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精怪故事是我國古代民間文學故事類型之一,發展到唐代,精怪故事的題材、數量和藝術水平進一步提高。此階段因受佛、道二家的影響,精怪故事的內容和表現形式與前朝相比表現出極大的不同,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精怪故事在唐代體現出的人性化、世俗化、詩化特點與當時的時代發展相一致,其精怪形象的豐富多樣也對后世小說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關鍵詞】:精怪故事;佛道;人性化;詩化
精怪故事是我國古代民間文學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古人認為,人“老而不死”成仙,物“老而不死”則成精怪。《抱樸子·登涉篇》:“萬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以眩惑人目。”可見早在古人構思超現實社會時“物老者成精,成精者必怪”就是其中一個重要模式,精怪形象古已有之。具體而言,何為“精怪”,學界的觀點大同小異。“精怪”,一般是指擁有某種超自然力的動植物或無生命物精靈,可分為有生命類精怪,包括動物精怪和植物精怪,無生命類精怪,包括自然物精怪和人造物精怪。
到魏晉南北朝時,隨著志怪故事的發展,精怪故事也初步發展起來,此時的精怪形象大多數為動物,最為常見的是蛇精、狐精、貍精,另外尚有虎、龍、犬、猴、鼠、豬、田螺、以及虹、金、銀、錢、杵、桐、缶等,后世幻想故事里面的各種精怪,大部分已在這個時期出現,主要收錄在《搜神記》、《搜神后記》、《異苑》等書中。此時雖出現較多精怪故事,但作品的藝術水平還處于初步發展階段。
到唐代,幻想故事發展起來,作為幻想故事一部分的精怪故事也得到了較大發展,其發展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作品題材的拓展和作品數量的增多,一是作品藝術水平的提高。[1]精怪的形象,主要有動物精怪,植物精怪和器具精怪等。精怪故事所涉及的動物植物和器物也比前代更為豐富,不僅有傳統的狐、蛇、狗、老虎等動物精怪,還有各種花草樹木等植物精怪,甚至連木杓、木杵、金、銀等都可為怪。如牛僧孺的《玄怪錄·元無有》:“無有就尋之堂中,惟有故杵、燈臺、水桶、破鐺,乃知四人,即此物所為也。”這些本來普通的物件,在作者的筆下附庸風雅,既寄托著作者的感情又蘊含著生活的意義,很有藝術特色。
在六朝志怪小說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唐代精怪故事,為我國古代民間故事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顯示出唐時期的時代特征。
一
唐代的精怪故事,深受佛教思想的影響。從南朝開始一直到隋唐時代,佛教大興,佛教傳教活動的力度不斷加大,佛教思想在這個時期不可避免地滲入到民間故事的創作當中,佛教對中國民眾的影響,在創作民間故事時也有不同程度的體現。
佛教的“眾生平等”“輪回”等觀念擴大了精怪故事的創作范圍。佛教認為動物與人一樣是眾生之一,是平等的,有生存的權利,也有求道向法的權利。所以,佛經中很多宣傳佛法的寓言故事涉及了動物成精變人的內容,如《大唐西域記》卷七《弗粟恃國》載佛說法度漁人的故事云:“越在佛世,五百漁人結儔附黨,漁捕水族,于彼河流得一大魚,……如來在吠舍國,天眼見,興悲心,……遂告漁人‘爾勿殺魚’,以神通力,威被大魚,今知宿命,能作人語,貫解人情,爾時如來知而共問:‘汝在前身,曾做何罪,流轉惡趣,受此弊身?’……”[2]正因此,佛教信徒均嚴守不殺生的戒律。這種認為動物與人在本質上是一樣的觀點,很容易被下層人民所接受。這樣的思想一直延續到宋代及后世,宋代李昉等編的《太平廣記》中有妖怪九卷,精怪六卷,另有龍、虎、狐、牛等四十卷記載各種動物變身成精的故事,可見宋代“眾生平等”的觀念已深入人心,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宋代精怪故事的創作,使得變身成精的動植物數量和范圍都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
