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意
方山
——南京附近史前文化遺址考察記(六)
◎劉宗意

遠望方山

圖1 史前時期秦淮盆地中的方山
南京城東的青龍山脈,往西南彎曲著伸向秦淮盆地之中,然后吐出了一顆明珠——方山。
方山是死火山,因其頂平無峰,又孤絕聳立于開闊的秦淮河流域平原,便成為秦淮盆地中最顯著的地標。方山還有個文雅的名字叫天印山,古人說它像一方官印。秦淮兩大源河就在山下匯合,然后向北流往南京城。“天印山如天斫方,秦淮水縈練帶長”(明·顧璘)。不過,史前時期還沒有官,當然也沒有官印,當秦淮盆地里還是萬頃大湖的時候,方山就像是一個巨型的史前臺形遺址立于湖中,只不過它是天然的石山,而史前文化的臺形遺址是南京人祖先一代代堆積出來的土墩居址。方山記錄著地質界的滄桑巨變,而史前遺址經歷天災人禍留存至今,里面記錄著我們祖先幾千年生存于此的人文信息。(圖 1)
方山東南10公里是湖熟鎮。1951年5月23日,我國著名考古學家尹煥章率南京博物院考古隊結束了在湖熟鎮的調查發掘之后,乘木船順秦淮河回南京,船行到方山旁,又發現了南捍村磨盤山、方前村廟墩兩處史前遺址。
尹煥章先生在第二年發表的《江寧湖熟遺址調查記》(南京博物院:《江寧湖熟史前遺址調查記》,載《南京附近考古報告》,上海出版公司印行1952年。)中不無遺憾地說:“在行程中,瞭望較遠的地方,雖有遺址存在的可能,以時間限制未能前往,只有待諸將來。”他甚至為以后再來勘查做了計劃:“在方山與(秦淮)河曲之間,是一片圩田,圩田中有許多土墩。這些土墩我們勘查的有兩處,目所能見而未勘查的數處,加上耳聞的數處,可知此區內遺址存在尚多,我們暫名為方山區,這區很大,不妨把方山東區名為解溪區,方山西區名為方西區。”
不久,第一次全國文物普查開始,尹煥章率南京博物院調查組奔波于寧鎮山脈及秦淮河地區,1957年5月18日,他再次來到了湖熟鎮,此行是為了實現他從前計劃的方山解溪區以及句容縣葛村、郭莊片的調查。
《尹煥章考古日記》(南京博物院編《尹煥章文集·考古日記卷》,文物出版社2010年1月第1版。)說,5月19日的調查行程是“湖熟-咸田-西村-王墅-解溪-東庫-龍都-湖熟”,步行65里,坐車14里,共計79里。日記中除了記錄新發現五處史前遺址外,沒有提及日行這么長路程調查的辛苦,大概這不算他最辛苦的一天。日記里還記著,第二天又走了30里調查,第三天走了80里,夜里10點半才回到湖熟。

圖2 前西廂村佘墩原址
【前西廂村佘墩】這是尹煥章他們那天發現的第一處遺址。《寧鎮山脈及秦淮河地區新石器時代遺址普查報告》(南京博物院尹煥章、張正祥《寧鎮山脈及秦淮河地區新石器時代遺址普查報告》,載《考古學報》1959年第1期)(以下簡稱《普查報告》)記:“臺71佘墩在前西鄉村東約80米,村西有土崗。墩周有水田和池塘。遺址面積約80×40,高4米,頂平,北高南低,成漫坡狀。地表全為灰土、燒土屑及含砂陶片。遺物有:紅砂陶鼎、鬲等片,漢代印文硬陶罐片。”
2016年5月我找到這里時,前西廂村已經拆遷,只剩下數戶未搬,這里將是南京某大學江寧新校區。佘墩早已無存,文革后平墩填塘,建了生產大隊隊部。村民給我指認了遺址從前的范圍。這里的華前路就是從佘墩的南部通過。佘墩原址西距新開的福英路320米,東距寧杭高鐵400米。谷歌地球地標:北31°54'11.40"東 118°55'19.40"(圖 2)
【周旺村磨子山】《普查報告》記:“臺72周望磨子山在周望村西約200米,一周為流水及水田。遺址面積約60×50,高5米,頂平,狀如磨子故名。全墩有灰土,厚約2米,遺物多。”
我非常后悔沒在去年考察佘墩遺址之后就來周旺村,我那時的重點在秣陵、陶吳一帶,在衛星地圖上看到磨子山還在,就放心了,心想等那邊結束后就過來。可是,一年之后我在這里看到的是一大片紅色渣土覆蓋的土地,磨子山不見了!村民告訴我,這塊地早已被開發區征去,去年下半年剛剛倒上渣土,磨子山被埋在渣土下面。

