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宵派對

我已經習慣了眼前的黑暗，習慣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我摸索著走過過道，走上石階，打開頂上的門。我心底還存有一絲幻想，希望門外的房子里燈火通明，但事實并非如此。

我的手指在墻上劃拉了幾下，找到了開關，來回扳了幾下，但是什么也沒發生。

停電了。

整個世界都沉浸在黑暗和寂靜中。但我毫不在意，因為我已經不在地下了，身邊也沒有潮濕的霉味兒，手指所及之處也不再是蜘蛛網或者碎玻璃。

沒有聲音，也沒有她們的蹤跡。但是我從地窖里出來了，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這里。我滿心羞愧和憤怒，心想今晚付出了這么多努力，卻還是落得這么個下場，就好像薩維用她的黑色眼線筆在我的腦門兒上寫了“受氣包”幾個大字一樣。

我絕不能再在這里待下去，但是摸到前門的時候，我想起自己的大衣和手提包還放在樓上薩維的臥室里。

我猶豫了一下。晚上很涼，走回家得花很長時間。我需要我的大衣，也不想把包留在這兒，但這就意味著我要面對折磨我的那些人。

路過大廳桌子上那面仿古鏡時，我瞥見鏡子里好像有一個黑乎乎的人影，雖然不高不壯，還貓著腰，但有股絕不服輸的勁頭。我挺起了胸膛。

我走在瓷磚地板上，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然后開始沿著鋪有地毯的樓梯向上爬，手扶著樓梯欄桿。房子里根本就沒有在玩捉迷藏游戲的跡象，不過游戲到現在已經玩了快一個小時了，我相當肯定這從一開始就是針對我搞惡作劇的借口。

我心跳得厲害，因為恐懼和憤怒，爬樓梯的時候我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爬到頂層之后，我看到了一束光從樓梯平臺那邊照過來。我走到薩維臥室的門前停了下來，還能聽到里面的竊竊私語和偷笑聲。

從半掩的門里看進去，我看到薩維和她的朋友們正躺在睡袋和坐墊上。六七根散發著香草味兒的精致蠟燭閃爍著，照亮了她們的臉。她們換上了睡衣，正要睡覺。

不知怎么，她們都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小，她們看起來那么無辜，根本不像會欺負和折磨他人的那種女孩兒。

但我知道她們就是。

“我是說，我覺得有點過分?！彼_維對其他女孩兒說，“我知道咱們說好了要給她點挑戰，考驗一下，但是……切斷電閘、不去管她一段時間已經夠了。沒有必要非要把她帶到地窖里，那兒太嚇人了，真可怕，而且你不該把門都鎖上。真糟糕！”

“但是我以為你想這么做?！比R尼說，“要嚇嚇她，不是嗎？”

“這倒是，”薩維說，“我只是覺得你們做得有點過了，僅此而已。”

“是你讓我們給她點挑戰的，”亞茲提醒她，“嚇嚇她，或者做點其他什么事。總之要看看她是不是‘適合’加入我們。你考驗我們的那天晚上還讓我們在公園的湖里裸泳來著呢，你不記得了嗎？那次更過分，危險得很。我們很可能會被淹死，或者出別的意外！”

“可是你也沒有裸泳啊，”薩維指出，“你是穿著衣服游的，而且最后你只在水里劃拉了兩下，我就讓你上了岸?！?/p>

“那也一樣?！眮喥潬庌q道，“你說過，要是不嚇人或者太容易，都不算什么挑戰。你說我們必須得證明自己?！?/p>

“我說這話了嗎？”薩維嘆了口氣，“聽著，那時候我只有十一歲。我可能是看了太多美國的青春電影。那是個壞主意?！?/p>

“我后來又把門打開了?！比R尼說，“她自由了，現在她想干什么都行，這樣總可以了吧？別生我的氣，薩維，我那么做是因為我以為你想讓我那么做。”

“那你顯然沒有那么了解我。”薩維火了，“我要下去看看她有沒有事兒，她一定嚇壞了。我喜歡愛麗絲，她這人不錯，根本不像你們說的那樣討厭?！?/p>

“行了，我明白了?！比R尼還嘴道，“你也上了她這個‘完美小公主’的當。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她就是個自私自利又自負的小人。她騙了你，也騙了盧克，然后她就會利用你們兩個人讓大家都覺得她這人不錯，但是實際上她就是個時刻想成為眾人焦點的小蠢……”

我再也聽不下去萊尼的惡語中傷了，便一把將門推開。我覺得她的話比把我關在地窖里還讓我受傷。盡管她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我還是一直把她當作我的朋友。我之前真的不相信她會傷害我，但是現在我信了。

“你說我就是個什么，萊尼？”我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就直接告訴我你對我的看法吧。直接說吧，反正你已經傷害我夠深了，不在乎多這一句話?！?/p>

燭光下，女孩兒們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她們都吃了一驚，但萊尼的臉上多了幾分冷漠。我想也許這冷漠一直掛在她臉上，只是我眼瞎，始終沒看出來。

“你是什么你自己知道?！比R尼滿懷惡意地說，“你自己知道你都干了什么?！?/p>

“萊尼！”薩維說，“夠了！”

我太震驚、太受傷了，完全說不出話來。我發現以前最要好的朋友竟然對我懷恨在心，而我還一直幫她找借口，把她對我做的壞事兒都怪到別人頭上，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什么語言能形容我的感受了。我真是個不可救藥的馬大哈，因為萊尼成功地騙了我。聽見她大聲說出來時，我甚至感到一下子輕松了，至少現在我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什么樣的了。

