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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橋 ???? ????

2018-01-02 05:50:38潘軍
山花 2018年10期

潘軍

1

我姓許,認識我的人一般客氣地稱我許先生。當然,他們根本無法知道,我與傳說中從前那個在錢塘開生藥鋪的許仙是同一個人。民間需要傳說,可是,如果說眼下的某個人生活在傳說中,或者從傳說中走出來,就沒有誰肯相信了。這樣的時候,時間便顯得異常重要。傳說中的時間從來都是曖昧的,實際上今天的一些對時間表達的詞語,比如過去,比如從前,也一樣曖昧。認識了這一點,我在今天里的故事才有了依據。

此刻,我就站在西湖的斷橋邊。唐代的白居易卸任杭州刺史離開之際,曾丟下一首傷感的七律,其中“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指的就是眼前這面水泊。這水其實也普通,是傳說賦予了它顯赫的大名。很多年前,正是在此地,我與來自峨眉山的白素貞邂逅相遇,我們的情感生活由此萌生,成就了一曲千古絕唱。在我的記憶里,那一天是春分——這與某些文獻記載有所不同。那是一個罕見的明媚的上午,湖光山色,碧波塔影,讓人流連忘返。誰能料到,這么好的天氣轉眼間風雨就不期而至呢?好在我是一個謹慎的男人,出遠門總是隨身帶著傘的。那是一把八十四骨、紫竹柄、暗紅色的油紙傘。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源自一個女人的指下乾坤。但送傘過去,則完全發自我的一片真心。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對美女是不動心的。如果有,就只會是兩種人——變態狂和陽痿患者。而我絕不屬于這兩類,我自覺儀表堂堂,心態平和,身體康健。我匆忙走上前,禮貌地把油紙傘送到那位立于橋頭的一襲白裙的女人手上,就知道,我們是互相看上了。一見鐘情這種事,自古有之,只是時間越久越不可捉摸。后來的事,大家基本上都知曉。戲臺上的《白蛇傳》,幾乎各個劇種都有,至今還在上演著。最著名的還是京劇,數梅先生那一派最受歡迎吧。有一年我在京城還看過一回木偶戲的《白蛇傳》,看著那一對玩偶被幕后的手操縱著相擁相泣,我居然也不禁落淚。為自己的傳說所感動,多少有失體面,邊上的觀眾都覺得匪夷所思。他們不知道,作為這個動人傳說的一部分,作為當事的主角之一,多年來我一直深受困擾。所以,我不想過多饒舌,重復大家耳熟能詳的傳說。我要講的,是今天的故事。

我在斷橋上徘徊。這橋,據說是唐之前就已經有了的,雖然幾經修葺。歷史上這橋并不曾斷過。后來的解釋,說是“段家橋”的諧音,又說是在某一場雪后,橋面上向陽一側融去了,背陰的一面還殘存著,遠遠望去,視覺上有一種似斷非斷的效果。我不喜歡這樣的解釋。田漢的劇本中那句“看斷橋,橋未斷,卻寸斷了肝腸”,倒還準確;后經杜近芳的演唱,就更顯得感人了。一曲《白蛇傳》,最好看的就是“斷橋”一折,所謂戲膽。我不希望這座橋在未來的某一天里果真斷裂,但我又特別喜歡“斷橋”這一稱謂,讓后代人聯想起我們這個憂傷而美麗的傳說。不過眼下的斷橋只是我約會的地點。

約會與邂逅是大不相同的。實際上我也不喜歡約會,這種有備而來的兩性相見,感覺是在談一筆生意,同時也剔除了運氣的成分。雖然我是一個笨拙而木訥的男人,但內心充滿著無邊的浪漫,否則,我也不配走進這部不朽的傳說。我只是暗自慶幸,畢竟,我與她未曾謀面。

我是在網上認識她的。與神話傳說相比,今天的網絡更為奇妙,偌大的世界,卻能把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勾連起來,天涯若比鄰。這是從前無法想象的。這勾連始于今年的端午之夜。多少年來,每逢時間轉到這一天,我的心情都會變得黯淡而陰郁。我仍然會為自己曾經的莽撞懊惱羞愧。那時我好幼稚啊,我總這么感嘆著,身為人類卻不知道人世間許多事情隔著一層紙,需要遮擋與掩飾,萬萬不可點破的。可我還是點破了,讓素貞喝下了雄黃酒,顯現出了真身。一個人難道不能和異類相愛嗎?這是我很多年之后的感慨。

那個晚上,我自然無法睡眠了。大概是在午夜時分,百無聊賴的我坐到了電腦面前。我平時是不喜歡上網聊天的,但今晚是個例外。經過煩瑣的注冊,我進入了一個“超時空接觸”的聊天室。大概因為我是新客,所以剛一露頭,就有一個人點擊了我,問我,你是男人嗎?

