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韻（節選）

編者的話：

《珠江夜韻》（節選）選自廣東省著名散文家盧錫銘的散文集《水云問渡》。文章講述了沙面古往今來的故事，取材豐富，評述深刻，值得同學們重溫歷史，感受改革開放為荔灣帶來的新氣象。

當夕陽沉入白鵝潭，珠江兩岸驟然亮起了萬家燈火，一幢幢高低錯落的樓宇，閃爍著七彩霓虹，幾座標志性建筑的飾燈，在珠江上空來回照射，活像一條條蛟龍駕著薄霧在江中飛舞。天字碼頭的游船出動了，它們在江面上穿梭游弋，一串串彩燈把它們勾勒得玲瓏浮凸，仿如一座座金山銀島在江中浮動，各種光與影交織著輝映著，就像天上突然傾翻了萬籮珠寶，璀璨得令人咋舌。夜深了，偶爾在江面上駛過幾艘貨輪和滑過幾片漁舟，幾聲汽笛，數叢漁火，為沉沉睡去的珠江平添幾分嫻靜與神秘。

珠江的夜色聚焦點在白鵝潭，這是廣州珠江水域最深和最闊的河段。相傳每年五月風雨交加波濤洶涌之夜，有兩只狀如小艇的白鵝隨波而上，江面上隨即浪靜風平，故此而得名。白鵝潭有一沙洲，名曰沙面，它閱盡珠江的夜色，目睹珠江歷史的嬗變。

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后，英法占領軍看中沙面這片沙洲，強迫清政府簽約為租界，他們在沙面的北端挖了條小河，將這片沙洲變成一個小島，建起領事館來，隨后美、葡、德、日等國領事館相繼搬進島內。島內建有八條街道，街道兩旁是風格迥異的小洋房，銀行、郵電局、醫院、商鋪、會所遍布島內，各國的國旗在島內張揚著，儼然是座城中的外國之城。在南岸他們還特意建了一個碼頭，專供租界的小艇與停泊在白鵝潭的外國軍艦往來。一到夜晚，沙面島內燈火輝煌，西裝革履的領事館官員，攬著金發女郎的腰肢，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走著，靡靡之音與爵士樂從咖啡廳和夜總會流瀉出來。停泊在白鵝潭的外國軍艦，不時閃著探照燈向岸上掃射，仿如野狼瞪著那貪婪而又陰森的眼睛，隨時準備撲向它的獵物，那時中國公民是不準進入島內的，豈止不能進入島內？連愛國的自由也沒有。就在離沙面不到一里之遙的沙基，他們就制造了一起震驚中外的慘案，支持省港大罷工的游行群眾，遭到了殖民者的槍殺，愛國者的鮮血染紅了白鵝潭畔。這是一片喪失主權的土地，這是一片籠罩著殖民主義者淫威的夜色，珠江流淌的是一個民族的屈辱和義憤。

這種屈辱喚起了中華民族的自尊，這種義憤激發了一場場革命，維新變法、辛亥革命和廣州起義的源頭都在珠江。這一場場革命，催生了民族資本和民族工業的興起，這種興起帶來了沿海城市的繁華，這種繁華引發了中外經濟與文化的交流。在當時的廣州，珠江北岸就崛起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海珠橋則是這道風景線上的一顆明珠，它飛架南北，能張能合，迎送南北兩岸的車馬以及進進出出羊城的舟船。在海珠橋的兩翼，各有一座標志性的建筑。東面是愛群大廈，樓高十三層，是廣州當時最高的一座賓館，它渾身灰黑，酷似一位穿著燕尾服打著甫呔（領結）的西方紳士。西面是南方大廈，樓高九層，是廣州當時最大的一個商場，它溢彩流光，仿如一位穿著旗袍戴著珠寶的東方少婦。它們依著珠江憑欄相對，守望著廣州這座古老而又時髦的城市。

廣州回到人民手中，珠江北岸更是錦上添花。廣州一解放，政府便在海珠橋北岸建起了海珠廣場，廣場上高高聳立著廣州解放紀念碑，紀念碑雕塑著一名威武的解放軍戰士，他一手持槍，一手抱著鮮花，雙目炯炯地守望著白云珠海，守衛著共和國的尊嚴。它的身旁就是聞名中外的中國商品交易會，與之比肩而立的是27層的廣州大廈。從1957年始，一年春秋兩季交易會，迎接數以十萬計的五洲商客，使中國“一口通商”以另一種表現形式在廣州延續。通過廣州這一八面來風的窗口，瞭望歐風美雨，形成一個面向世界的姿態。與之相輝映的是這里形成的人文景觀，每當夜幕來臨，廣州大廈樓頂的那盞太陽燈，把整個海珠廣場照得如同白晝，廣場上那一排排怒放的木棉花在燈光的照耀下，仿如天際飄落的一片片彤云。在廣場上坐滿了三五成群的人，有在曬月光的，有在看報紙的，亦有在談情說愛的，與之融為一體的珠江岸邊的風情，一雙雙情侶憑欄相擁，活像一對對連心鎖，鎖住了十里江堤，他們對與對之間幾乎是零距離接觸，卻互不相擾，各自親熱著，一邊享受徐來的江風，一邊看江面滑行的漁火，或數天上的星星。那時候，夜幕下的珠江，水是那么清，清得可見魚兒在戲水；珠江的夜空是那么的藍，藍得可以看見星河在流動；人是那么的純，純得可以親密無間地相處。

