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紅蓮
摘 要:渾然天成《紅樓夢》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多達四百余人,僅出場的就有一百多個,"傻大姐"就是其中一個小小人物,作者對這一人物形象的描寫僅有一千五百來字,可謂惜墨如金,讀者對她的印象也如同過眼煙云,即使瀏覽一下后人的評論之作,也難尋專為這一小小人物著墨費神的文字。然而"傻大姐"與其他諸多小人物一樣,是必不可少、至關重要、個性鮮明的藝術形象!
關鍵詞:"傻大姐"小人物
《紅樓夢》有名有姓的人物中,僅出場的就有一百多,大部分是生活在封建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讀者對于這些小人物無不投以關注的目光,襲人、平兒、鴛鴦……然而又有多少人曾留心注目過只出場過兩次、作者為之惜墨如金的小小人物“傻大姐”呢?既便瀏覽一下后人的評論之作,又有多少專門為這一小人物著墨費神的呢?那么,是否因為這一形象在《紅樓夢》中可有可無、無關緊要?是否這一人物個性特征不夠鮮明?拙文對此試作探究。
傻大姐?
《紅樓夢》的讀者無人不知:“傻大姐”并非一個人的名姓,只能算作一個人的綽號或代號而已。那么“傻大姐”姓什名誰?是何身世?又從何而來?無從考證。我們只能從作者寥寥數語中得知:“原來傻大姐年方十四歲,是新挑上來給賈母專做粗活的。因她生的休肥面闊,兩只大腳,做粗活很爽利簡捷。且心性愚頑,一無所知,出言可發笑,賈母喜歡,便起名為‘傻大姐。”僅此而已。然而既使在“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賈府里歷代為奴的“家生子”,或是賈府象買牲口、購置家具一樣從外邊買來甚至搶來的,不論是原有的,還是后取的,也都名姓俱全,甚至有許多家奴的名字聽來還極是優雅動聽,如:琥珀、入畫、紫娟、茜雪、鴛鴦……更有“襲人”一名則出自“芳氣襲人是酒香”的詩句;“香菱”一名,“秋日菱香”之意。細想之,這些身分低賤的奴婢們,倒還有享有一個美名的福氣。而傻大姐呢,連這一點福氣和緣分也沒有,盡管她的名字是賈府中最高統治者賈母出于“喜歡”才為她取的!表面看來,賈母似乎懷著對傻大姐的愛憐,但比較一下“襲人”、“香菱”這兩個名字也是其主子所起,畢竟還給人帶來些許藝術美的享受,而“傻大姐”這個名字,讀來卻會使讀者感到心酸,因為其中實則飽含著封建統治階級對勞動人民的貓兒狗兒般的愛憐、對手中玩物的一時歡愛,而決非對大寫的“人”的愛!同樣是賈府的奴仆,同樣處于被奴役、受盤剝的地位,而奴仆之間卻又有著若隱若現的“等級”差別――有的可以親近封建主子,受其恩惠,有的卻只能避而遠之;有的是做細活兒、輕活兒,有的只配干些粗活兒、累活兒。傻大姐屬于后者中的一個,大觀園中的貴人她難望其項背,只能出入于下之又下之列,干些粗活臟活累活,甚至連享有一個正當的名字的權力都沒有。
由此可見,“傻大姐”這個“名字”不正清楚地告訴讀者:這個年方十四歲的小姑娘,是掙扎在中國封建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中的小而又小的人物嗎!
