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學是時代的產物,以社會背景、時代文化為切入點,從文學的總體格局、文學敘事和文學精神三個角度,對比分析出80年代文學在總體上表現出政治意識形態下的“一元化敘事”、精英立場下的“宏大敘事”、“現代化”中國理想追求下的憂患意識特征,90年代文學在總體上呈現出市場經濟沖擊下的“多元化敘事”、多樣化立場下的“個人化敘事”、個人現世生活追求的世俗化傾向特征。
【關鍵詞】:文學特征;總體格局;文學敘事;文學精神
文學是時代的產物,文學的結構與社會經濟結構、文學的敘事意識與社會的集體意識具有嚴格的同構性。80年代與90年代社會環境背景的差異必然導致其文學特征上的不同表征。
一、80年代的文學環境與文學特征
1、總體格局:政治意識形態下的“一元化”特征
1976年,十年“文革”宣告結束,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狀況發生了一系列重要變化。國家領導人對“文革”做出了否定,承認了它的錯誤性,并提出了將全黨工作重心從“以階級斗爭為綱”轉移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同時開展了一場意義深刻的全國性的“思想解放”運動。這些新變化的出現與歷史的慣性相互糾纏,形成了80年代在整體思維模式上的二元對立特征:如經濟上的市場經濟/計劃經濟的對立,政治上的改革/僵化的對立,思想上的解放/保守的對立,對外政策上的開放/封閉的對立,學術上的創新/傳統的對立等等。而這一切又使得80年代的文學也蒙上了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的色彩:在內容上體現為文學是應追求人性的深度還是堅持階級分析的對立,是應干預生活還是回避社會矛盾的對立;在藝術形式上體現為文學是應提倡藝術的多樣化還是維護“文以載道”的單一教化形式的對立;在藝術觀念上體現為文學是應回歸自身還是應為政治服務的對立;在文學史經驗上體現為是應延續“五四”新文學傳統還是堅持戰爭文化規范的對立。[1]但這一系列對立都統一于“改革開放”的總命題之下,統一于一元化的社會理想之中,即統一于對建立“現代化”的中國的熱切追求與想象之中。因此,80年代文學仍拘囿于新時期政治意識形態的“話語規約”之中,具有明顯的“一元化”特征。
2、文學敘事:精英立場下的“宏大敘事”
80年代文學的基本命題——“文學是人學”的確立是以對“文革”的批判否定為基礎的。80年代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都在反思、書寫“文革”對人性的戕害中凸顯了人的自我意識,高揚了人的主體性,從而將“大寫的人”推向了歷史的前臺,形成了一股以表現啟蒙理性為核心的人道主義思潮。另外,“文革”造成的對人性的壓抑、分裂、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冷漠則積淀為一種焦慮,躁動不安的情緒,這種情緒與80年代的引進西方現代主義思潮相碰撞,產生了帶有反“文革”封建神權性質的中國特有的現代主義文學。之所以說是中國特有的現代主義文學,是因為它由于產生于特殊的“文革”后語境中,不具有西方現代主義批判現代性核心概念——啟蒙理性與人道主義的性質,反而是在反“文革”的封建傳統中實現了與人道主義思潮的殊途同歸,正如許子東所說:“中國的現代派‘先鋒’,實際上每每以20世紀的藝術武器(荒誕、孤獨、黑色幽默……)來追求19世紀的文化目的(自由與個人解放)。”[2]由上觀之,80年代的文學其實是當時開展的“思想解放”政治運動語境下的產物,雖然其文學主題和表現形式非常豐富、非常多樣化,但是大都以“人”的話語為核心,是“啟蒙敘事”在不同層面的展開。進一步理解,不難發現80年代的文學事實上一直處于“現代化”的框架之中,如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及尋根文學中有很多作品都是通過反映農村的落后、愚昧,揭示“文革”帶來的創傷來說明“現代化”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改革文學則是直接描繪和展示了“現代化”的美好圖景,甚至從“現代派”與“偽現代派”的論爭到先鋒文學的發展壯大,也都可以看成是中國文學追求“現代化”的一種表現。在很大程度上來說,對“現代化”中國的美好想象就是80年代文學的中心,而這一切無疑使80年代的文學都烙上了深深的意識形態話語的印跡。
與政治意識形態下的一元化特征相適應的是以復數人稱表述的意識形態話語的“宏大敘事”,即作者從階級、民族、集團的立場出發,表達帶有他們意志、觀點、觀念的一套話語。而80年代的特殊文學環境,又決定了80年代文學“宏大敘事”與“精英敘事”的遇合,表現出在文學敘事上精英立場下的“宏大敘事”特征。
3、文學精神:“現代化”中國理想追求下的憂患意識
