡,同志趣相投的人,包括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建立聯系。在西方組織中,成員之間遵循明確的規則和秩序,且有固定的邊界,與此不同,中國組織由關系錯綜復雜的個人組成,而且他們之間的關系是非連續性的,因為他們每個人以同其他人之間的關系為中心,關系的邊界既靈活多變又模糊不清。
在歷史上,這些文化特點極大地影響了中國企業的規模和組織結構。由于雇主和主要雇員之間的關系是一種個人關系時,表現得最好,且血緣關系仍是根本性的,故絕大多數企業都是中小規模企業。企業家更有可能作為單獨所有者或部分所有者,通過宗族關系或合伙關系經營業務。即使融資已不算什么難題,建立多元化、多層次的大型公司實體仍面臨著現實障礙,而這類公司恰好是小阿爾弗雷德·錢德勒所描述的美國企業的特征。最近幾十年來,隨著跨國經營和專業化管理在大量專業化領域中的發展,許多中國公司的規模和組織復雜性日益增加,這很可能是為了獲得規模經濟以開展有效競爭,但與世界上一流企業的發展尚有距離。此外,現代法律框架的建立和國際貿易體系的成員資格,已使中國企業和企業家能更好地避免來非市場因素的干預。從歷史上看,非市場因素對財富的任意侵犯和過度攫取,是導致商人努力使企業保持較小規模且不顯山露水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對于當今那些多元化的大型跨國公司,就其所有權和最高決策過程而言,傳統的組織結構和經營戰略仍然相對穩定。
盡管許多實業家在歷史上長期遭受意識形態的輕視,甚至被社會邊緣化,但企業家精神向來都是中國歷史和傳統的一個內在組成部分,在一定的歷史時期,企業家也逐漸獲得了社會合理的認可和接受。但企業家精神的地位依然脆弱,非市場因素仍像往常一樣發揮著首要作用。在當代中國,不能獲得執政者的支持,仍是任何成功的企業運行所面臨的巨大制度障礙。正如在傳統時期,即使不干預商人的日常經營,但缺少某種國家控制和參與的大企業仍不被允許,這迫使企業家將企業維持在中等規模,以避開政府不必要的監督和干預,并保持企業的靈活性和自主性。借鑒西方法律體系并參與國際相關協議,雖已減輕了人們對非市場因素肆意干預的擔憂,但這種擔憂在今天并未完全消失。相信這次《意見》頒布后,會極大緩解市場的這些擔心。
從中國企業家特點看,他們并未迥異于熊彼特所定義的西方企業家,他們一樣膽識過人、目光遠大、創造性強,且善于組織各種生產要素。中國企業家有別于熊彼特式企業家的地方似乎在于,他們尤為注重建立人脈關系。由于中國人深受有關組織及個人的群體間關系的傳統觀念所影響,其管理風格和組織同西方仍有很大差別。但是,這似乎并未影響中國企業家一方面有效運用自身企業結構和戰略,另一方面引進特定西方模式的能力。
無疑,企業家精神是積累財富過程中最具生產性的因素。相信在《意見》印發后,我國企業家及企業家精神都將有極大發展,并步入黃金發展期。如果能從過去的歷史中吸取經驗教訓,將有助于政策制定者及企業家們應對未來前行道路上遇到的各種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