我說是,我當然是男人。

問我的人說,你也可以是女人。

我說,我明白網絡是虛擬的空間,但我本來就是男人呀。

問我的人又發來一句:你是四十歲以上的男人嗎?

我遲疑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年紀,但肯定不是四十歲。見我沒有回話,對方便發來了一連串的“?”,我趕緊就回了一句:就算是吧。

于是就沉默了一陣,我想對方肯定也納悶了。

過了會,對方又發問了:貴姓?

免貴姓許,我敲著鍵盤,你可以叫我許先——我手笨拙,打字很慢,“生”還沒有打出來,發問的人就說了,是仙吧?你是想說自己是從前那個許仙對嗎?我很驚訝,沒想到自己在民間居然享有如此的知名度。

我有些心虛地回了句:是的,在下就是許仙。

借助傳說在民間隱藏了多少年,我已經記不得了。但被人識破——盡管是無意間的識破,卻是瞬間的事。我并不緊張。我可以平靜地告訴她,我與傳說中的許仙許官人同名同姓,這一點也不觸犯今天的法律,何況天底下叫許仙的人多如牛毛。我甚至可以編造出,生我的父母是《白蛇傳》這出戲的粉絲,所以才給我取了這么一個以示紀念的名字……

如果你是許仙,那么我就應該是白娘子了。

這句戲言讓我怦然心動,我忽然感覺到,某種久違的氣息在這個瞬間仿佛把我們接通了。但是很遺憾,對方已經退出了。那個晚上,沮喪的我百感交集。

2

多少年來,我一直在茫茫人海里苦苦尋找著素貞的蹤跡。我知道這也許是無望的,但是沒有辦法,尋找白素貞已經成為我人生的信念。我們的傳說至今廣為傳頌,方興未艾,經久不息,不斷被制作成各種形式的藝術品向世人輪番展示,同時也讓那些利用我們的投資者賺得盆滿缽豐。這無疑給了我勇氣,我從傳說中走出來,只為這件事。端午之夜的網上邂逅,讓我竊喜。那一刻,直覺清晰地告訴我,這可能是我最后的機會。我承認這有點心存僥幸——既然我能從傳說中走出來,她為什么不能呢?西湖邊上的雷峰塔于公元1924年就倒塌了,她早已脫離了苦海。我想,或許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在某個難以察覺的位置,比如窗外一片云彩的后面,比如某個寓所一臺電腦的前面,冷靜地看著我,只是我看不見。

人是有賤性的。她越是給我臉子,我就越想自討沒趣。我認定網上邂逅的那位是個女人,而且想象中和我們家素貞相貌相當,只是性子稍躁一些。翌日上午,我去附近的超市扛回了一箱方便面,一連幾日,二十四小時在電腦前值守,等待著這位意中人隨時光臨——功夫不負有心人,上個周末的晚上,她終于再次出現了。這回是我主動找了她,我有些唐突地問道:酒醒了?

過了一會,她才回答:還是那個許仙?

我說:你可以叫我許先生。

她說:不,我就叫你許仙。你最好現在就把名字改了。

我采納了她的建議,把網名直接標為“許仙”。既然有人已經識破了我的身份,繼續隱藏是不道德的,也是可笑的。她呢,更名為“白姑娘”——這也是我對素貞最初的稱謂。這種改變,表示今后我們的聊天應該是專一的,容不得他人插手。

那個晚上我們只作了這項改變。正想著從哪兒說起,她發來一個無奈的表情,說不好意思,剛接到一個電話,臨時有一個應酬,只能下線了。如此驚鴻一瞥令我有些失落。我看了一下表,時間已臨近午夜,她竟還有應酬。電話(尤其是手機)是招致煩惱的最大發明。我或許是有了一絲醋意,不過很快就過去了。