除此之外,佛教對于民間文學的影響,還表現在民間故事的形式上。在佛經里經常會有為了說明佛法而講述的小故事,這些小故事往往涉及精怪內容,影響著民間故事的創作流傳。
二
唐代精怪故事,受道教思想的影響。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傳統宗教,它以“道”為天地間最高,道教宣揚通過修煉即可成仙得道,從而飛升成仙,長生不老。道教認為不僅人可以通過修煉成仙,甚至自然界的花草樹木鳥獸蟲魚等精靈也可以通過修煉得道成仙。唐朝時期統治階級對于道教的推崇使得道教思想深入民間,進而影響到民間故事,特別是精怪故事的創作流傳,可以說“精怪”意識的繼承與發展主要是在道教宗教化的過程中實現的,很多精怪故事在主題和細節方面帶上了道教思想的痕跡。
(一)道士作為人物形象出現在作品中
唐代的故事中有不少精怪化身為道士,以作為它們變身后的掩護,也有道士作為斬妖除魔的形象捉精擒怪。如,《廣異記·稽胡》當中的虎精變身為道士與人對話,是為了憐惜故事主人公,救他性命;《廣異記·石井崖》中的虎化成道士,則是欲對人行惡。唐代這種將道士作為故事主人公的寫法影響著后世的故事創作。
(二)道教作為故事中的隱性因素,推動情節發展
《太平廣記·崔玄微》雖然是宋代的小說,但卻展現了唐代的故事:唐天寶年間的崔玄微救護了受到風神威迫的花精們,為她們立幡避風,免除了禍患。他的行為得到了花精的感謝。“楊氏輩復至愧謝。各裹桃李花數斗,勸崔生服之,可延年卻老。‘愿長如此住衛護某等,亦可致長生。’”[3]本己“耽道”并“餌術及茯苓三十載”的崔玄微數十年后仍如“三十許人”。這篇精怪故事不僅宣傳道教而且還傳授給人修煉的方法。道教的餌服之術化入故事中,通過修道養生求長生來說明道教的益處,也表明修道者要多行善事,方有好報。
三
相對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唐代的精怪形象更表現出人性化和世俗化的特色,這是與中國古典小說的發展趨勢相一致的。在前期的精怪故事當中,“精怪”變化之后,有的是局部特征發生變化,如四條腿變成三條,一只角變為兩只;有的是動物人立或者動物說人話;有的即便變身成人,也大都是似人非人,或以面目猙獰的人居多。六朝時期的精怪即使變人,也是為了用人的外殼迷惑人,企圖接近人類,方便傷害人類,總體來說,是“怪”的色彩很濃,多以害人為目的。到了唐代,精怪變身不僅能變成與人毫無差別的模樣,并且能夠與人發生形形色色的聯系,不再單方面害人,而是擁有復雜多面的形象,擁有不同的性格特點,這都增加了唐代精怪形象的多樣性。
精怪故事的人性化與世俗化特征在人與精怪發生感情糾葛時表現得最為明顯。如牛僧孺《玄怪錄·元無有》描寫日常生活用具故杵、燭臺、水桶、破鐺變化為四個人,在一個“今夕如秋,風月如此”的清風明月的背景之下相聚聯句。他們雖然形體丑陋而且衣冠怪異,卻又十分有雅興地談詩論對,與元無有的孤苦形成極大的對比。四個人雖然是精怪,從另一個方面說卻是當時文人士子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反映到了精怪的身上。再如《廣異記》載:“魅忽啼泣謂玠曰:‘本圖共終,今為術者所迫,不復得在。’流淚經日,方贈玠衣一襲,云:‘善保愛之,聊為久念耳。’”[4]把狐魅對馮玠的感情寫得濃厚感人。此類的還有《宣室志》載唐元和中計真娶李氏,生有七子二女,李氏病重,哭泣自言:“妾非人間人,天命當與君偶,得以狐貍賤質奉箕帚二十年,未嘗纖芥獲罪,懼以他類貽君憂。”[5]精怪與人類的感情深厚可見一斑。
精怪能夠化形成正常的普通人,又具有人的一切理想追求,渴望進入人類世界,與人發生親密的關系,不同故事中的精怪還擁有不同的性格和行為方式,這完全是一種人性化和世俗化的傾向,是一種對人性的高揚。
四
唐代精怪故事中的詩化特征明顯。唐朝是詩歌的王朝,對于詩性精神的追求,滲入到唐人的生活當中,可以說唐朝是“以詩歌為精神生活的最高形式的時代”[6],詩歌的鼎盛不可避免地影響到民間精怪故事的創作流傳,使得唐人的精怪故事也呈現出更多的詩性特點。