傻大姐
歷代封建貴族挑選、容納女仆,既要求她們能為主子們曲盡忠心,又要求她們有美貌佳姿,尤其前一要求更高,賈府當然毫不例外。襲人之所以被王夫人賞識,而選為寶玉的侍妾,平兒之所以能成為賈府管家二奶奶王熙風的“總鑰匙”,鴛鴦之所以能成為賈母日常生活離不開的左膀右臂,皆因為具備了這樣的雙重條件。而連王熙風都承認所有丫環加起來也不如她美的晴霽,雖然一度得以在寶玉身邊做些雜活,但最終也未能逃脫被逐、進而含恨離世的凄慘下場,其原因就在于她那自尊不卑、疾惡如仇、貌視權貴反抗性格。
那么傻大姐又具備了什么條件才被“挑”了上來呢?若論外貌,她非但不美,反之很丑;首先是“兩只大腳”,在那個婦女裹足纏腳時代,一個女孩子竟長著一雙大腳,不僅會被視為不守法循規的叛逆,而且也不符合當時以“三寸金蓮”為美的審美觀。還有,她那雖是“濃眉大眼”但又“體肥面闊”的相貌、體態,又怎談得上以美而取悅于封建主子呢?在那個挑選奴才的社會,一個女子的美貌,是“向上攀高”的本錢,原在寶玉處做粗活,連為寶玉端茶倒水的資格都沒有的丫環小紅,不就是因為她三分姿色而不斷引人注意,又兼口齒伶俐,為人乖巧,才攀上了王熙風這根高枝兒了嗎?而傻大姐被“挑”了“上來”既非因她美貌、俊俏,也非因口齒伶俐,也談不上為主子曲盡忠心,她所能做到的就是“做粗活很爽利簡捷”,僅此一點就足以說明她非但不傻,而且手腳麻利,利索能干。
加之她“心性愚頑,一無知識”,更未能察覺到自己所處的被壓迫、受歧視的地位,因而也就沒有形成象晴霽、芳官司那樣的反抗精神、頑強性格,還未磨就出屢利的斗爭鋒芒,這在賈府的封建統治者看來,當然求之不得,因為這樣的奴仆是絕對不會威脅他們的統治、觸犯他們的利益的,根本無須提防。另外,她“出言可以發笑”的憨態,又成為封建統治者們的取笑材料。正因如此,盡管傻大姐并不具備上述兩個條件,仍可為賈府的統治者所容。其實,她之所以搏得賈母的那種“喜歡”,與劉姥姥被王熙鳳當作玩物取樂又有何不同呢?劉姥姥只因能取悅于賈母才由被逐者轉而被“敬”為“座上賓”;傻大姐則由于既能侍奉封建主子又無損于封建統治者的根本利益才被“挑”了“上來”,并“有幸”被賈母賜“名”!
不難看出:傻大姐并不傻!假如她真的傻,又怎么會被“挑上來”侍候賈府中地位最高的封建勢力的代表人物賈母呢?假如她真的傻,她的活又怎么做得“很爽利簡捷”呢?假如她真的傻,又怎么會討得賈母的“喜歡”呢?盡管這種“喜歡”并非出于平等。這個“傻”字,只不過更為充分地表明她是賈府統治者手中最低級的一件可以隨手拋棄的小小玩物的代名詞罷了!
傻大姐 ――
“傻大姐”在《紅樓夢》這部文學巨著之中,雖為“無名小卒”,卻并非“無關大局”,當曹雪芹用巨大的腕力反映出統治力量要把一個熱烘烘的賈府逼于蕭條、衰敗之途時,臨時安置了一個轉變形勢的小機關――“傻大姐”,讓這個愚頑無知,單純憨樸的女孩子來擔當起拾得繡香襄這一重要職務,從而成為抄揀大觀園的導火索,成為傳遞 “寶釵出閨成大禮”信息的媒介。正是由于傻大姐可以在“無事時,便入園內來玩耍”的特殊身份,才有可能到常人罕至的山石背后捉促織,從而拾到繡香囊,這才使小人物之間的矛盾迅速激化,從夏婆子干涉藕官為亡友燒紙錢,到柳葉渚邊春燕鶯兒被嗔叱,這日積月累的,“怨隙”與“仇恨”更加推向表面化,直到大觀園被抄,這種被奴役者內部的保守力量與新生力量的斗爭達到了最高潮;正是由于傻大姐揀到了繡香襄,才暴露出賈府封建主子之間有權派與無權派之間勾心半角的矛盾。
可見傻大姐這個次而又次,小而又小的人物,在作者筆下看似漫不經心、文字簡約,但實則精心勾勒,使其舉手投足、一笑一哭都極富鮮明的個性特征。她的兩次出場,不僅是故事情節的連結點,更是推動情節迅速發展、變化的前奏,引出了重大的矛盾沖突,起到了牽一發而動千均之作用,成為小說全篇結構的小小的然而是不可或缺的小機鈕。作者正如一個技藝高明的臺球手,巧妙地擊中“傻大姐”這個“球”使之接連不斷地碰動了盤中所有的球,這使我們自然地聯想到“曹操遇蔣干――倒霉”的典故……
百川匯海,涓滴歸流,曹雪芹對傻大姐這一藝術形象的處理,不僅有著一定的思想意義,在整部巨著的結構安排上,更是起到了不可忽視的樞紐作用。誤拾繡香囊和透露掉包計信息這兩個亦喜亦悲事件的巧合,構成了《紅樓夢》悲劇發展最撼動人心的高潮,這兩個情節一脈相通,使傻大姐這一形象更富有立體感與渾然天成的藝術美。“傻大姐”這一小小人物,在作者的生花妙筆之下,與其他諸多小人物一樣,可謂是個必不可少、至關重要、個性鮮明的藝術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