這以后,我們網上的會談成為常態。一般的情況下,總是我先到,這種情形與現實生活中男女戀愛是一致的。在等候的那段時間里,經常會有訪客主動點擊我,我一概不去理會,頂多只是禮貌地告訴他或她,不好意思,我在等人。有時候,個別訪客會很不高興,甚至不耐煩地說句粗話:你是許仙?那可是男人堆里最大的傻×啊!我一點也不動氣,畢竟網絡是虛幻的,再說我也一樣虛幻。我只有在與她的交談中才慢慢變得真實起來。

我說過,從端午之夜的相遇,我就明顯感受到一種氣息存在于我們之間。這氣息如同耳鬢廝磨后的私語低吟,讓你神往而慵懶。我尋找這氣息已經好久了。她很坦率,說她上網聊天不僅是因為無聊,也因為寂寞。我對她說,我也是,我覺得孤獨。她說這難道不是一回事么?我說好像不是。她說,我懂了,寂寞指的是身體的感受,孤獨大概是指心靈的滋味吧?我沒有解釋,因為她已經解釋得很好。

可是我沒想到她會說:你是一個虛偽的男人。僅此一點,你就沒有從前那個許仙可愛。許仙在斷橋遇見白娘子,是主動勾引的,一把傘就成就了一樁好姻緣。

這話讓我耳熱。是啊,當大雨淋頭之際,我本可以借著傘的遮掩低頭而過的,可是我沒有,而是把傘送過去了,還直勾勾地看了面前那天人一眼。這算是勾引嗎?

即便是勾引,也不能算作罪過吧?我這樣說。

她笑了。笑得恰到好處。

我時常聽人說,網絡上的話是不可相信的,但我的感受不是這樣。最初幾次,我們交談都是禮貌有加,我稱她白姑娘,她稱我許先生。直到有一回她稱我“小乙”,才讓我很不舒服。這稱呼源自明代馮夢龍那篇《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在那位馮先生筆下,我的名字叫許宣,又作許小乙,字面上看似乖巧,但形象委實令人生厭。

我說:別叫我小乙。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名字。

她說:你是在乎自己的形象吧?

我承認。繼之我指出,馮先生的諸多設計,是錯誤的。把“清波門”寫成“涌金門”倒也罷了,但不能把“春分”改作“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出門的人幾乎隨身都帶著雨具,那我腋下這把傘還能送得出去嗎?

她說:你別繞了,你在意的不是地理與節氣,而是不能接受馮夢龍把白素貞寫成了一個哭墳歸來的新寡。

我說:是!這實在太離譜了!

難道寫成處女你就滿意了?她一點也不客氣,說:你這人,跟別的男人其實沒兩樣。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一個寡婦,你還愿意和我接著往下聊嗎?

我遲疑地打出幾個字:這,是不對的。

她糾正說:不是不對,是你覺得不妥。

就算是吧,我有些激動地說,為什么后來無論是戲臺上、銀幕上以及電視上,全都改變了呢?

她說:那是他們不敢面對真相。

他們?

他們是一個特別愛面子的龐大群體,他們嘴上說的從來都很漂亮。

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我的狹隘與沖動無意間觸及到了一個敏感的話題——真相。我缺乏底氣就這個話題繼續談下去,只能選擇回避。于是,我收斂話鋒,放緩語氣,對她說:你大概不會否認斷橋上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與白素貞有關吧?

她說:不否認。

我說:那么,你覺得一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仙人,會趁著夜黑風高盜取官銀來置辦嫁妝嗎?

她說:誰又能保證你的白素貞不是興風作浪的妖怪呢?否則豈能有“水漫金山”?那一場水患殃及多少無辜,你知道嗎?

我回答不了。素貞和法海斗法那當兒,我正在金山寺的大殿里敲打著木魚,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后我也只知道一個大概,但是那些悲慘的痕跡早已被人清除得干干凈凈。

她接著說:許仙,我告訴你,這世上,人妖之間,或許從來是沒有界限的,你未必都分得清。你見的神未必是神,仙也未必是仙,即便是神是仙,一旦落到人間,就得食人間煙火,就會染上人的毛病,不是嗎?

我不想再說什么了,最后嘟囔一句:如果我許仙是馮夢龍筆下那種猥瑣的男人,還會用畢生的時間去懷念一個女人嗎?