圖3 周旺村磨子山原址
我看著手機地圖上還沒有更新的影像,上面的磨子山還是一個完整漂亮的臺形遺址。我打開定位,一步步走到現在已經看不見的遺址上面,我的心情遠不是“遺憾”那么簡單。這片渣土地不會老閑著,將會蓋起一大片新建筑群,磨子山就徹底不在了。周旺村磨子山的谷歌地球地標是:北 31°54'36"東 118°55'47"(圖 3)
【王墅蛇墩】《普查報告》記:“臺73王墅蛇墩在下王墅東約20米。一周為水田和池塘,東、南、北三面很低。遺址高6米,南高北低東部較洼,面積約100×50,墩表面全為灰土和燒土,含遺物頗多。”

圖4 下王墅蛇墩
下王墅村在方山東邊,有解溪河從村東通過。2003年衛星地圖顯示,江寧開發區正在修建龍眠大道,下王墅已經拆遷,村東的蛇墩正在平毀之中。現在的方山雅苑住宅小區南端即蛇墩原址所在。谷歌地球地標:北31°54'15"東 118°54'19"(圖 4)
我是目睹了燕子磯上坊莊前頭山史前遺址被毀而開始寫考察記的。當年考古前輩不辭辛勞、跋山涉水調查史前遺址,可以想象出他們每發現一處遺址時的激動心情。而我現在的考察經常是帶著悲涼的心情,因為我要面對一處處被毀壞或已消失的遺址。當時尋址如尋寶,豈料后人毀棄多。
今年5月25日,我站在被渣土掩埋的周旺村磨子山的位置上,距離尹煥章他們發現此遺址正好六十年零幾天。為什么那么多史前遺址在發現后,會處于無保護狀態任由摧毀?沒有人會告訴你原因!我曾經幼稚地以為,有關方面會對這些不可再生的寶貴文化遺產挨個鑒別評價,以決定取舍,但是沒有!大開發之后,平毀的速度在加快。
我們對南京文明的發生發展還沒有充分了解,認識基本停留在曾昭燏、尹煥章時代,史前遺址是我們探尋祖先足跡的實物證據,毀一個就少一個。曾經發掘過的遺址,每一個都曾讓我們對南京史前文化有新認識。
秦淮盆地是南京文明的搖籃,江寧區(以前為江寧縣)在其中所占區域最大,發現的史前遺址最多,被破壞平毀的也最多。我對該區史前遺址保護狀況做了統計,現狀讓人惋惜。(注:統計資料來源,1997年12月方志出版社《南京文物志》,2009年12月28日南京日報《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南京新發現》,1995年《考古》第6期《江蘇江寧元山鎮遺址的試掘與調查》,1958年《考古通訊》第8期《江蘇江寧縣兩處古文化遺址》,1987年《東南文化》第3期《江寧湯山點將點遺址》)
1951年,南京博物院考古隊在江寧縣湖熟鎮及附近,通過科學調查首次發現15處史前遺址,為南京人找到了自己的史前祖先,當時這是破天荒的重大發現,不僅奠定了認識南京地區史前文明的基礎,也為長江下游史前文明增添了新的組成,所以,這批遺址與隨后發現的遺址,在1956年被列入江蘇省發布的第一批省級文物保護名單(當時還沒有市、區級文保單位),其中江寧縣共有16處。
1957年至1959年,在第一次全國文物普查中,省屬的南京博物院和省文管會在江寧縣又發現33處史前遺址。曾昭燏、尹煥章聯名發表了著名的《試論湖熟文化》,第一次科學地論述了史前南京人的生存和文化狀況,豎立了不朽的豐碑。
隨后,國內進入三年困難時期,接著又發生連續的政治運動,曾、尹二人不幸過早辭世。文革之后,文物保護工作重新開始,這本來是挽救史前遺址保護不足的大好時機,卻出現了異常,史前遺址保護的春天并沒有到來。
1982年,沒有了胡小石主任委員、曾昭燏副主任委員的省文管會,調整了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江寧縣史前遺址全部被撤銷省級保護,由南京市重新認定。同年,南京市發布第一批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原先江寧縣16處省級保護遺址中,只有7處轉為市級保護,其他9處不再保護。而1957~1959年發現的33處遺址中,只有秣陵神墩進入市級保護,余32處皆維持不保護,這就實際造成了共有41處遺址(其中少數當時已被破壞)被法定不保護。有關方面并沒有給出專業的理由,不保護就意味著無保護價值,可以任由毀壞。請注意,這時所有史前遺址都是省屬文物考古單位發現的,而不是南京市屬單位發現的。