珠江夜色重放光彩，是在改革開放之后。在珠江岸邊，第一個“吃螃蟹”的是香港的霍英東先生，他以商業巨子的眼光看中了沙面這塊風水寶地。在白鵝潭畔建起了一座五星級賓館，這賓館酷似一只渾身雪白的天鵝浮在白鵝潭上，賓館就取名白天鵝，這一招實在是高，白天鵝！白天鵝！從白鵝到白天鵝，一字之差卻既有傳承又有突破！它完成一個質的裂變！它既保持白鵝的本色，又添幾分儒雅與圣潔，它成為一個漂浮在珠江上的吉祥物，一個廣州改革開放的象征！當年白鵝踏平的是五月龍舟水的戲謔，如今白天鵝撥動的是改革開放的春潮。緊隨其后的是江灣大酒店，它仿如一葉白帆高懸在天字碼頭之東，人們幫它取個雅號叫珠江帆影。后來省政府在二沙島建了座星海音樂廳，它像一架豎琴高高聳立在珠江的綠島上。這三大建筑物成了珠江北岸的三大坐標，廣州市政府動了大手筆斥巨資，在珠江兩岸筑了二十里長堤，長堤上建起花崗巖欄桿，栽起飛翠流碧的綠化帶。地產商從中發現了商機，紛紛在兩岸建起了高級會所和豪宅，什么游艇會、高爾夫俱樂部，什么珠江帝景、濱江豪庭，十數家會所，數十個樓盤，爭雄斗偉，各出奇招。我曾觀看過一套一線江景的豪宅，當我步出陽臺，只見浩浩珠江從腳下蜿蜒而過，那粼粼波光，那片片帆影，那如虹的大橋，那如煙的綠樹，一齊向眼底奔來，使人頓覺神清氣爽，心胸豁然開闊。每當最后一抹晚霞沉入白鵝潭底，一河兩岸頓時成了一道五光十色的風景長廊，其美景其神韻絕不遜于巴黎的塞納河。特別是中秋和除夕之夜更是令人稱絕，白鵝潭上燃放長達半小時的煙火，珠江上空怒放著火樹銀花，把江水映照得七彩斑斕，每當這個時刻，廣州萬人空巷，人們紛紛涌到江邊，觀看這太平盛世的景象！

平日珠江岸邊的夜生活亦極為豐富，除了珠江夜游，燈光夜市，飲夜茶之外，在白鵝潭的南岸和海珠橋的北岸，兩條啤酒街顯得特別紅火。白鵝潭南岸的啤酒街，酒吧臨江而建，外部景觀頗像上海外灘，

內部裝修別具歐陸風情，而經營卻走平民路線。此處啤酒低廉，且既可飲酒亦可看演出，

“風車伴”就頗有巴黎“紅磨坊”的味道，“威特斯”則以表演見長，其中最火爆的有拉丁舞和鋼管舞，且每至周末均有俄羅斯女郎駕臨，掀起一股俄羅斯舞的風暴，它們以放飛心靈為旗幟，成為收入較低的泡吧一族的新寵。而北岸沿江路的酒吧街則以前衛為特色，它們錯落在老城區，都各具獨特的風韻，像仁濟路上的“滾石俱樂部”，愛群大廈的“爵士”及老發電廠的“咆哮”，都是引領時尚的前沿地帶。它的消費主體是職場上的白領，周末亦有不少大學生與外國游客。這些年輕人在老外面前不卑不亢，主動上前搭話與交流，酒吧成了一個英語角，成為他們進軍海外的一個練習場，他們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一張張充滿陽光氣息的臉，流溢的是自信與自豪，這些場景與當年沙面租界形成強烈的反差！

站在珠江岸邊，眺望珠江夜色，一陣陣思緒，仿如一股股潮水，拍擊著我的心弦！啊，珠江，廣州的母親河，你流淌了千百載，歷盡了世事滄桑，你孕育了一場場革命，蕩滌了封建社會的沉渣，洗清了近代史的屈辱；你敞開胸懷與海洋文化相交融，形成了獨特的珠江文化，你掀起了一陣陣改革開放的浪潮，讓廣州崛起為一座現代化的新城；你跳動著時代的脈搏，珠江夜色，就是這脈搏的律動，譜寫出一曲曲意味悠長的樂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