她停頓了一下,說:有時候,即使懷念,也未必是你的權利。

那個晚上,我們就此沉默了。

3

幾天前的一夜,白姑娘突然改口叫我“官人”,我便本能地喊她“娘子”。這種語言上的曖昧意味著我們關系本質上的提升,讓我恍然若夢,仿佛回到了從前。我清楚地記得,素貞最后一次喊我“先生”,是上清波門還傘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她們姐妹就在我這里住下了。但情形遠沒有戲臺上那么熱鬧和張揚。一切都來得突然,沒有任何暗示和鋪墊。當時素貞就簡單地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今夜我想住下,可以嗎?

面對不期而至的幸福,我不知所措,激動得連話也說不出。素貞說,畢竟是喜事,有勞先生去街上買一對紅燭吧。其他的,我都備著呢。我連連點頭,興沖沖地去了街上。我和素貞住在樓上,青兒臨時在樓下支了個鋪。等我從街面上買了一對大紅的蠟燭回來,素貞已經把床收拾利索了——嶄新的被子、床單、枕頭,但不是大紅色的,而是那種桃紅色。見我吃驚,素貞便有些羞澀地說:我們姐妹四海為家,所以隨身得帶上一些干凈的衣物。我竟也信了。

那一晚的魚水之歡我不想在此過多描述,也不想給監管部門帶來麻煩。我只說一點特別的:她的肌膚光潤而涼爽,像一塊玉。翌日一早,素貞就起來收拾家了,等我起床之后,她便端上一杯蓮子羹,低叫了一聲“官人”。我猛然意識到,自己成了一個已婚男人。

你還記得你最后一次喊我“先生”在什么時候嗎?我這樣問白姑娘,顯然帶有試探的意思。

清波門還傘那天嘛。白姑娘說,過了那個晚上,我就改口了。

我好激動,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油然而生。我對白姑娘說:那天,你實際上是以還傘為理由來進行實地考察的。但我看得出來,你一點也不在乎我的家貧。

錯。我主要是想看看你這里有沒有其他女人留下的痕跡。

原來是這樣啊。

你這人看上去年紀也不小了,說是單身,起初我并不相信,所以要親自上門看看。我有潔癖,同時也不想破壞別人的家庭。

仔細回想起來,還真是這么回事。那天素貞帶著青兒上門還傘,剛落座,青兒就說,適才經過林子下面,身上濺了鳥糞,便主動打開了我的衣柜,想找件女人的衣服替換,結果沒找到。接著青兒又說頭發亂了,還癢得不行,想找一把女人用的篦子,我這里還是沒有。哦,原來這些都是事先安排的試探?

那個晚上我們再次談起了雄黃酒。這樣,就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法海。她顯得很大度,替我開脫,說喝酒這事怪不得我,責任全在那個禿驢。她這么一說,我就有些不安了,在我印象里,只有青兒才會以“禿驢”稱呼法海,娘子歷來都是尊稱法師的。即使后來完全鬧翻臉了,她依然會這么喊。于是我就小心地問了句:你果真是白素貞?

她說:你覺得呢?

我直截了當:你不會是青兒冒名的吧?

她反問道:這重要嗎?

非常重要。我語氣堅定地回答,我愛的人只有白素貞。

她說:問題在于,愛白素貞的未必只有你一個啊。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此刻和我聊天的這位,莫非真是青兒?民間至今還殘留著青兒原是男身的版本。當初,因為斗法敗給了素貞,青兒才答應變作女身,隨她姐姐下了杭州。青兒以這種方式與自己心儀的女人相依為命,形影不離。我知道這個底細已經很晚了,那是在我逃離金山寺之后,于斷橋邊再度與素貞姐妹相遇。青兒一見,便要殺我。在她拔出青鋒劍的那個瞬間,我從她眉宇之間看到了一股只有男人才有的殺氣。難道現在……

她說:當然,愛你的人也未必只有白素貞。

這又是什么意思呢?

然后她就談起了那部叫做《青蛇》的電影,問我是否看過?

我當然看過,與這一傳說所有相關的典籍、文學和藝術作品我都門清。這部根據李碧華小說改編的《青蛇》,是徐克最好的電影作品,張曼玉那種賣弄風情的表演,我也可以接受。我不能接受的是王祖賢飾演的白素貞,一副懶散的忸怩作態,整個氣質都不對。我當然也不喜歡銀幕上那個許仙。我說:這部電影,多年前就看過。

她說:既然看過,你難道就沒看出一點青兒的心思嗎?

