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暴風雨》是美國著名女性主義作家凱特?肖邦的經典短篇小說之一。它講述了女主人公在一個暴風雨天,與舊情人激情碰撞,最終心靈的暴風雨得以釋放并自我成長的經歷。評論界以往側重于從故事內容的角度研究《暴風雨》。本文試圖結合法國著名的敘事學家熱奈特的聚焦類型(零聚焦,內聚焦和外聚焦),對《暴風雨》的敘述視角進行分析,欣賞作者對敘述角度的出色把控以及由此帶來的藝術效果,以期探索出視角轉換是如何幫助小說主題表達的。
【關鍵詞】:凱特?肖邦;《暴風雨》;熱奈特;聚焦類型
一、引言
美國女作家肖邦以其作品中體現出的前衛的婦女自覺意識,尤其是大膽的性意識而聞名于世。《暴風雨》便是其短篇小說代表作之一,肖邦在作品中 “宣揚女性和男人一樣享有性的權利,并不加任何修飾地描繪了性愛帶來的喜悅”(金莉、秦亞青,1999:103)。它講述的是已婚的卡利克斯塔與前來躲避暴風雨的舊情人阿爾西再度擦出火花并親密接觸的故事。在西方批評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暴風雨》受到了譴責與質疑,被納入非道德作品的行列。而國內的許多評論者傾向于從女性主義角度來分析這篇小說,認為它是“對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的挑戰,也是對束縛女性的傳統觀念的蔑視”(金莉,1995: 61)。在這篇短篇小說中,肖邦靈活地對敘述進行操控,將零聚焦與內聚焦型相結合,顯示出其精湛的寫作技巧。
二、熱奈特的聚焦類型
在小說解讀中,敘述視角占據著重要的地位。關于敘述視角的研究,文學批評家們步步深入,而且在近年來呈現迅猛發展的勢頭。在福樓拜、亨利?詹姆斯、盧伯克、巴爾等人論述的基礎上,法國敘事主義學的代表熱奈特對其進行深入的思考與研究,形成了自己的觀點。
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一書中提出了focalization(聚焦)。在他看來,“有關這個問題的大部分著作都令人遺憾地混淆了我所說的語式和語態,即混淆了視點決定投影方向的人物是誰和敘述者是誰這兩個不同的問題,簡潔些說就是混淆了誰看和誰說的問題”(熱奈特,1990:126)。在1955年F.K.斯坦策爾的敘述情景三分法、諾爾曼?弗里德曼八分法、1962年貝蒂兒?隆伯格四分法的基礎上,熱奈特進一步理清分類標準,將其建立在托多羅夫所稱的“視點”或“語體”之上。另一方面,不同的理論家使用不同的術語來稱為所謂的敘述角度,如“視角”、“視點”和“視野”,熱奈特認為這些術語“過于專門化”,因此他“采用了較為抽象的聚焦一詞”(熱奈特,1990: 129),對應了布魯克斯和沃倫的“敘述焦點”。由此可知,聚焦將重心放在故事敘述者觀察故事的角度,即敘述者與其講述的故事之間的關系。
自從《敘事話語》的英文版在1980年問世以來,經典敘事學在探討視角時都不會繞過它。在這本著作中,熱奈特針對“誰看”和“誰說”這一理論的區分,提出了影響力巨大的聚焦類型。他將聚焦類型分為零聚焦、內聚焦和外聚焦。
零聚焦,類似于托多羅夫提出的“敘述者>人物”。即全知敘述者,敘述者如同上帝,站在高高的位置上,洞悉故事發展的進程和一切人物的一切心理,對其要講述的故事方方面面無所不知。這種聚焦方式一般為傳統的敘事作品采用,側重于講述故事的完整性。如菲爾丁的《湯姆?瓊斯》。此種類型的敘述者可以深入故事中每一個人物的內心,洞察一切。
內聚焦,類似于托多羅夫提出的“敘述者=人物”。即有限的敘述視角,敘述者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與小說中的其他人物是有聯系的。因為事件是通過某個聚焦人物的感知和觀點呈現出來的,所以我們只能通過他的視角來了解故事的進程和發展。在這種情況下,就存在一個問題:即我們唯一的信息提供者所說的話語是否真實可靠。后來,熱奈特根據其他理論家的一些批評,對“內聚焦”的觀點進行了完善。他以聚焦的恒定性為參照范式,把內聚焦分為三種,即固定型內聚焦、不定式內聚焦和多重型內聚焦。固定型內聚集:事件是從單一的聚焦者的角度來講述;不定式內聚焦:事件是從幾個聚焦者的角度講;多重型內聚焦:由不同的聚焦者講述同一個事件,通過多個視角來表現同一件事情,增加了事件的多元性,但同時也使敘述變得復雜(熱奈爾,1990:130)。
