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椿樹

我脫掉毛褲，春姑娘就來了。

我異常興奮，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一頓狂啵，不想松開。

春天來了，春風送暖，桃紅柳綠，萬物復蘇，燕子呢喃。開春了，植物開花發芽，叫發春；動物躁動，嗷嗷直叫，稱叫春。還有一座叫春的城市——宜春。不得不說，有一種植物因為有香味，故，叫香椿！

煙花三月，這個季節百花齊放，這個季節百蔬登場，這個季節山明水秀，這個季節生機勃勃。在這美好的時節，香椿樹上冒出了鮮嫩紫紅的香椿芽。在眾多的植物中，展露春意比較紅火的當屬香椿。憋了一個冬天，到了春意盎然、乍暖還寒的時節，香椿實在憋不住了，以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羞答答、冒冒失失地探出頭去，從緊閉的樹干里蹦出來，還未來得及穿上衣服，就被凍得瑟瑟發抖，全身彤紅。

剛“擠”出的香椿呈暗紅色，充滿了血色浪漫，好像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十分喜人。每年春天，看著它們擁擠出來與我們見面時，我總是替它們擔心，自己都覺得發抖，渾身起雞皮疙瘩。出于憐憫，小時候，我嘗試用一些碎布頭給它們做衣服，把那些小椿樹上的嫩芽包起來，只露出它們的頭，希望它們不受寒風的侵襲。一片好心，誰曾想到，那些血紅的椿芽在暖陽出來以后，與那些一直躶體的椿芽不一樣。這些穿了衣服的椿芽生長的速度就要慢些，嬌滴滴的樣子，最終成大片葉子時，也沒有那些一直在風雨中摸爬滾打的茂盛。這正是應驗了“溫室里的花朵不具備抗風險能力”，經歷風霜雪雨的才不懼任何困難，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從那以后，我就不再多事了，只是靜悄悄看著它們，與它們一同成長。不想去打破它們與生俱來的生長能力。

生活中，有好多人跟我一樣，干過一些好心卻辦成了傻事。在城里，時?？匆娨恍┕反┥狭艘路瑺恐返呐魅藚s越穿越少，露點越來越多。小狗本來就有一身抗嚴寒的毛皮，還需要穿衣服嗎？人們對寵物也太溺愛了吧。諸如此類還有很多，不少水果商為了有個好品相，給未成熟的水果戴套子；讓很多蔬菜在恒溫下快速生長……大家都懂得這個道理的時代，很多家長對自己的孩子也過于溺愛，最終導致不少孩子智商很高，情商卻非常低，生活自理能力較差。我們能不能學學香椿，在寒風中傲然挺立，競相生長，努力爭春。經得起風雨嚴寒，才能在人生的道路上不畏艱難。

有人問我，為何這種樹取名叫香椿。我聽奶奶說，這是老祖宗們通過多年的觀察發現，這種樹每逢立春后，就第一個發芽，并且還有一種奇特的與生俱來的香味，所以取名叫香椿。香香的春天，多么美好的名字。據史載，香椿在我國的栽培歷史悠久，《逍遙游》中即有：“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描述。

香椿產于中國，早在3700萬年至6000萬年前第三紀的“始新世”時期，香椿就已經出現在我國西南貴州省和華北地區。那時的香椿，人民不敢吃它，對它還不夠了解。人類的歷史，與香椿這物種一比，簡直弱爆了。根據文字記載，我國香椿栽培的歷史至少有2300年以上，在悠久的歷史長河中，香椿不僅作為食物存在，更成了一種文化符號。宋代蘇軾在《春菜》中寫道：“豈如吾蜀富冬蔬，霜葉露芽寒更茁”，就是對香椿的稱贊。可見，古人認為香椿和健康長壽有一定的關系，稱高齡為“椿壽”，常用香椿來比喻父親。

香椿吐露的時節，嬌嫩得一碰就要出血，嫩湯湯的。我的家鄉隨處可見香椿樹，從一棵棵幼苗到仰脖成九十度才能看到樹巔的參天大樹。我家老屋周圍都有香椿樹，每逢春天，我們就能嗅到一股春天的氣息，那是香椿告訴我們春天來了。這就是春天的味道，春天不僅可賞，還可以品。莫負這動人春色，莫辜負這一季的美味。

