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啾啾。
突然就聽見窗外歡快的陣陣鳥鳴。不是北國常見的那種麻雀或燕子。這是哪里來的什么候鳥?黑亮,身子較大,但不及鴿子,頭頂順出一角羽冠。一群,大約有十幾只吧,正落在丁香枝頭。翩翩的,跳上,翻下,啄食,嬉戲。
不遠處的草坪上,還有兩只近兩三年才活躍到這里的斑鳩,它們怡然自得地漫步在黃草間,拾撿著什么,義不時抬頭四處望望。
空氣中,跳蕩著無數細小活潑的精靈子,金屬質感。不是亂花瞇眼,倒讓眼前明媚。
憋仄在公文里的慵懶待舒張的心情馬上就像天空的太陽那樣,明晃晃,暖洋洋的。
看看椅背上的夾襖,伸伸背,長噓一口氣。
心里大體算算節令,眼看著就應該是,春天來了!
我踱到院外。空氣多爽!
草坪一片枯黃。仔細瞅腳下,恍惚的枯黃中,綠意卻慢慢就盈溢了出來,漸漸涂滿了我的雙眼。啊,原來,是一蓮蓬草芽一股腦地涌出來,足有一公分高了!整天沉湎于冬天的習慣性畏縮,竟然忽視了荒蕪表象下微小的鮮活,和他們鍥而不舍頑強的生長。是啊,“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不經意問,原來小草已經這么蔥蘢了!他們隱匿匍匐在衰草之下,輕輕探出頭來,義悄悄縮回去,再小心地探出來,又怯怯地縮回去,儼然一群頑皮的小子,嘻嘻哈哈,冒冒失失,不知疲倦地跟人們做著童年的游戲。
突然,“嘭”地一聲。低沉,勁響。我仔細搜尋,發現附近一棵油松的陽面軀干,竟然猛地抖褪出一段已經枯敗灰黑的穹殼,紅黃的一片肌膚就那樣嫩嫩地鮮亮著,就好像給小孩兒穿往年的衣裳,露胳膊露腿兒露肚皮,倏忽就擴大了一個年輪似的。抬頭看那些松針,暗綠著,頂芽卻像幾根纖弱的白絨棒,圪努努地拔著高。枝杈上的某個松塔,仿佛聽見什么召喚似的,此時也“啵”地一響,麟角炸開,飛出一粒紫黑的松子。探尋疑惑問,松子已經湮沒在蓮蓬的草地里。
院里唯一的這棵柳樹,“女大十八變”一樣的激動著,嫵媚著。她的枝條柔軟的,像是舞女的腰,又好似穿了紅兜肚腰心,一拂拂地跳著詩意的舞蹈。漸漸地,你還能感覺到柳枝上的葉芽兒,瞇瞇的笑,欲露還隱地還伸出一支支小手,招引你一起曼舞青春,歲月。
我突然記起那年在內蒙古和林格爾礦山,也應該是早春的時分,荒茫茫的山頭,乍寒乍暖的春風,不經意問,腳下竟然有一種灰絨絨疲沓沓的草,綻放出金盞盞的絢麗的花朵!
青春的日子,總是有著意想不到的充沛無窮的活力和精彩無忌的綻放。
但是且慢,馬上,狂風就涌來了。
風的臉,黑憤憤霧蒙蒙緊繃繃的。它們嗚嗚嗚呼呼呼嗖嗖嗖地呼吼嘯叫著,甚至有時伴隨著轟隆隆轟隆隆猶如大地震來臨時低沉而怕人的悶響。它們就這樣,來了,來得那么排山倒海,來得那么氣勢洶洶,來得那么無所顧忌。
所有的樹木都極力地挺著,一閃一晃一閃一晃地,挺著。有的枝杈,在瘋狂的強拉硬拽下,實在堅持不住,被猛地扯斷身子,摔離母體,翻滾著,倏地就飄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大樹深情地關注著它們,盡力想挽留它們。可一切于事無補了。“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春天就這樣毫不容情地把病枯弱脆的枝杈給剔除了。是的,被春天剔除了。大樹只能嗚嗚哀鳴……
枯草原本還留戀地占據著土地的空間。當這股颶風最初卷來的時候,它們原以為會像往常一樣,僅僅是“風吹草動”而已,哪成想這風會這般迅猛,這般狂肆,這般決絕!于是,它們想極力抓住每一顆干硬的土粒,留在春天的縫隙里。奈何,看似強硬的身子,根子已經陳舊得腐敗。大風似乎毫不費力,它們就被輕飄飄地裹挾著,拋到不可預知的地方。
多洶的風啊!那年春天,我頭次上恒山山脈的仁崖山開花崗石礦,那風叫個厲烈!穿著兩層厚毛衣,還覺得風會呼呼地穿透自己的身體。經過一個晚上,獵豹越野車本來光亮的漆皮,迎風面被風沙打成粗布樣。連玻璃都到處坑坑洼洼,快成毛玻璃了。
……這,可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個明媚溫潤云淡風輕的春天。可這,就是事實上存在的,能吹破琉璃瓦的那個,春天。
春天就是這樣,以一種不管人們愿不愿意想到或情不情愿看到的,有時是摧枯拉朽近似于革命者大破大立的膽識和氣魄,扶掖和催產了一些新鮮而活力的生命;也讓一些物象,永遠地,淘汰出以后所有的季節。
倒是春寒料峭后的綠,更加蓬勃青翠了。我該以怎樣的心情看待這場颶風?
春天會讓人產生無限的企望,以至于五顏六色的花,都來裝點所有的幻想。即使有狂風,也可能有暴雪,或者其它的未盡如人意,人們心中只是自信滿滿地想著,春天來了。
燕子回歸,花兒綻放,小樹發芽兒,天空闊躍,大山朗潤。大自然在舉辦多遼闊多盛大多誘惑的青春party啊!
春天真的來了。
我們踏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