怪事隨后一再發生。1992年南京市發布的市級保護江寧陶吳鎮“昝廟遺址”,其實是1957年尹煥章他們早就發現、1982年曾被南京市認為無保護價值的“灰山遺址”。我注意到,灰山遺址能夠起死回生的原因是它的家庭出生被涂改了,它不再算省屬的南京博物院的發現,而改為南京市博物館的新發現,還給“新生兒”重新起了名字。(表1)
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后,2009年南京市發布在江寧區新發現史前遺址17處,以后又增加2處,這19處遺址無一例外地隨即受到保護,分別列入市級、區級文物保護單位或區不可移動文物。這表明,只要是南京市自己發現的遺址都享有被保護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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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2009年被南京市公布為自己新發現的遺址中,又有3處是省屬南京博物院早已發現的遺址:湖熟河北社區烏龜山遺址是1951年就發現的趙家邊烏龜墩遺址(1956年曾是省級文保單位,1982年被南京市一撤到底不保護,現在又列入區級文保單位);淳化新興社區吳帥墩遺址是1957年發現的土橋露水墩遺址;橫溪西陽社區粽子塘遺址是1959年發現的粽子塘大墩子遺址。(表 2)
我不好判斷這是故意將他人的發現據為己有,還是根本就不知道從前已經被人發現過。至此,1982年江寧區那些被判定無保護價值的史前遺址中,有4處幸運地在南京市新發現的名義下被平反昭雪,恢復了價值,而其他幾十處遺址或被平毀,或被破壞,或即將大難臨頭。(詳見筆者發表于2016年、2017年《江蘇地方志》雜志上的諸篇南京附近史前文化遺址考察記)為什么同樣都是立于南京地面上的史前文化遺址,會有非學術的不同待遇?
我勸說自己相信,是由于南京市文博界某些人水平太低和缺少責任心,才對南京史前文化遺址造成如此災難性后果。這不禁使我更加欽佩胡小石、曾昭燏、尹煥章等老一輩學者的學識和高度負責的精神。
2010年,宜賓廣播電視臺拍攝了大型電視文獻紀錄片《文博大家曾昭燏》,這本來應該是由江蘇或南京媒體做的,因為曾昭燏一生中求學、生活、工作在南京幾十年,南京是她最親近的城市,她也為南京做過巨大貢獻。
曾昭燏在英國倫敦大學取得考古學碩士學位,抗戰爆發后毅然回國,曾任民國中央博物院籌備處總干事,共和國成立后,先后任南京博物院常務副院長、院長。她是第二屆全國政協委員、第三屆全國人大代表、全國婦聯委員、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學術委員,同時兼任江蘇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副主任、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聯合會副主席、江蘇省婦聯副主席、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員會委員等職務。
曾昭燏先生對中國的博物館建設與考古事業的發展作出了具有開拓性、奠基性的貢獻。她與尹煥章合著的《試論湖熟文化》是當之無愧的南京傳世名著。她是南京的驕傲,也是江蘇的驕傲,她不會被當今學界某些自以為大的喧囂聲所埋沒。
長期以來,南京媒體也很少提及尹煥章先生,這與他對我國文博考古事業所做的重大貢獻是極不相符的。這里依據南京博物院所編《尹煥章文集》的前言,簡述一下尹煥章的履歷。
尹煥章(1909~1969),河南南陽人,著名考古學家、江蘇當代考古奠基人之一。曾就讀河南大學,后考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歷史組,受到朱希祖、陳寅恪、陳垣、徐仲舒等前輩的指導。1930年由董作賓推薦到北京大學學習,1933年轉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在李濟、梁思永、董作賓等指導下,七次參與安陽殷墟考古發掘。抗戰開始,奉命冒死押運文物到漢口。1939年轉入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只身被派駐樂山看管文物。1946年又獨自押運文物回南京。七年中與近千箱文物共命運,未損一件。

