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這時的我藏在緊貼著樹根的枯葉堆里，一夜的濕霉，當我醒來時已是一股木質腐朽的味道，搖了搖魚尾，身下的葉子顯露出來，前天的的她還是有些嫩綠的明亮，昨天的她是鵝黃色的大衣，而今天的她似乎戴上了墨鏡，黑斑點點。我飛了起來，飛到了枝頭，那些葉子是不是為了給我蓋上被子，竟然一夜之間從枝頭落下，只留下空枝，陽光投在我的身上，銀色的魚鱗代替葉子繼續在枝頭閃爍發光，我在這純凈的猶如朝圣般的日光里，突然感到空無。閉上眼睛，回想著已想不起的夢……

我是一只浮游在空氣里的魚。我聽到風吹過樹葉，嘩嘩啦啦葉尖與葉尖正在親吻，我聽到腳趾踩碎落葉，那樹葉沿著經脈破裂粉碎，我聽到月光下徹，零星的葉子閃爍著星星光芒。

我是一只沉潛在北國的魚，在候鳥已經離開，花瓣腐化春泥的時候，我看到東南方每日破曉的魚肚白，我嗅到中午陽光穿過厚厚大氣層鉆進鼻孔里的溫度，我聽到西邊的落日與東邊含羞的月亮喃喃私語，即使隔著遙遠的天際。

我是一只魚，我在空氣的一縷縷溫柔的陽光里打盹，我躺在落葉鋪成的飛毯上輕輕地哼唱，我在串流不息的人群里搖鰭游泳，我在暮秋初冬的偶陣雨里用滾燙的身體去溫暖冰冷的雨點，我在白蒙蒙的霧里打轉，在鮮紅色的傘下擺尾，在焜黃的葉隙間偷窺路燈，在蒼白的雪地里播種下銀色的鱗片，期望來年收獲。

一葉落，即是秋。當我還徘徊在秋的懷抱里，翻滾在九萬里的云層里，忽然一群烏云來勢洶洶的向我涌來，我躲在甜甜的棉花糖般的白云里，可它立即被垂下來的雨點淋濕融化，我沒有辦法只好順風而游，雨點越來越大，風的黑色斗篷愈發的氣勢囂張。我被雨點打濕了睫毛，只好向前游，模糊里看到銀杏葉被捶打在地上散開了花，黃色的葉片上被黑色的雨水弄得濕漉漉的，我記得它們像小精靈在陽光里一起歡舞的樣子，遠遠地看上去那時銀杏樹多么像一支菠蘿味的棒棒糖，而現在銀杏葉離開了家，只剩下了空空的枝杈張牙舞爪的想抓住最后一個孩子。我被這刺骨冰寒的風好像在皮膚上割開了傷口，我的鱗片一片片的往下落，我無處可逃只好繼續往前游，那遠處暖暖的一團是太陽嗎？我瞇著眼，用盡全力的擺著尾巴，搖著身體向它靠近，十米，五米……原來那是一盞泛著暖光的路燈，我曾經盤旋在它的周圍，好奇地問他是不是太陽的孿生兄弟，竟然可以像太陽那樣奪目，那樣把我身上每一片銀色魚鱗都照射的那么晶瑩，讓我透明在這豐盛的世界里，而現在的它嗞啦嗞啦的閃著光，頭發被雨水打濕，緊緊地貼住額頭遮住了眼睛，可它沒有手臂去捋捋自己的頭發，只有直挺挺的站在那里。離開了路燈的我，前路愈發的黑暗，黑色里油膩皮毛的黃鼠狼鉆進井蓋，井蓋又啪嗒一聲悶悶關上，黑色里墻角的落單的小貓失落落的叫著，像是小孩子的撒嬌啼哭，黑色里急促的剎車使輪胎磨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黑色的聲音。我也在這黑色里，我漸漸地精疲力竭頭昏腦漲又無能為力，我游得越來越低，越來越慢，忽然嘩的一聲，我撞到了一攤枯葉里，大功率的車燈明晃晃的掃射而過，匆忙的高跟鞋一點都不溫柔想要驚醒我，甚至旁邊一個吃剩下的食物袋都在挑逗我饑餓的味蕾，可我知覺已無，我把自己埋在葉子里，抱住自己沒有了魚鱗光禿禿的身體，死沉沉的睡去。

后來的我離開了濕霉的落葉堆，飛到了枝頭，這里已是空枝，面對這純凈的如同朝圣般的日光，我感到空無，或許我可以用身體托住那最后一片銀杏葉把它送回家，我可以用我美麗的魚尾梳理好路燈那遮住眼睛的頭發，我可以在車燈掃過的時候望一望穿著高跟鞋已被淋濕的落魄女郎…..而現在這里已是空枝，陽光蒸發著水分，又變的干燥，可我的睫毛又是濕的了，我再一次被陽光透明在這豐盛的世界里，做了一條沒有鱗片的魚，繼續浮游沉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