十年“文革”不僅扭曲了人性,更嚴重阻礙了中國的現代化發展進程。當“文革”結束,噩夢初醒,民眾們內心普遍感受到的是曾經的荒誕,是理想的幻滅,是一代人青春的流逝,他們內心郁悶痛苦,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這就需要作家們用自己的筆去描繪當年的荒唐、當年的悲劇,以此重新建立起“人”的尊嚴和“人”的自信。同時,國家領導人勾畫的新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宏偉藍圖使人們在黯淡絕望的理想廢墟之上看到了希望,明確了方向,并在形成了廣泛存在于80年代社會各階層對“現代化”中國的熱切渴望的“新時期”意識。時代與民族的召喚,使得曾這種“新時期”意識也感染了具有經世濟國情懷的中國知識分子們,激起了他們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雖然他們曾經在“文革”期間被“打倒在地”,但時代的召喚與民族的需要讓他們重新獲得了對自我價值的認同,讓他們一出場就以“社會良心”的姿態自居,以知識分子的“精英意識”來啟蒙民眾。精英們自覺的社會承擔意識與民眾的心理意識一拍即合,從而造成了80年代文學轟動效應的繁榮景象。而精英們的人道主義啟蒙、對民族歷史文化的理性反思以及蘊含其中的深深的憂患意識與民族國家情結又正是中國現代性訴求的題中應有之意,是對建立“現代化”中國合理性與必要性的證明,這就造成了“精英敘事”與“宏大敘事”的同構關系,在此意義上,80年代的文學敘事實質上就是一種精英立場下的“宏大敘事”,是一種深深打上了精英知識分子們的憂國憂民情懷烙印的“宏大敘事”。
二、90年代的文學環境與文學特征
1、總體格局:市場經濟沖擊下的“多元化”特征
80年代末90年代初,隨著改革開放步伐的加快和市場經濟的迅速發展,以經濟規律和價值規律為核心的社會機制取代了唯政治化的社會機制,“一體化”社會秩序解體重組,“中心化”價值體系失去了創造功能,多元價值各行其是。市民社會逐步形成,大眾文化興起且以強勁勢頭迅猛發展,強烈沖擊了主流意識形態文化與知識分子精英文化,形成了主流意識形態文化、知識分子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三足鼎立的格局,并在總體上呈現出主流意識形態文化和知識分子精英文化向大眾文化靠攏之勢。與80年代相比,90年代無疑具有自己獨異的時代文化特征,其文化場容納了各種異質的文化因子,表現為“固有中心的離散”與“大一統”模式的消解與崩潰。政治權力話語對精神文化不再處于絕對支配地位,意識形態領域出現前所未有的松動,私人精神空間增大,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發生變動。[3]時代文化的變遷帶來了文學格局的變化,形成了90年代文學總體格局上的“多元化”特征。就像徐俊西所描述的那樣,“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文學創作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在改革開放的藝術實踐中逐步突破了長期以來束縛審美創造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和一體化的創作方法,在文藝領域里出現了流派紛呈、兼容并蓄的發展態勢。如主旋律和多樣化,高雅和通俗,精英和大眾,政府和民間,計劃和市場等等,有效地開闊了人們的藝術視野和創造空間,從而有利于作家藝術家們能更好地按照自己的生活體驗和審美追求來進行創作實踐——其中既有現實主義的回歸,也有先鋒派的余緒;既有純文學的堅守,也有消費文化的興起;既有傳統程式的再現;也有新新人類的實驗……”[4]
2、文學敘事:多樣化立場下的“個人化敘事”
80年代到90年代文學格局由一元化向多元化的轉變,必然帶來文學敘事姿態和方式的變化,90年代的作家大都放棄了精英立場下的“宏大敘事”,而轉向了多樣化立場下的“個人化敘事”。90年代的作家們寫作的立場各不相同,百花齊放:有些作家仍然堅守傳統的精英寫作立場,有些作家則開始認同市場經濟發展中出現的大眾消費文化,有些作家則從民間立場上重新發掘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有些作家則徹底轉向內在的自我個人世界,描繪出各式各樣的私人生活……但不管他們持有的是哪種寫作立場,其寫作都是建立在個人經驗、個人審美和個人價值取向上的寫作。90年代,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的新變化對知識分子產生了新的沖擊和考驗,從客觀層面來看,他們曾經以精英意識和啟蒙主義為中心的話語權力已經難以維系,從主觀層面來看,他們也開始認識并反思自身的精英意識所帶來的諸如心態浮躁、價值虛妄等缺陷與不足。同時,由于“宏大敘事”對個人話語形成的內在壓抑與80年代對“人”的主體性的高揚,最終促成了90年代個人化敘事的浮出地表。新寫實主義小說、新歷史主義小說,新體驗小說、新狀態小說、和以林白、陳染為代表的表現女性獨特生存經驗的小說輪番上陣,令人目不暇接。
