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也是一種癡鳥,他把他的柔軟的心窩緊抵著薔薇的花刺,口里不住地唱著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來把百花染成大紅他不住口。他的痛苦與快樂是深成的一片。
——題記《猛虎集》
提到徐志摩,我下意識地反映到的只有四個字:風度翩翩。西裝革履、锃亮的小油頭、金絲邊眼鏡、清雋的白面。那便是徐志摩,風度翩翩、遺世獨立的徐志摩。
由人看詩,其詩如人。一樣的風度翩翩,一樣的遺世獨立、舉世無雙。詩言志,詩緣情,而徐志得是風度,情得亦是風度。徐的世界是一塵不染的,任何穢物都無法近身的,一如胡適對其所評:“徐志摩一生的歷史是追求愛、自由、美構成的‘單純信仰’的歷史。”由此徐詩的主題也皆是愛、自由與美,而《雪花的快樂》,則正是反映這類主題的代表作。
詩中徐以雪花自喻,將雪花塑造成一個擬喻性形象。將自己的情思灌入雪花之內(nèi),以雪花的渴望化身自我的渴望,以雪花的追求化身自我的追求,以雪花的理想化身自我的理想。雪花奔著“她”去了,詩人的三魂六魄也便隨著“她”去了。那個“她”是誰呢?
那個“她”,使安謐的幽谷變得冷漠,使闊大的山麓變得凄清,使繁鬧的街巷變得荒涼。幽谷、山麓、街巷都不逗留,接二連三的否定拒絕,跋山與涉水,只為堅持“她”的方向,飛揚、飛揚、飛揚。那個“她”絕不是巫女,只會用攝人心魄的巫術來蠱惑人心;那個“她”是理想與美的化身,是天使、是女神。無需作怪、不加粉飾,便讓雪花丟盔棄甲、義無反顧,又哪管“她”的柔波會使它消融、使它不復存在?
這雪花的執(zhí)念便是詩人徐志摩的執(zhí)念,至死不渝的執(zhí)念。
1922年3月,徐志摩與自己包辦婚姻下的妻子張幼儀和平離婚。不是所有的相遇,都能被溫柔以待。張幼儀如是。錯的時間地點下遇見錯誤的人,注定是一場悲劇。一紙離婚協(xié)議書便只能是從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長與短。徐志摩仿似是愛情澆灌出來的生物,而沒有愛情的婚姻維度里,又如何能牽絆他尋愛的腳步呢。。。。。。
他似個癡兒,賈寶玉般的癡情種。遇見林徽因,讓他飄飄欲仙,忘乎所以。這可人兒成了他的天使,成了他夢里的輾轉反側與百轉千回,林徽因成了他的終極理想。可在自己真真正正將所有負重卸下,卻是得知林已遵從父意,將作他人婦。理想終將化為泡影,可徐依舊是如雪花般為愛而生、為愛而亡的生物啊!他又怎會甘心、怎會屈就與現(xiàn)實的淫威之下呢?
頹廢、消沉是一時,他依舊是雪花,依舊要瀟灑。
所以當陸小曼出現(xiàn),天雷勾地火,四目相對的瞬間,他便即刻有了方向。陸小曼為一時傲氣向眾女示威,邀請徐共舞,結果自是不言而喻。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周邊的一切都成了流水車與如龍馬,舞場上仿似只剩下了這二人。“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飛揚、飛揚、飛揚。。。。。。消溶、消溶、消溶,融入她柔波似的心胸。”衣香鬢影將,陸小曼將《雪花的快樂》含情脈脈地誦給了徐志摩。徐怔住了,為此時的“飛揚”怔住了,在溫唇軟語、耳鬢廝磨間怔住了。他的理想歸來了!在這“飛揚”中歸來了!
她吟語低喃著:“你的詩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陸小曼當時為有夫之婦,可她為自己沉悶而單調的婚姻生活感到乏味,像那多情的包法利夫人,有著種種的不甘。徐讓她暫時忘卻了煩悶,所以同王庚離婚而下嫁于徐。可陸小曼到底不是那安分守己的婦人,她要的只是激情、是新鮮、是快感!而永恒如何能給予她這些。正是應了梁啟超在徐陸二人結婚時給陸下的定義:“不思進取,見異思遷!”二人搬到上海定居后,陸小曼縱情于十里洋場的聲色場所,甚至染上鴉片!而徐為了負擔其費用,不得不身兼數(shù)職去支付陸的大額花銷。面對陸小曼的墮落,而徐能做的只是一概地忍辱遷就。
陸成了他的魔,亦成了他的夢魘,可哪管使他百般痛苦,他卻依舊心甘情愿地付出、等待,待她回頭發(fā)現(xiàn)依舊飛揚在她面前、一片赤誠的自己,正在消溶在她柔波里的自己。
1931年11月19日,最終消融的日子。愛恨情仇全權消散,所有的“飛揚”全權“消溶”。就讓死亡來做了斷。
嚴歌苓在《上海舞男》里這樣寫詩人:“瘋人不寫詩就是瘋人,瘋人寫詩就是詩人,寫詩不過是其狂癥病狀之一。”徐志摩不是瘋人,只是癡人,認定了便不回頭的帶著癡病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