圖5 曾昭燏、尹煥章照片

圖6 解溪村土地廟墩
1950年中央博物院改為南京博物院,尹煥章為保管部主任。先后任治淮文物工作隊副隊長、華東文物工作隊副隊長、鄭州文物工作隊副隊長、江蘇文物工作隊第一分隊隊長,長期從事野外考古工作,親自調查過的古文化遺址占江蘇總數的70%,多次主持重大考古發掘,并與曾昭燏共同提出了“湖熟文化”等考古學文化概念,撰寫過大量重要論著,舉辦過多次考古訓練班并輔導高校考古專業實習。(圖5)
尹煥章當年帶領調查組發現的史前遺址,為什么許多被判無保護價值?有什么理由可以在學術上無視尹煥章的成就?
斯人已去豐碑在,遺址長懷知遇恩。
我們再回到六十年前。尹煥章和負責測量的張正祥那天發現前西廂佘墩、周旺村磨子山、下王墅蛇墩之后,可能已經過午了,只能往南經解溪鎮去龍都鎮。他們走到解溪鎮就發現了一處遺址。《普查報告》記:“臺74土地廟墩在解溪鎮西約100米。墩一周為水田。遺址面積約60×50,高約5米,狀如饅頭,墩上有土地廟故名。”
這處遺址今尚存。墩上種著莊稼,還有幾間破屋。遺址雖然沒有列入保護,但似乎也沒有人刻意去破壞它,依然如故。谷歌地球地標:北 31° 53'26.75"東118° 54'12.73"(圖 6)
解溪村是要拆遷的,按照大開發的慣例,土地廟墩會被平毀,有興趣的文物愛好者應盡早去。這里距離地鐵一號線終點中國藥科大學站的路程僅2公里,站口有公共自行車和共享單車,向東順龍眠大道南轉福英路即到解溪村,交通很方便。
尹煥章那天不得不加快步伐趕路,否則很遲才能回到湖熟鎮。《尹煥章考古日記》中遺憾地記有:“在解溪西北2里有大井村,在村東南有一土墩,遙望未得勘查。又在下王墅村西南約1里有比較矮的土墩似遺址,亦未勘查。”現今,大井村早已拆遷,原村民說,的確有兩個土墩,也見過很多陶片,但已平毀建為大學校區了。
從解溪鎮向南走是許村,再向西南是殷岸村,因為許村東面才有路往南去龍都,所以尹煥章他們沒有走殷岸村。他邊走邊觀察,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個遺址。《尹煥章考古日記》說:“在解溪南3里殷安村之東有一標準遺址大土墩,亦未勘查。”
我在衛星地圖上找到了這個土墩,決定去調查。今年5月25日,我來到殷岸村,在村東邊見到了標準遺址大土墩,村民叫它“殷岸山”。在土墩表面很容易就撿到5只紅砂陶尖足,證據確鑿。遺址有兩個層次,下層底盤直徑約60米,比較矮;上層面積約40×30平方米,形成突出墩體,整體高約5米。遺址西北有水塘,東有小河。谷歌地球地標:北 31°52'36.30"東 118°54'6.80"。(圖 7)

