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他為什么要在敞亮的院落里建一間暗室,沒有窗戶,一扇單門,卻在墻與墻之間留了指縫寬的空隙。每天早起,他總要去那里待上一會兒。然后,神清氣爽、笑盈盈地走出來,開始新的一天。
有好事者新奇,以為那里藏著天大的秘密,轉彎抹角地要去那間暗室看看。他倒是大度,欣然請他們進去。可室內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只在那指縫寬的空隙處透進來一束光,明亮的天光。
他如實奉告,每天早上去那里,就是為了那指縫里的天光。來人哈哈大笑說,你的院落美麗闊大,不是有更廣大更明亮的天光嗎?何必多此一舉呢。他也跟著笑,卻不再多做解釋。他心里明白,那一束看似狹小的天光,于他來說,是何其廣大。不是表面上的指縫寬,它意味著一切。生命的寬度和長度都在其中了。
那一年,他20歲,他人生中發生了一件大事——高考落榜了。他已經復讀過一年了,那樣窘困的農家已不允許他再復讀。其實,也收到了錄取通知書,一個三流的大學。他偷偷地把通知書撕了,那樣一個三流大學的花費,不是這個農家所能承擔的。父母不相信,一向每次考試都拔尖的他,生生地落榜。他不敢告訴他們原因——考試前一晚,室友發高燒,他陪室友去醫院,折騰了一夜。他真的不是想去當英雄,但那樣危急的時刻,他總不能臨危不救吧。
當別人都高興地去大學里揮灑青春的時候,他也揮別了父母,離開貧瘠的家鄉,踏上北上的列車,尋找新的命運。
他在北方最大的城市流蕩了幾個月后,終于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這期間他吃過很多苦,挨餓是常事,沒地方睡,就和乞丐們一起搶橋洞睡,干過各種苦力。那次,他給人搬家,把重重的家具從一樓搬到六樓,沒有電梯。那戶主人見他,能吃苦,就熱情地給他介紹工作。
也許是時來運轉,公司見他租不起房子,就給他安排了住處。庫房后面的一個小屋子,說是屋子,也不過一個棚子罷了,破敗得很,陰暗得很,一邊的墻壁都裂了,指縫寬,卻能透進一絲天光。他開心極了,終于有一個落腳之處。
然而,接下來的工作十分不順利。他每天一家又一家地拜訪客戶,卻總是吃閉門羹。一個月過去了,又一個月過去了,他沒有做成一單生意。晚上回來,衣服總是被汗水濕透,這些他不在乎。他心急如焚,沮喪極了。老板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是那道指縫里漏下來的天光救了他。那天早上醒來,他突然注意到這束天光。黑團團的屋子里,這束天光那么明亮,那么倔強,穿透黑暗。他猛地就有了精神,覺得自己不能不如一束光。
以后慘淡的每一天,那束光都鼓舞著他。半年后,很多客戶為他的鍥而不舍所感,訂單接連而來。他的日子從此慢慢好了起來。
后來,他融入了這個城市。他在郊外買了一個寬敞的院落,建了一間和那個屋子很像的小暗室,有指縫寬的天光。他覺得這可以讓他在蒼茫的人生中,不至于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