這意思我懂。青兒是這部電影的主角,表現她對我的意思不是一點,而是很多。我記得當時坐在觀眾席里,手心都急出了汗。作為姐夫,我確實經不起小姨子那樣的挑逗,奇怪的是,作為姐姐的白素貞對此也是視而不見。幸好,創作者最后安排許仙死于青兒的劍下,才得到解脫。我不覺得遺憾,因為青兒在刺穿許仙的心臟之前,說了一句動人的臺詞:你最好和姐姐在一起。這足以說明一切。在我們仨清波門外共處的那段歲月里,青兒和我是清白的,于是我說:天地良心,我和小姨子無染。

她說:我怎么突然覺得,跟你這種人聊天特沒勁呢?

本想是談談法海的,沒想到話題跑偏了,轉向了青兒,以至于險些不歡而散。我喝了口茶,有些沉重地說:端午那天,我們第一次接觸,剛說上話,你就下線了。我好失望,通宵未眠……

她回答說:不是剛喝下雄黃酒嗎?我醉了,也不想再次讓你受到驚嚇,如果你再死上一回,我可沒有盜仙草救你一命的能耐。

我說:畢竟時代變了,你可以打120。

她發來一個笑臉,氣氛得以緩和。然后她說:其實,我第二天有演出,不想熬夜閑聊。

這顯然是有意向我暴露她的職業身份。對演員這個行當,我歷來是有好感的。我喜歡角,但討厭明星。于是我問:你是梨園行的?

她說:嗯。演出的劇目是《白蛇傳》,我演的是白素貞,你信嗎?

我說:你怎么說都可以。如果你告訴我在哪里演出,我可能第二天就會出現在觀眾席里,為你鼓掌。

她說:這我不會告訴你,你也不用套我的話。不過,我演白素貞是事實,以后我會發一段唱腔給你聽,比如“親兒的臉”。

我說:如此看來,你屬于趙燕俠那一路了。杜近芳的門下是沒有唱這一段的。梨園行從來都是各唱各的,互不買賬。

她遲疑了片刻,發來一句:沒想到你還是一個戲迷。

田漢根據《金缽記》改編的《白蛇傳》,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為杜近芳量身定制的,那是1954年的事。到了1963年,北京京劇團排演這出戲,扮演白素貞的就成了趙燕俠,她覺得“合缽”一場,白素貞的唱詞過于簡單,不能表現生離死別的感情,便要求編劇加上一段,她想多唱幾句。田漢熬了一夜,把原來的“四問”擴充為二十七行,這便是“親兒的臉”的由來。趙燕俠那段大唱不能說不好。問題是,我和白素貞從來就沒有孩子啊,民間關于這方面的傳說純粹就是扯淡。

4

重提法海,是在昨天晚上。話題還是由雄黃酒而起。這次她采取了單刀直入的方式:這杯酒,究竟是法海送上門的,還是你主動去廟里討要的?

我有些猶豫,說這件事實在說不清楚。

怎么可能呢?她顯然認為我在蒙混過關,語氣嚴厲地說:就是你主動去向法海討要的。這一點,我想馮夢龍沒有說錯。

承認這一點,對我而言是艱難的。往事歷歷,那年端午前一天的早晨,我從白沙堤買蓮蓬回來,在斷橋邊遇見了法海。他是一個看上去特別正經的男子,年紀大約與我相仿,相貌也還端莊,跟戲臺上完全是兩副扮相。他好像就是為了在橋頭等我,以至于我從他身邊經過時,下意識地站住了腳。我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問道:法師,你有話對我說?

法海微笑著點點頭,說:蜜月已經過了,可許先生卻還沉浸其中。

我愣了一下,我們的婚事,除了街坊鄰居,外人是不知道的,眼前這個和尚卻了如指掌,這不能不讓我感到驚訝。

法海接著說:天上從來不會掉下餡餅,人間也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我不想再搭理這個神神道道的和尚,徑自走了。法海在我身后抬高嗓門喊了句:明日午飯前我還在這里。

那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法海的話讓我心迷意亂,對枕邊的女人無動于衷。我仔細回想了我與素貞相遇的種種細節,雖然看不出什么多大的破綻,但也不能說毫無疑點。比如,她怎么突然間就布置好了新房呢?差我出去買蠟燭,應該是一個借口……

次日一早,我便偷偷又去了斷橋。遠遠就看見,法海還是坐在昨天的石墩上,看著一冊手抄的《金剛經》。他明知我近了跟前,卻也不抬眼看我,只道:福兮禍兮,就看這杯酒了。

我問:什么酒?