圖7 殷岸村殷岸山

圖8 殷岸村蜀葵
我站在殷岸山上,心想:這處遺址終于正式記錄在案了,我接過了尹煥章先生的接力棒,誰來接我的呢?
殷岸村里蜀葵花正盛開,有我最喜歡的復瓣紫紅色。據說蜀葵的花語是“夢”,這幾年我奔波于秦淮盆地各處考察,就是有個保護史前遺址之夢,更美的夢是考古界能通過研究發掘,探尋到南京人祖先所走過的創建文明之路。美夢能成真嗎?我只能用曾昭燏題十竹齋畫譜絕句安慰自己:“玄黃劫盡河清日,自有高懷俊賞人”。(圖8)
東庫村在解溪去龍都的路上,村南有東庫河。《普查報告》記:“臺75猴子墩在東庫村西約250米,緊靠圩堤,一周全為圩田及水灘。遺址面積約100×60,高出田面約3米,上部因修堤用土而被破壞,全墩灰土、燒土成面,遺物暴露極多。”這是尹煥章那天發現的第五處遺址。
我見到的東庫河早已拓寬,起先改名勝利河,據說又被開發區改名新林河。河中靠南岸還保留著一座單孔古石橋,因河道擴寬而廢棄,尹煥章當年正是從這古橋走過河的。

圖9 東庫村窯東庵墩
我的考察遇到了意外,幾位村里老人都說沒有猴子墩,我在村西也看不出有土墩殘跡。我發現《尹煥章考古日記》里的猴子墩位置與《普查報告》不一致。日記說猴子墩“西北有東庫村約250米”,所以,遺址有可能不在村西,而是在村東南。
村東南河上有大水泥橋,過橋我又請教老人,才發現了真相。原來橋南河堤旁的一家豆制品廠的廠址從前就是土墩,上面曾有座小廟叫“窯東庵”。老人領我進廠察看,并指出原先土墩的范圍。行走中,我在廠區地里撿到一只紅砂陶鼎扁足,印證了老人所說不虛。他告訴我,從前在這里還見到不少“小羊角”(即陶器尖足)。(圖9)
窯東庵墩就是《普查報告》里的猴子墩,為什么會出現遺址位置和名稱的錯誤,已經無法知道,這還是我遇到的第一次記載錯誤。窯東庵墩的谷歌地球地標:北31°52'9.60"東 118°54'22.80"。
尹煥章他們第二天又繼續步行調查。《尹煥章考古日記》里1957年5月20日的行程是“湖熟-曹家邊-后山崗-楊柳湖-湖熟”。六年前,尹煥章曾經帶隊在曹家邊發現并發掘過前崗遺址,曹家邊村向北到后山崗村是兩條山崗之間的山沖,是可能有遺址的地形。
結果正如所愿。《普查報告》記:“臺76佘豆歐在后三崗村南約200米,西有楊柳崗,距崗西村400米。一周為水田及往東流的小河。遺址面積約100×60米,高5米,頂平。墩上灰土普遍,似有已毀的建筑物。”
佘豆歐是個奇怪的名字,看字面無法解釋。我在后山崗村問了幾個人,都不知道有這個地方,難道又會有錯?我想到東庫村“窯東庵”在當地的方言里讀作“窯豆歐”,所以這里遺址上一定有過尼庵,就是《普查報告》中提到的“似有已毀的建筑物”。我繼續在村里找人問,終于有位老婦知道村子西南確有“佘豆庵”,高墩還在,上面做過生產大隊隊部,現在是一家工廠。細問“佘豆”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