外聚焦,類似于托多羅夫提出的“敘述者<人物”。敘述者相當于一個不知情的目擊者。熱奈特在《新敘事話語》中指出:“焦點置于由敘述者所選擇的故事之外的一個點上,外在于每一個人物,這就意味著排除了對任何人的思想提供信息的可能性。”即外聚焦敘述者的眼光不具有穿透力。它和零聚焦是兩個極端。后者洞曉其所講述故事的一切,而前者了解的信息相當匱乏:他所觀察到的景象只是來源于他肩頭上的一臺攝像機,這臺攝像機只能拍下它所看到的。因此外聚焦者知道的甚至比小說中其他人物知曉的要少得多,這是他作為一個局外人的屬性。
在整部小說中,聚焦方法不必保持不變,它可以根據作者的創作意圖進行變換,它是作者試圖操縱讀者閱讀過程的一個隱形策略。下面筆者試從熱奈特的聚焦類型入手,以探究小說《暴風雨》的敘事魅力。
三、《暴風雨》中的零聚焦
在《暴風雨》中,故事開始由一個客觀的全知敘述者講述。“慣于跟兒子平等交談的博畢諾提醒孩子”(譯文見水影兒的博客,后面不再另做標注)。敘述者不受任何限制,知曉人物之間的關系,并且熟悉他們的心理特點和相處方式,由此可見,此處的這個全知敘述者是在向讀者講述他所知道的事情。而“他們決定等暴風雨過后再上路”,敘述者講述故事中人物的內心打算,讀者在零聚焦敘述者的帶領下,進入人物的心理世界。
阿爾西在踏入卡利克斯塔家門之后,他最初是“走到屋邊的馬棚”、然后“登上門廊”、接著“走進屋里”,最后進入卡利克斯塔的臥室。在答應阿爾西的避雨請求之后,卡利克斯塔從“小陽臺”進入屋里。隨著故事的深入,讀者跟隨全知敘述者的眼光,發現二人的空間距離從彼此分離到慢慢縮近。
在零聚焦中,讀者借助敘述者的眼睛,經常能夠獲得比小說中人物更全面的信息。全知敘述者引領讀者看到阿爾西和卡拉利斯塔兩人不斷靠近,更重要的是在暗示讀者:不僅僅是空間距離,這一對舊情人的心理距離也在不斷向彼此靠攏。接著,全知敘述者使讀者看到:在臥室里面,“畢比的臥榻和她的并排放著”,“碩大的白色臥床和緊閉的百葉窗”。 由于在零聚焦類型中,敘述者可以對觀察到的景象發表自己的見解:“朦朧與神秘”,在這樣一個暴風雨天之中,這兩個詞語更籠罩了一層情欲的氣息。此時,夫妻生活不夠和諧的猜想,與這對舊情人所處的神秘氛圍,便形成了一種張力,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
四、《暴風雨》中的內聚焦
1.不定式內聚焦
由于暴風雨逐漸變大,兩人進入屋內避雨,卡利克斯塔開始擦窗子上的水汽。接下來,“阿爾西的目光越過卡利克斯塔的肩頭朝外看”,后面描寫到的景象就來自阿爾西的眼睛,“屋外的大雨”、“遠處的小屋”“遠方的樹林”這些場景都是由阿爾西所看到的。小說由開始的全知視角逐漸過渡到不定式內聚焦。此時,人物感知替代了敘述者的感知,成為故事的敘事者。讀者只能通過阿爾西的眼睛了解事件,于是動作的發出者—阿爾西上升就到了話語的層面上。
阿爾西在暴風雨天氣中來到舊情人卡利克斯塔家中避雨,發現“她比五年前結婚時豐滿了些。”此時聚焦者為阿爾西。舊情人見面,他看到的是“豐滿”的身軀, “柔情似水”的藍眼睛, “紐纏在耳朵和太陽穴周圍”的金發,這些富有挑逗性的詞語全來自阿爾西的眼睛觀察到的。讀者忍不住想到他們之間是否會再度擦出火花。
不定式聚焦把看似輕松隨意的敘事片段串聯在一起,在推動情節發展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內聚焦中,視角轉換的靈活運用無疑增加了小說的可讀性,讀者現在不是置身事外,而是融入到故事之中,體會到他們之間的行為是與自然界中的暴風雨同步進行的。
2.多重型內聚焦
在對男女主人公的婚外行為描寫中,肖邦巧妙地運用了多重型內聚焦,分別從當事人雙方的視角闡釋了同一過程。
