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母親忙完廚房里的事,端著一盆熱水出來洗頭發,我走過去,用勺子舀熱水往母親布滿白色泡沫的頭發上淋。淋著淋著我就發現有些不對了——怎么淋了幾勺水后,母親頭上還有很多白色呢?我決定戴上眼鏡看個究竟。母親見我停了下來,問我怎么了。我說:“頭發里的白色泡沫怎么總是淋不掉,我要仔細看看。”母親說:“哪里是泡沫淋不掉,是我的白頭發。”我頓時吃了一驚,戴上眼鏡仔細一看,發現母親后腦和兩側,果然有很多白發,一縷縷,從黑發中探出來,特別打眼。
我心為之一緊,被母親頭上的白發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娘啊,母親什么時候已有這么多白發,作兒子的我竟渾然不覺。慚愧啊!也就在那一刻,我不得不接受殘酷的現實——母親的確老了。
母親曾經有一頭烏黑發亮、柔順濃密的秀發,好不讓人羨慕。而我也得了母親的遺傳,頭發又黑又密。記憶中,母親留著兩個長長的麻花辮,喜歡在黃昏洗完頭后,坐在家門前,任一頭秀發披散,細心梳理著,等待自然風干。這時,我最喜歡伏在母親背上,或者靠在母親腿上,貪婪地聞那幽幽發香,調皮的撫弄母親的頭發。有時會將母親的頭發打成結,傻笑著讓母親看,然后解開;再打成結,再解開,樂此不疲。有時我也會像個乖巧的女兒,幫母親梳理頭發。盡管重一下,輕一下,也許還常常把母親的頭弄疼了,可母親反而高興,直夸我乖呢。更多的時候,我喜歡拿母親的發梢往我臉上撓癢癢,撓一下,笑一次。盡管母親忙了一天已很累了,但母親不但不生氣,反而還拿發梢撓我的臉、脖子。我被逗得哈哈大笑,停不下來。我笑,母親也跟著笑。笑聲回蕩,驚起了門前樹上的歸鳥,引來了愛湊熱鬧的大黃狗,也吸引了本欲離去的夕陽。夕陽灑在母親頭發上,給黑發鍍了一層金,美極了。母親的麻花辮,永遠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里。
后來,我上學了,再也不能在母親懷里拿母親的辮子玩了。而母親,為補貼家用,忍痛賣了那一對大辮子。此后,為了方便打理,母親再也沒留過長發。隨著我漸漸長大,求學、工作、結婚,陪伴母親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我幾乎沒有再用心細看過母親的頭發。
直到這次我無意間幫母親洗頭時,才猛然發現,母親的頭發已經白了大半。歲月這把無情刀以溫水煮青蛙式的摧殘讓我對母親的變老視而不見。時光啊,請你停下腳步,不要讓母親再變老了!如果可以,我寧愿用我的青春,滌盡母親的白發,換回母親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