唐代精怪故事的詩化特征,主要體現在以詩入文上。唐代精怪故事中的精怪不僅有常人的外貌特征,而且還會吟詩作對,顯現出唐文士的某些特征。如《玄怪錄·滕庭俊》中記滕庭俊病熱,到洛陽參加調選,至洛陽道旁一莊,正好主人出去沒有尚沒有回來,于是吟出“為客多苦辛,日暮無主人”,且自稱“性好文章”,于是受邀與麻大、且耶聯句。麻大詩曰:“自與渾家鄰,馨香遂滿身。無心好清靜,人用去灰塵。”且耶作七言:“終朝每去依煙火,春至還歸養子孫。曾向符王筆端坐,爾來求食渾家門。”庭俊作:“田文稱好客,凡養幾多人。如欠馮諼在,今希廁下賓。”[7]最后主人歸來,才發現二人原來是大蒼蠅和禿帚。精怪變化為人是一種常見的形式,但大蒼蠅、禿帚“性好文章”,一聽見人們吟詩作對便出而相邀,可見他們對于詩的敬仰與喜愛。不僅如此,他們還能引曹丕詩對滕庭俊的詩加以品評。詩思敏捷,五言、七言的不同創作,可見精怪對于詩文的嫻熟,蒼蠅的詩性與詩才也由此可見。從人的角度去評此二精怪,可以看出他二人實際是對詩歌有獨特愛好的文士而已。深夜斗酒清話,對友聯句的生活習尚以精怪的形式出現,這是男性精怪具有唐文士的詩性特征具體表現。
總之,中國古代精怪故事源遠流長,從先秦兩漢時期精怪故事的萌芽,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精怪故事的初露頭角,到唐人“始有意為小說”時精怪故事的迅速發展,再到宋代精怪故事的欣欣繁榮,最后到明清民國時期一脈相承。其中,唐人以其獨特的藝術想象與文學功底,為我們創造出一個紛繁復雜的精怪世界,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唐朝時期的精怪已不同于前朝精怪那種邪惡形象,而是一種善、一種美、一種知恩圖報、一種能歌訟詩的化身,這對后代小說如《聊齋志異》的產生和發展具有深遠影響。
注釋:
[1]祁連休,程薔.中華民間文學史[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315.
[2](唐釋)玄奘撰,章撰點校.大唐西域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167.
[3](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8[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5:3713.
[4](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9[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5:4021.
[5]同上書,第4044頁。
[6]楊義.中國古典小說史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149.
[7](唐)牛僧孺撰,(唐)李復言撰;姜云,宋平校注.玄怪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49-50.
參考文獻:
[1]顧希佳編著.中國古代民間故事長編·魏晉南北朝卷[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
[2]祁連休,程薔.中華民間文學史[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3]楊國榮.唐代精怪小說略說[J].閩西職業大學學報,2002(4).
[4]趙一霖.唐五代人的精怪想象[D].哈爾濱:哈爾濱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
[5]劉守華.道教信仰與中國民間故事類型[J].黃淮學刊: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