法海道:端陽佳節唯人類能飲之酒。

我便明白是雄黃酒。雄黃這味藥,我鋪子里是有的。往年的端午,我會以雄黃泡酒,送給街坊鄰居。也會用雄黃熬成藥膏,給附近的孩子們點抹額頭,為了驅防蚊蟲。我還見過,屠戶張老伯將整壇的雄黃酒倒進錢塘江,這老人說,天底下所有的江河都是相通的,這壇子雄黃酒,就是要把汨羅江中的老龍王醉暈,才能保護屈原。那么,眼下法海的這杯雄黃酒,用意何在呢?他強調“唯人類”,也就暗示著素貞不屬于人類,而是異類……

我不能不感到害怕。可是,我又很好奇。心想這一關終歸是要過的,于是就將一包雄黃放進了黃酒壇子……

我的手已經有些發顫了,打出一行字:事情……大致……就是這樣。

原以為她會發過來一連串的譴責,但是,她發來了一個調皮的笑臉。

她說:你承認這算一場合謀,但這不是全案的經過。

全案?我很納悶:這件事怎么會扯到案子上呢?

她說:險些鬧出人命,你能說不是案子?我只想告訴你,事情遠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

此話怎講?

她便說開了:既然你認定白素貞是仙人,她怎會不知那是一杯雄黃酒?別以為你玩的那點偷梁換柱的小把戲她看不出來,只是不點破而已,為什么?身為異類,豈能不知雄黃的禁忌?知其不能為而為之,為什么?明知飲下的是雄黃酒,自然更知將會導致怎樣的后果,卻絲毫不作防范,置愛人的生命于險境,這又是為什么?

我無言以對。沒有比偶像的動搖、信念的幻滅更令人傷心的事了,此刻我已瀕臨崩潰的邊緣。素貞這么做目的何在?是考驗還是脅迫?我不敢想下去。難道,今夜我將失去我心中的女神?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我需要面對,躲是躲不過的。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更奇怪的是,面前的電腦也在這一瞬出現了黑屏,死機了。手機的鈴聲在這個深夜顯得格外空洞和陰森。我很不情愿地拿起手機,卻聽不見對方的聲音。我便問:喂,哪位?

對方還是沒有回答,但我能聽得出呼吸聲,很遙遠,像錢塘江的潮汐。然后,對方就將電話掛斷了。這種事倒是時有發生,以前我并不在意,可是這個晚上卻讓我感到莫名的恐懼!顯然這不是一個打錯了的電話,也不是騷擾電話。這些年來,除了幾個社區的熟人牌友,我是不會輕易泄露通訊方式的。我在想,電話的另一端是誰,會是白素貞嗎?不會,我堅信不會是她,盡管白姑娘一連串的“為什么”,我依然不會相信白素貞會加害于我。

那么,打電話的人,難道是法海?

我之所以不喜歡馮夢龍,是他筆下的法海從來都是正義的化身。對這位禪師的認識,我經歷了漫長的過程。我記得,在金山寺修行的那段時間里,每天深夜,后院里都會傳出奇怪的聲響。我捅破窗戶紙,月光下,魁梧的禪師正赤裸著身體在刻苦手淫。我這才知道,禪師本是個借一襲袈裟掩藏著強盛性欲和叵測之心的男人,所以他無法不去憎恨被其他男人擁有的美女。在錢塘一帶,素貞的美麗無疑首屈一指,這便遭致了暗算。

電腦的屏幕居然又亮了起來,但白姑娘已經下線了。我只能給她留言:明晚務必一見,切切。

5

時間過了夜間十一點,她還是沒有來。按理,今晚她的演出早該結束了。她還會有別的應酬嗎?我擔心她沒有看見留言,更擔心她以為我不敢面對真相,選擇了逃避。昨晚的事讓我心有余悸,我這么說實在有些荒唐,作為一個虛構的人物,竟然還如此在乎一具根本不存在的肉身。當然,與生俱來的好奇心也害我不淺,這樣的教訓實在是太多了。

