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道是尋常

雖說《尤利西斯》是本天書，各種引經據典和難懂的梗，但作者喬伊斯絕對是個幽默的人，時不時就一本正經講個笑話。有次書中在熱烈討論莎士比亞身世之謎，喬伊斯又讓男主斯蒂芬想起自己欠下的一筆債務。他早該償還了，卻一直還不起，內心里開始否認這筆欠款。生物學上不是說，人一直在新陳代謝嗎，生命形態也在不斷變化，從借錢之日起到當時，“已經過了五個月”，斯蒂芬想，“分子統統起了變化。現在的我已換了個人。錢是另外那個我欠下的。早過時啦！”這當然是個笑話，荒誕不經，想想可以，他是不敢真說出來的。畢竟社會再怎么變，基本的關系、契約是不應該變的。否則，要真按這套理論，兒子很快就不再是兒子，爸爸不再是爸爸，領導死在昨天，今天就有新的細胞篡權。滾完床單夫妻就能翻臉，翻臉自然無情，無情最是臺城柳，柳暗花明又一村。整個世界就亂套了。

每一次改變背后都隱含著更大的變局，看似孤立的事情實則環環相扣。今年1月，一顆隕石從天而降，擊穿了荷蘭一個農村谷倉的房頂。這當然只是場意外，第二天，谷倉主人把隕石交給當地自然博物館，專家們也開始進行研究。最近，結果出來了，這塊隕石的年齡與45億年前出現的太陽系差不多大，之前它一直在火星和木星之間游蕩。在改變了多次航道，被諸多路過的星體吸引之后，它終于進入地球的控制范圍，最終落入凡塵里。這期間，它想必經歷過其他太空物質的碰撞，又一定在大氣層中摩擦燃燒，但科學家們認為，從它誕生之日起的秘密仍然在其體內，既然它和太陽系同齡，沒準能從中發現一些太陽系誕生的線索。若真如此，我們對宇宙的了解可能再進一步了。

當然，很多變化是悄然發生的，在人們想不到的地方。有個叫“七革農東墻”的綱友，6月26日，約了個順風車，從巫山到重慶。司機搶單后，還向他介紹了自己的車：車很寬，還可以睡覺。“七革農東墻”以為有幸約到了一輛房車，可以舒舒服服把家還。沒想到，最終停在他眼前的是一輛重型卡車。他真的坐著這輛卡車趕夜路，回了家。這并不是故事的結局。他覺得事情實在有趣，便把它發到微博上，沒想到吸引來一堆關注，媒體也蜂擁而至，自己一下就成了“新晉網紅”。

準確點說，是轉瞬即逝的網紅。宇宙運動定律如此，來的速度越快，走的速度也越快。熱門事件總是會很快消退，熱門專業大都也是如此。最近，正是很多年輕人報高考志愿的時刻，人們會覺得這是決定人生的重要時刻，當然要慎重選擇。我經歷過這個階段，知道很多人選擇的標準是未來的就業，是錢景如何。這么想當然沒錯，但當年的熱門專業電子商務、生物技術等，現在已經變成冷門。誰又能保證今天的熱門，到四年后不會變冷呢？這時候，還是要聽偉大的教育專家孔子的指導原則：“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已經很少有事情能重要到決定一個人一生了，選了一個專業，你并不能高枕無憂，還有更多的知識、考試等著你，拿到留學的機會，你還是要面臨不同文化帶來的一系列問題。直到生命終了，命運走向總是取決于無數的選擇變化。一個老太太，只是隨手往飛機發動機扔了幾枚硬幣，她希望以此能保佑行程平安。若不是一個乘客看到她的動作并向機組報告，乘務人員也不會發現。現在想來，這場令人驚出冷汗的事情，對當事人來說，也不過是尋常小事。

這正如專欄作家陶杰說的，“作出選擇的那一日，在筆記上，相當沉悶和平凡，當時還以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但一場巨變，已經發生了”。很多當時看似不大的事件，一件件、一點點，把人們引向不同的方向。陶杰又舉出《紅樓夢》的例子，整本小說所寫的，看似都是瑣碎生活，“吃螃蟹、喝酒、行酒令、對聯、做生日，八十回的故事，以今日的標準，一點也不豐富，但掩卷追思，一個家族，原來在不動聲色之間衰落崩潰了”。

選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