“三月八，吃椿芽。”香椿芽以春分前后采摘的頭椿為上品，梗肥質嫩，香味濃郁，鮮嫩爽口。而谷雨之后采摘椿芽，則椿芽瘦長，味道略差。椿芽要長到冒出一些綠色的嫩芽出來是最佳采摘時期，那時候的味道最佳，營養也剛好。父親每年都帶著我們去采摘香椿，他告訴我們，小香椿樹的嫩芽不能采，因為他們要長大，力爭與天空更近些，這就是他們的使命，這是一種力量。假如你把嫩芽吃了，它就沒法向上拔節。

要采摘香椿，只有到碗口大小的椿樹上去采，香椿長到碗口大小時，就有很多分叉，那些不是很主要的枝丫就是主要的采摘對象，主樹干的椿芽就要保護。我們用一根竹竿綁上一把彎彎的鐮刀，靠近后瞄準迅速使勁就割下來。這種采摘方法用力不好，就會破壞整蔸香椿。

于是，我們兄弟四人就爭先恐后地爬上樹梢，直接掐掉嫩芽。這樣比較完整，便于后面制作各種菜肴。一般情況下，老爸老媽看得很緊，總在叮囑，不要隨便爬樹，生怕從樹上摔下來。此時，老爸許可爬椿樹采摘嫩芽，真是興奮至極。農村孩子天生就有爬樹的本領，這是一種娛樂方式，甚至是顯示男人勇敢的一種方式，為了給女孩子展示自己的本領，沒有少上樹去掏鳥蛋，以及摘各種野果子。猶如猴子般機敏，我們兄弟四人就各自爬上一棵椿樹，迅速掐摘椿芽。還暗暗的比賽，看誰摘得多，摘得多者，就可以免去挑水一天的獎勵。輸者就要多干一天。父親則在樹下用一個籮筐接著我們丟下來的椿芽，還不時叮囑大家要千萬小心。家里的那條非常聽話的土狗也在樹下仰望著椿樹上的我們，不停地搖著尾巴，它還不時哼哼，好像在為我們加油似的。裊裊炊煙升起，母親燒起柴火，將一口大鍋的水煮沸，等待香椿焯水。全家總動員，各司其職，其樂融融，非常欣喜的一種場景，這是一種收獲的喜悅。每每回想這些場景，頓感多么溫馨，會心甜蜜一笑！

民諺云：“房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斷?！碑斘覀冊谄穱L椿芽的同時，我們每年都會種下一棵椿樹苗。父親希望自己種下的樹苗自己好好維護，陪著它們一起長大。耳邊不時回蕩著兒時的歌謠：“椿樹椿樹你是樹王，我長高來你長長。你長長了做棟梁，我長高了上學堂。”我家處在北緯27度的，在遵義市余慶縣，是香椿的最佳生長地，隨便載下去，都能長成林。一到春天，有吃不完的香椿芽。三十多年過去了，我種下的有一棵椿樹如今已經長成我一人無法擁抱的大樹。每逢過年回老家，我都會遠遠的看著它高聳如云的身姿，感嘆道：“都長大了！”久久地注視著它，我們就這樣彼此相望著。生命與生命相伴的歲月，多了一個伙伴，新增了一種依戀。感覺相互依存，生命的歷程中多了一份陪伴，多了一份依靠。故鄉值得惦念的東西很多，包括這棵早已種在心間的椿樹。我想到培根那句話：“時間乃是最大的革新家?！苯K究一切都抵不過時光的變遷。那濃縮著我歡樂童年的光陰與年華，彌散著濃濃溫暖氣息的香椿時光，它們消逝得太快。

椿芽離開樹干的瞬間，椿樹會留出一些乳白色的液體，迅速彌漫傷口，好像流淌的眼淚。椿樹似乎在哭泣，每次采摘都有些不忍心。那液體有些粘手，一會兒不洗，粘在手上會反應成黑色，很不好洗掉。這或許就是植物的自我保護措施。很多人直接用肥皂洗，根本不管用。老爸總結了一個經驗，用柴火灰搓擦，就輕松將椿樹液弄掉了。

孩提時代，缺衣少食，困苦不堪，收入聊聊。即便艱難，每年春天，我們家都用香椿做出各種美食。母親說，吃東西要與時節同步，大地出產什么，我們就吃什么，不要隨意去打破這個規律，這就是時令。我們不能忘卻了時節，尊重時節，就是保護自己的身體健康。

我國食用香椿歷史悠久，可追溯到漢代，到了唐代，香椿作為貢品上貢皇家，深受皇上及宮廷貴人的喜愛。到了宋代，眾多文人才子寫詩盛贊其美味如：蘇東坡的“豈如吾蜀富冬蔬，霜葉露芽寒更茁”。到了清代，香椿更是被稱為“貢椿”。宋代蘇頌的《圖經本草》書：“椿木實而葉香，可口取”。明初《救荒本草》說：“采嫩芽炸熟，水浸淘凈，油鹽調食?！?/p>