謝天謝地,她還是來了。我能想象得出今晚她很疲憊。一聊,果真是這樣。她說本來的安排,這出大戲中的武戲部分,比如“盜草”和“水斗”,是由另一位專工刀馬旦的演員擔任的,但這女孩今天突然宣布結婚,并宣布就此退出舞臺。無奈之下,今晚的演出只能由她一力承擔了。

演“水斗”一場,她說,我在想一個問題。就算身為異類的白素貞懷有一副菩薩心腸,可許仙這個男人——你別介意,畢竟還是背叛了她;可她呢,卻照樣為了這個男人去挑戰法海,不惜水漫金山,這是愛嗎?再說了,既然作為禪師的法海內心喜歡白素貞這個異類,又為何三番五次地同她過不去呢?他其實也是在爭奪許仙——我好迷茫,我不知道如此斗來斗去究竟為了什么,看似都是理直氣壯,正義感滿滿的,其實都不堪一擊。

不想打斷她,我愿意傾聽。

她繼續說:回來的路上,我好像是想明白了一點。這出大戲里,神怪從來都是主角,純粹算作人類的,只有一個許仙,莫非,神怪是想爭奪對人的控制權?只是手段不同罷了——白素貞以愛的名義,法海以感化的方式,但目的卻是一致的,就是對人的控制。我想,這或許就是為什么神話這種東西生生不息的根本所在。你同意嗎?

我說:我腦子很亂,但是,恕我直言,我不希望這個故事——就算是神話吧,就此完結,我愿意這個傳說千秋萬代……

這樣你就可以安然活在其中永垂不朽?

我沉默了。

但我不希望這樣,真的不希望。她說,沒有神話的人間便是最好的人間。

……

白姑娘就此消失了。第二天,我發現她給我留言:

官人,也許某個周末,我們會在斷橋上相逢。保重。

這句簡短的留言讓我熱淚盈眶。

那以后,每逢周末我都會去斷橋走上一圈。無論陰晴,腋下都會夾著一把傘。我深知這是無望的奢求。其實,從第一天起,我就猜到這會是一個善意的騙局。即使這樣,我也照樣會去,盡管故地重游讓我傷感。斷橋邊上,有一個化裝照相留影的攤位,有人穿著《白蛇傳》的戲裝,正在吆喝著“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過沒有人搭理。或許,傳說正以一種難以覺察的方式在民間悄然消失,如同氣溫升高之于冰山消融。可我還是不想離開這個傳說,人們似乎也習慣與傳說為伴,如同睡慣了自己熟悉的枕頭。但是,這一切都會改變,這一切正在改變,不以人的意志轉移。

夕陽西下,所謂的“雷峰夕照”早已名存實亡,重建的那座喚作雷峰的塔,是帶著自動扶梯的,怎么看,都像是一個商場。

公元1924年,雷峰塔倒塌的那個上午,我聞訊趕到了現場。那座破爛不堪的磚塔,委實坍塌于我的眼前。但是,卻尋不得素貞絲毫的蹤跡。我跟隨那些政府專家進入塔下的地宮,除了找到幾卷破爛的經文和幾顆黯淡無光的舍利,就沒有任何發現。法海禪師的那只金缽哪里去了?我這才真正的相信,法海當初說的“雷峰塔倒,白蛇出世”只是用來誆我的。我就這樣被神話一般的傳說欺騙了這么多年,最終讓自己成為傳說中卑賤的陪襯。

至于法海禪師,在吳越的鄉間,老人們至今都認為他是逃到堅硬的蟹殼里避禍去了。于是每逢中秋,我都會親自煮上一簍子螃蟹,用小火慢慢煮成橘色,再一一剝開,倒是見到一個個袖珍的和尚模樣,仿佛入定了。然而我分明錯了,關于法海避禍的傳聞不脛而走,然而并不可信,這位非凡的禪師依然混跡人間,他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好幾次,我走在紛雜的人群中,某個瞬間,會猛然覺得背脊上停留著兩道寒光,我這才清醒過來——有人從來就沒有放棄對我的跟蹤,還是以某種崇高的名義。

2018年7月25日,于泊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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