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

李偉從辛集轉(zhuǎn)車的時候，老板的電話追過來，問他收了多少錢。李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一個數(shù)字，老板暴跳如雷，罵得他狗血淋頭。掛了電話，李偉心里有火，看什么都不順眼。這時，迎面過來一個禿頭男人，一身和尚的打扮，穿著藍布袍，背了一個阿迪達斯的背包，胸前掛著一大串佛珠，走起路來，乒乒乓乓地響。

見李偉，男人換上笑臉，雙手合十，說：“施主，你我有緣……”李偉打斷他的話，擺手，說：“走開！走開！我什么也不買！”男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卻還是笑，變戲法一樣從背包里掏出幾塊像是玉雕的墜子，說：“請一個觀音吧，都是開過光的。”李偉冷笑，反問：“請？請不花錢？”和尚卻很從容，大大方方地說：“施主要是愿意支持寺院發(fā)展，那就更好了。”李偉再次冷笑，說：“你別廢話了！我還要趕車，不跟你啰唆。”

辛集的長途汽車站很小，人卻多，都是外出打工的鄉(xiāng)下人。李偉買了票，又買了一個燒餅，坐在候車室里啃，心里還在想著老板罵他的事。

坐在李偉對面的椅子上的，是一群去城里打工的年輕人，他們一邊抽煙一邊聊天。車站里的安全員跑過來，讓他們把煙滅掉。不知怎么就吵了起來，幾個年輕人圍著安全員大喊大叫，安全員開始還有氣勢，后來卻被年輕人逼得連連后退，最后干脆扭頭走了。

幾個年輕人哈哈大笑，其中一個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中年人。中年人本來是睡著的，被碰了一下，人整個兒翻倒在地。年輕人湊上去，似乎準備道歉，突然，年輕人大叫：“他死了！”人群“嗡”的一下散開了，但又都沒有跑遠，大家好奇又恐懼地看著地上躺的中年人。

李偉擠進人群，終于看清了中年人的面目，臉是鐵青的，粘著地上的污漬，眼睛睜著，卻已沒有生氣。李偉大喊道：“趕快報警啊！”聽這話，周圍的人都扭頭看他，卻沒人回應(yīng)他的話。李偉又氣又惱，一邊掏手機一邊推開人群往外擠。

警察到來之前，車站的安全員跑了過來，人群自動散開一條通道。安全員走近男人，蹲下去仔細看。身后不知誰推了他一把，他差點兒跌到中年人身上。眾人哄堂大笑，安全員站起來跳著腳罵，邊罵邊沖出人群。

一大群人就這么圍著死去的中年人，直到廣播通知上車，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但很快更多的人又圍上來議論紛紛。李偉站在人群外面發(fā)呆，這時他又看到了那個和尚。

和尚擠進人群，走到中年人近旁，蹲下，看了看，然后他伸手拉住中年人的胳膊，用力將中年人拉抱到自己身上。周圍的人群發(fā)出一陣驚呼。和尚卻面色坦然，他將中年人抱放到椅子上。中年人的身體已經(jīng)僵硬，沒辦法坐在椅子上，一次次滑下來，和尚就一次次將他推回去。終于，中年人仰靠在椅子上了，一雙死魚般的眼睛卻盯著天花板。和尚伸出兩個指頭，輕輕抹下中年人的眼皮。

此刻，中年人仿佛睡著了。燈光下，他的面目看上去平靜而安詳。和尚直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布袍，面對中年人，雙手合十，嘴巴里念念有詞。

警察來的時候，候車室里再次翻騰，一片嘈雜。尸體被運走時，李偉發(fā)現(xiàn)和尚沒了蹤影。他從候車室出來，在廣場上四處張望，幾乎沒費什么氣力，就看到了和尚的大光頭。李偉走過去，和尚還是那張笑臉，雙手合十，道：“施主，你我是有緣人……”李偉想不出他為什么總是這句話，但顯然和尚沒有認出他來。李偉雙手合十，說：“是啊，有緣。”

此刻，和尚飛快地從包里掏出一個墜子，說：“既然有緣，我送你一個玉墜吧。”說完，就把玉墜硬塞到李偉手里。李偉拿著玉墜仔細看，只見玉墜的正面是觀音像，背面還有字：好人平安。和尚說：“這玉墜已開過光，當(dāng)官可以保佑你一路高升，做生意可以保佑你每天發(fā)財，就是平常人，出門也可以保佑你路路平安。”李偉點點頭，還沒說話，只見和尚張開手，伸到李偉面前。李偉想了想，明白了，問：“多少錢？”和尚倒坦然，說：“隨施主心意。”

李偉從口袋里掏出錢，放進和尚的手心里。那是一張百元鈔票。和尚眉開眼笑，正要道謝，李偉卻把玉墜也放回到和尚手里。和尚愣住了，呆呆地看著李偉。李偉沒說話，轉(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