暴風雨伊始,阿爾西得到允許進來避雨時,“登上門廊”,“走進屋里,順手關上了門”。這些動作都是他在得到了卡利克斯塔的應允“進來吧,阿爾西先生”之后發生的。他將卡利克斯塔摟在懷里,捋好她的頭發,注視著她,看到她的“嘴唇紅潤得像石榴子兒一樣”和“白皙的脖項和豐滿挺拔的胸脯”。于是,阿爾西除了“吻上她的那片嘴唇”,不想做任何事。此時,阿爾西作為聚焦者,他覺察到卡利克斯塔“水汪汪的藍眼睛”中的“恐懼”消失,顯出一種“感官欲望”。由此,在阿爾西看來,并不是他單方面在強迫燃起卡利克斯塔對她的欲望之火,因為他從卡利克斯塔對他的言語、動作以及神情中,都感受到卡利克斯塔并沒有完全忘掉他。
另一方面,當卡利克斯塔被問及是否記得在阿桑普申的情景時,“她當然記得”,接下來就轉入卡利克斯塔的視角進行回想:“那次在阿桑普申,他死命地親吻,直親得自己差點沒喘過氣。”這些也說明了他們對雙方都存有念想,這一過程是自然而然發生的。盡管屋外狂風暴雨,二人卻在房間內爬上了幸福的巔峰。她那“不可遏制的情感就像白色的火焰,帶著無限的穿透力,在他刻骨銘心的感覺之顛找到回應”。讀者被帶入卡利克斯塔的視角,傾向于認同她此刻的行為是愉悅的。而且,她全身潔白,如同“潔白的床單”,“如奶色的百合在太陽的邀約下,向世間永恒的生命播撒芬芳”。肖邦用清新且富有美感的詞語用來描寫卡利克斯塔,可見作者并不認為她的這種行為是值得唾棄的。
針對一對舊情人再度相遇并火花重燃這一情節,肖邦分別從當事人雙方的角度對這一過程進行了詳細的描寫,可以使讀者從多個層面理解他們之間微妙的感情。多重型內聚焦深入兩個人的內心世界,分別解釋了他們的行為動機,方便讀者在全面了解事件后,做出自己的價值判斷。
五、結語
肖邦的這部作品不僅在內容上大膽創新,而且形式也是靈活多變,在有限的篇幅內傳達出在語言層面之外的更多信息。在整篇小說中,肖邦采用不同的聚焦類型帶領讀者進入不同的感知領域:零聚焦幫助讀者知曉比小說中單個人物更全面的信息,從而引發敘事張力;內聚焦使讀者能夠站在卡利克斯塔和阿爾西的立場上,審視這段激情碰撞發生的原因。筆者從熱奈特的聚焦類型出發,對《暴風雨》中涉及到的聚焦變化進行分析,小說中涉及的零聚焦和內聚焦的靈活應用使作品內容展現更為豐富,由此描繪出女主人公卡利克斯塔經過內心的暴風雨后,守得云開見日出的圖景。
參考文獻:
[1]Genette, G. 1980. Narrative Discourse.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Herman, L. Vervaeck. B. 2005. Handbook of Narrative Analysis. 2005. Lincoln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Nevraska Press.
[3]Bal, M. 1997. Narratology.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4]金莉,1995,壓抑,覺醒,反叛——凱特·肖邦筆下的女性形象,《外國文學》年第4期。
[5]金莉、秦亞青,1999,《美國文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00-108。
[6]凱特·肖邦,《暴風雨》(中英文對照),參見水影兒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2cefc10102e9qc.html。2017年5月10日讀取。
[7]熱奈特,1990,敘事話語[M],王文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29-133。
[8]申丹,2010,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9]申丹,2004,視角,《外國文學》第3期。
[10]萬雪梅,2013,當代西方凱特·肖邦研究綜述,《當代外國文學》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