我們六歲那年，萊尼告訴我，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我相信了她。我可真是個蠢蛋。

我覺得一陣惡心，五臟六腑都感到極度不適。我有點站不穩，難受得要命，但還是努力勇敢起來。

我走進臥室，小心翼翼地避過地上的蠟燭。亞茲和艾琳都坐在我的睡袋上，所以我沒去拿睡袋，而是從床上拿起了我的大衣，把它穿在身上。然后我拎起半空的包，把它甩到肩膀上搭著。

女孩兒們都站起身來，紛紛開口勸我不要走，但是我生氣地把她們統統推開。對我來說，比起表現出被萊尼的話傷害到了，還是讓她們知道我生氣了更容易些?！澳悴荒芫瓦@么走了，”薩維勸說道，“行了，愛麗絲，冷靜下來。那是個玩笑，是錯誤，也是誤會?！?/p>

“我不喜歡你們的玩笑。”我簡短地說。

“好吧，我用錯詞了?！彼_維退讓說，“我們本來計劃是在玩捉迷藏的時候把燈關了，明白嗎？本來這是個考驗，我們想看看到時候你是不是還能保持冷靜。但是萊尼沒弄清楚，她以為……算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以為的，總之，我們絕對沒想過把你鎖在地窖里，誰都沒打算把任何人鎖起來。這真是個誤會?！?/p>

“太對了，真是個誤會?！蔽覒嵟乜粗_維說，“我不喜歡你的考驗，薩維，我也不喜歡你的通宵派對。都快兩年了，你始終看不起我、嘲笑我，還弄壞我的東西、藏我的課本、往我書包里扔垃圾。雖然你是指使別人干的，但這些欺負人的行為跟你也脫不了干系?！?/p>

“可是……我沒有啊！”她大聲辯解，“我不會那么干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得了吧?！蔽艺f，“誰都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我真是蠢到家了才相信你，才會以為你邀請我來你家算是給我道歉。我真是這世界上最大的傻瓜，因為我真以為你喜歡我……”

“我確實喜歡你！”薩維堅持說，“別走，愛麗絲。我們可以把這事兒說開了！”

我氣得要命，而且又難過，不想留下來。于是我推開薩維，怒氣沖沖地下樓，走到中間的樓梯平臺。其他人跟在我身后，爭辯著、懇求著，讓我等一等。

“你還沒拿你的睡袋呢！”艾琳說，“說真的，愛麗絲，你不能現在走——大半夜的！留下吧。我們可以早上攤開了談談，不會怎么樣的，你留下來就知道了！”

“求你了，”亞茲也插話說，“別這樣，愛麗絲。對，萊尼是做得過分了，但是別毀了這個美好的晚上啊！冷靜點！”

聽了她們的話，我大笑起來。還怪我破壞了派對的氛圍？真好笑。

薩維想攔住我的路。

“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愛麗絲。”她對我說，就好像我不知道一樣，“現在走可不是個好主意。你要怎么做呢，難道給你爸媽打電話？要是那樣他們會怎么想呢？”

我挑了挑眉毛。薩維總是擔心別人想什么。她擔心我爸媽可能會對此說些什么，怕他們給她爸媽打電話，然后發現當天晚上根本沒人在家照看我們，卡瑞娜出去泡吧了，丟下我們幾個小女孩兒在房子里胡鬧。她怕他們知道地窖和假停電這些事兒以后會責備她。

黑暗中，她煞白的臉上蒙著黑影。我隱約可以看見她臉上畫的白兔鼻子和胡須的殘妝，她還戴著那對毛茸茸的兔耳朵，只不過現在有些耷拉著。

她身后的陰影中，萊尼的貓臉上帶著惡意滿滿的假笑；還有亞茲和艾琳，盡管她們已經把臉上的油彩抹去了，但依然戴著她們的動物帽子。

一切看起來如此不真實，又略帶恐怖。

“我會走回家，不用擔心?！蔽艺f，“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薩維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慌張。“你不能走回去！”她哀聲說，“不能大半夜的走回家！要是發生什么意外怎么辦？那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那又怎么樣？反正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不會原諒你們所有人。”

薩維似乎受到了極大打擊，她退回到黑暗中，雙臂抱在胸前。我竟然因為傷到了她而感到有些得意，盡管比起她對我的傷害，這只不過是一點皮外傷。

我歪了歪頭，轉身就走。亞茲、萊尼和艾琳上前攔我，似乎要為了勸我留下做最后的努力。她們不約而同地開了口。

“愛麗絲，你要這么想，畢竟你通過了這次考驗……”

“別這樣……算了吧！”

“別這么小題大做行不行？”

當然了，最后一句是萊尼說的。她拽著我的胳膊肘把我拉了回去。我想甩開她，但是她還抓著我的大衣。我們倆踉踉蹌蹌地往下走了兩個臺階，然后我伸出一只手想保持平衡。

“別碰我！”我大喊。

一切發生得太快。萊尼緊緊拽住我的胳膊，我被弄疼了，直往后縮。她熾熱的鼻息噴在我的耳朵上。

“回家吧，愛麗絲?！彼p聲說，“從這兒滾出去，別再回來了。我才不在乎你回家路上會不會被殺，會不會出車禍——我根本不在乎你。我恨你，愛麗絲·比奇。我恨你，而且我也不想在這兒看見你。離我遠點，離薩維遠點，也離盧克·米勒遠點！”

我猛地甩開她，但正當我從她手中抽回胳膊的時候，我在黑暗中踉蹌了一下，包掉在地上，然后我被絆了一下。突然我就墜了下去，墜啊，墜啊，墜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