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以香椿嫩芽葉入饌的國家。香椿被稱為“樹上蔬菜”，香味濃郁，營養之豐富遠高于其他蔬菜，為宴賓之名貴佳肴。香椿嫩芽可做成各種菜肴。椿芽香氣濃郁，香味悠遠，不論做什么菜肴，只要香椿的香味一出，就會沉浸在它的氣息之中。香椿真是不愧于：“山珍梗肥身無花，葉嬌枝嫩多杈芽。長春不老漢王愿，食之竟月香齒頰?！?吃過椿芽做的菜肴，其香氣仍充盈于唇舌之間。吃椿芽，仿佛是品嘗春天的味道。

用香椿烹飪的美食中，“香椿煎蛋”應該首當其沖排名第一。當香椿遇到雞蛋，就好比魚與水，它們是最佳組合，黃金搭檔。將采摘回來的椿芽用開水焯一分鐘，不能太久，焯久了就把營養元素流失了。馬上切成碎末，放在碗中，打入雞蛋，放適量料酒和鹽攪拌均勻，放入油鍋煎成一塊圓圓的餅，煎至金黃就行。其色如“金黃菜田飛紫鸚”，其味香味濃郁，酥脆爽口。為了保持香椿的味道，不要加入其它調料。色香味俱全，香溢鄰里，路人無意嗅入飄來的香味不禁贊嘆：“好香！ ”

香椿煎蛋具有滋陰潤燥，澤膚健美的功效，適用于虛勞吐血，目赤，營養不良，白禿等病癥。常人食之，可增強人體抗病、防病能力。據說我奶奶說，吃香椿煎蛋還可以防止被瘋狗咬，傳說瘋狗聞不得香椿的味道。于是，每逢春天，我們村子里的人每家每戶都會吃香椿煎蛋，當我們這些小孩在外放牛，打豬草，砍柴，看見每家的炊煙升起，聞到香椿的濃濃香味，不用大人叫喊，就趕緊往家趕，快到吃飯的時間了。

兒時的記憶中，香椿芽是美味的化身。冬去春來，一年春光無限好。每年春天，居住城市的我都會去菜市場詢問香椿啥時候上市，期盼香椿煎蛋入口的那一刻。兒時吃慣的食物，不管多少年，多少名貴食品都無法替代記憶中的味道。因為身體的每個細胞都熟悉那些味道。如今，不少香椿已經成為產業在種植，城市里的菜市場中的香椿遠不及家鄉野生的香椿味道，有些濃郁的揮發性氣味，隔近聞，有些刺鼻。

香椿是時令名品，含香椿素等揮發性芳香族有機物，可健脾開胃，增加食欲。含有維生素E和性激素物質，有抗衰老，滋陰壯陽的作用，故有“助孕素”的美稱。香椿具有清熱利濕、利尿解毒之功效，是輔助治療腸炎、痢疾、泌尿系統感染的良藥。香椿的揮發氣味能透過蛔蟲的表皮，使蛔蟲不能附著在腸壁上而被排出體外，可用治蛔蟲病。香椿含有豐富的維生素C、胡蘿卜素等，有助于增強機體免疫功能，并有潤滑肌膚的作用，是保健美容的良好食品。

香椿的吃法還可以涼拌，有些人吃不慣那沖鼻的味道，只要做法上注意一下即可消除。鮮嫩的香椿用開水焯一下，用現有的酸湯水浸泡一晚，次日，撈起涼拌。一般不切斷，就成型的整根，放上豆豉油辣椒，少放香蔥等香味濃郁的拌料，就怕喧賓奪主。此時的香椿，已經變得溫柔可佳，淡淡的香味，悠然飄香，刺激你的味蕾，脆生生，甚是開胃。

任何食物都不可食用過量，集中在某一個節點食用，會導致身體攝入時令蔬菜的某種含量過高，對身體無益，會打破身體的平衡。時令蔬菜也要注意搭配，掌握其含量。時令季節的蔬菜吃不贏，可以采取其他的辦法保存，待日后再吃。于是，在春天采摘下來的椿芽，母親就粗鹽揉搓，將其腌制成咸菜。《農政全書》記載：“其葉自發芽及嫩時，皆香甜，生熟鹽腌皆可茹?！?兒時經常吃腌制的香椿葉。腌制的香椿葉，可以直接涼拌。還可以切碎了，捏成條形或圓坨，在面糊里打個滾，掛上面糊，放在油鍋里炸，其味焦脆，金黃，很是可口。