所謂“個人化敘事”有兩層內涵,一是它是“個人”的,是建立在個人體驗與個人記憶基礎上的敘事。二是它是相對于“宏大敘事”而言的,它拒絕以復數人稱表述的意識形態話語,而強調“歷史的聲音與個人的聲音的深度交迭”(程光煒語),是一種把沉重的歷史和時代轉化為個人的深刻經歷,把對歷史的反思、醒悟、理解轉化為對自我反諷、追問和見證的敘事。
“個人化敘事”的作家們對“宏大敘事”的拒絕、對“中心”、“整體”、“同一性”、“本質”的排斥,體現出了某些后現代主義的精神特質。1985年,杰姆遜在北大的那場關于后現代主義的演講給人的誘惑是難以抗拒的。雖然不能認定個人化敘事是對后現代主義思潮的追逐,但二者之間的精神聯系卻是毋庸置疑的。陳染就說過:“我覺得,在越來越‘后現代’的今天,許多價值、意義、責任都被重新定義,而作為一個作家能夠真誠地‘退到’個體的內心去反省這一切,去面對和思索復雜、紛亂乃至荒誕的生活,我以為這同樣是一種彌足珍貴而深邃沉甸的文化承擔意識。我的長篇新作《私人生活》就是有意消解過去的那種所謂‘宏大’。”[5]從根本上說,某種后現代的精神已滲透到作家的主體意識之中。不止是陳染,還有不少作家也表達過他們對感覺、經驗的推崇,而對此之外的某種共同的文化訴求,則避之不及,甚或不屑一顧。
3、文學精神:個人現世生活追求的世俗化傾向
由于與80年代文學的外部環境不同,90年代的文學不再有80年代文學所隱含那種深深的憂患意識,而表現出一種世俗化的傾向:第一,90年代的人們已經淡忘了“文革”的噩夢,現代化的快速發展大大改善了普通百姓的生活,這使得人們的視線從對“現代化”未來的想象上轉移到對當前的現實生活上來。而90年代崛起的作家群大都出生于六七十年代,他們沒有“文革”的歷史記憶,又因“文革”帶來的傳統文化的斷裂而較少有“文化記憶”,加之90年代的和平生活環境、意識形態的疏松,他們的文學創作的專注點自然更多的與眼下的世俗生活相關。第二,90年代市場經濟的轉型,文學體制的改革,使得文學走向了市場,并日益成為消費文化的一部分。文學要生存,就要有市場,就要滿足消費者即讀者的需求。經濟的發展帶來的市民社會的興盛,大眾文化的興起,使得文學不得不按商業社會的邏輯運作,與大眾文化合流,而大眾文化的典型特征就是世俗性,這也就決定了文學的世俗化傾向。第三,多元化格局下的個人化敘事立場,也決定了90年代文學表現的內容只能是個人體驗和日常生活經驗。事實上,個人化敘事本身就是一種表述世俗生活的方式。
世俗化的精神特質實質上是一種“此岸”的情結,認同現世生活,肯定人的生活欲求,表現為沒有負擔與憂患意識的及時行樂,全力追求現世享受。這種精神體現在文學作品中,就是其著眼點完全在世俗生活上,全身心地投入生活之中,而不是把世俗生活作為手段去反映什么;關心人“肉身的沉重”,表現人的各種感性欲望:物欲、肉欲、金錢欲等;帶有作者強烈的世俗情趣和世俗關懷。[6]90年代初的新寫實小說就取材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瑣事,關注普通人的生存狀態,表現普通人平凡甚至平庸的情感、理想和追求。池莉、方方、劉震云等代表作家們以“零度情感”的寫作態度,全力展現的是大眾世俗生活的本來面目。后來的新歷史小說、新體驗小說、新狀態小說中等有大量對人的生命本能與欲望的表現,如莫言的“紅高粱”系列對人的原始生命力的表現;張欣對“都市人欲望”的淋漓盡致的描寫;衛慧、棉棉對性愛、時尚、物質的描繪與追尋,以及游戲人生的姿態;大眾文學的代表任務王朔筆下的“都市浪子”調侃、戲謔的生活態度等等,都體現出了明顯的世俗化特征。
結語
總之,由于時代文化環境的差異,80年代文學與90年代文學呈現出了迥然不同的特征:80年代文學與政治意識形態的關系還是很密切,在總體格局上呈現出“一元化”的特征;在文學敘事上,顯示出精英立場下的“宏大敘事”特征;在文學精神上,體現出對“現代化”中國理想的追逐,并帶有強烈的憂患意識和民族國家情結。而90年代知識分子原有的一元化政治社會理想的淡化和多元文化格局的形成,導致了90年代文學總體格局上的“多元化”特征,并與此相適應的形成了文學敘事上的多樣化立場下“個人化敘事”特征。在文學精神上,則體現出對個人日常生活經驗與欲望體驗關注,帶有某些后現代的精神質素,并浸透著一種世俗情懷,具有明顯的世俗化特征。
參考文獻:
[1] 陳思和:《試論90年代文學的無名特征及其當代性》,《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1期。
[2] 許子東:《現代主義與中國新時期文學》,《文學評論》,1989年第4期。
[3] 陳偉軍:《命名與闡釋——關于九十年代中國文學批評的一個側面的考察》,學術批評網www.acriticism.com,2001年11月17日。
[4] 徐俊西:《多元化、通俗化、數字化——對世紀文學領域中“三個跨越”的審美評估》,《.文匯報》,2001年4日第9版。
[5] 陳染:《作家的“個人化”》,《阿爾小屋》,華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161頁。
[6] 張衛中:《90年代文學的文化個性及其淵源》,《文藝評論》,200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