將腌制的香椿切成碎末，與大蒜、姜絲拌在一起，放在魚肚里，放在蒸籠上一蒸。也可將嫰仔魚、小刁子魚在面粉與香椿末調成的包漿你浸染一下，放油鍋里一炸，這樣的“香椿魚”亦可解饞，外焦里嫩，幽香陣陣。當成休閑食品，嘎嘣脆，香碰碰。

腌制的香椿有很多種吃法，可直接用作開胃菜吃。將腌制的香椿切碎，加上蒜泥一拌，作為涼面的蓋頭。還可以做成香椿拌豆腐，可用新鮮的椿芽，最好用酸湯泡過的香椿味道更佳，將豆腐汆熟，加入香蔥，生姜、辣椒，麻油等調料。綠白相間，品相淡雅，其味香嫩爽口，清香怡人。令人垂涎欲滴。

擂缽香椿也是一道不錯的開胃菜。將香椿、辣椒和大蒜一起擂爛成糊狀，加些香油、醬油、醋、精鹽等。是吃拌稀飯的最佳組合，吃面粉的精致碼子，吃饅頭的佐料。氣味芬芳，滿嘴留香。

香椿入菜，南北各地的美食習慣不同，有少許差異。但美食在我國從不缺乏創新能力，各種與香椿有關的菜肴與搭配組合層出不窮。香椿入菜，最能涵蓋“色、香、味、營養”四要素。各類食物中，帶有怡人氣味的菜肴都是人們最為喜歡的。椿芽香氣繚繞，氣息迷人，柔和綿遠，品味起來，口舌生津，頰齒生香，令人陶醉。

香椿芽不僅可食，還是用途較多的中藥材?！短票静荨窌骸爸髦伟Y疥，風疸”?！渡荨氛f：“嫩芽瀹食，消風去毒。”《本草綱目》云：“白禿不生發，取椿、桃、揪葉心揭汁頻涂之。”《陸川本草》亦云：“健胃、止血、消炎、殺蟲。主治子宮炎、腸炎、痢疾、尿道炎。”《本草綱目》中記載，皮根果入藥治百病，葉、干、皮、根全身為寶，可驅蟲防病。

香椿的葉、皮、根、果實（香鈴子）都具有一定的醫療作用，可謂全身都是寶。把鮮香椿頭與等量大蒜，加少許食鹽，搗碎，敷于患處，可治瘡癰腫毒；把香椿、杉木、楓樹三者的嫩葉各等分，水煎，去渣飲服，可治絲蟲??；香椿皮性涼，具有除熱、燥濕、止血等功能；香鈴子對用于治療風寒感冒、胃腸塞滯、脘腹脹悶、風濕性關節炎等癥。

香椿被鄉親們視為一種靈木，它能吸收和聚集天地靈氣。在我的家鄉，很多家庭都用香椿制作成甑子，將米煮到六七成熟時，再瀝干米湯，放入甑子中蒸熟，一股淡淡的香椿清香，很容易勾起食欲，感覺無菜也可以吃上兩碗噴香的米飯。還用香椿木制作成碗，筷子等，有一定的抗菌作用，對身體有益。

香椿木材質強度較高，不易開裂，非常耐腐蝕，所以顯得尤為珍貴。作為家居用材香椿木素有“中國桃花心木”的稱號，可與上等紅木相媲美。是制作高檔家具家具、鐘表、實用用品、保健用品、以及工藝品的上好木材，人們稱之為“平安樹”、“吉祥樹”、“發財樹”。美觀而不失奢華，簡約而不失大氣，是宜人宜家的首選。

香椿木又名辟邪木，還稱百木王。用香椿木置屋梁辟邪興家，則是家鄉流傳多年的一個傳統習俗。 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每家每戶蓋木房子時，房梁都選用十年以上的香椿，連接木房子的一個個木榫也都要用一塊香椿木，傳說香椿木可以辟邪、鎮宅，保平安、祈求幸福。

每年都無法忘記吃香椿芽，它是我一生無法磨滅的成長記憶，同時也是一種解鄉愁的方式。與父親摘香椿，吃著母親精心烹調的香椿煎蛋，還有家中的那條黃狗，每次吃飯它就圍著你搖頭擺尾，還有那只大花貓，裊裊炊煙……無論離家有多遠，都無法淡忘哺育我成長的那片土地，每個離家的人，都如我般愛得深沉。想想遙遠的香椿樹，我親手種下的那些香椿樹，它們今年又長高了，無限伸向蒼穹，它們會像我一樣，也會老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