圖10 后山崗村佘豆歐
佘豆歐遺址上面有不少房子,雖然表層破壞較大,但遺址形狀仍在,南靠村道,東距淳化往湖熟的瑞澤路1公里。谷歌地球地標:北31°52'45.20"東118°57'5.24"。(圖 10)
佘豆歐距湖熟鎮不遠,本不該歸入方山片區,但尹煥章在《普查報告》里歸到了“解溪一帶遺址”里,先入為主,也就依從他了。在后山崗村又看到蜀葵花,粉紅色的多。
尹煥章那天發現佘豆歐遺址后,在楊柳湖沒有再發現遺址。楊柳湖從前叫劉陽湖,元代《至正金陵新志》說周回有三十里,而方山周回是二十七里,說明古代的劉陽湖所占地比方山還要大,現在已經是很小了。我推測,那時的句容河也不是走今天的路徑,應該在龍都的南方通過。
楊柳湖北岸是前楊柳村,我在衛星地圖上發現村北面有一“驚嘆號圓點”,經驗告訴我,這可能是史前遺址。我去實地調查,果然是新發現。
村民說,土墩上面從前有大成庵,是被湖熟鎮上老板蓋的,有尼姑數人。尼庵在破除迷信時取消,曾經做過生產大隊隊部,再后來建房作為小學,現在是一家公司。原先土墩北部較高,被挖掉了,現墩高約3米。從村上過來是條水泥路,墩東邊是條土路,路基里可以看到紅砂陶片,這是利用墩土所筑。墩上有紅燒土塊,撿到紅砂陶殘片和尖足、扁足。(圖 11)
遺址南45米有水塘,南距村前路220米,東距龍眠大道340米。谷歌地球地標:北 31°51'38"東118°55'38"。
前楊柳村坐落在崗地尖端的一小條高地上,地形特別。村南近湖的田里也有高墩,在兩處高墩旁邊也撿到紅砂陶扁足,說明曾經是史前人活動的地方。
前楊柳村的蜀葵花是紅色的,還有錦葵,村西頭有受到保護的古建筑群,已開發成旅游區,我沒有進去看。

圖11 前楊柳村大成庵墩
在2003年衛星地圖上,我發現方山北邊原橫嶺村有個很明顯的疑似土墩遺址,獨立于田中,近圓形,后來因建南京繞城高速公路而被平毀,我只能去村民目前居住的小區調查。村民說,那叫萵山,平頂,高約6米,上面曾有小廟,抗戰時被毀。我出示紅砂陶尖足給他們看,他們說,當年生產隊在萵山上做曬場,平整地面時見過,還有不少瓦罐片。
根據萵山的形狀、位置及村民所述見有遺物,可以明白無誤地確認萵山曾經是一處未被發現的史前文化遺址,現在只能追認了。萵山底盤直徑約140米,上面高出的墩體部分直徑約65米。原址中心在繞城公路收費站西南120米。谷歌地球地標:北31°55'1.60"東118°51'38"。(圖 12)
從我制作的古秦淮大湖地圖上看,方山與龍都之間有一個不小的湖灣,我把這個史前湖灣叫解溪灣。湖灣中間有“后西廂-前西廂-解溪村-許村-殷岸村”一條狹長的半島,將其分成東、西兩個湖汊,西湖汊后來萎縮成解溪河,東湖汊萎縮成東庫河(勝利河),興修水利之后,河道已經不是從前的路徑。(圖13)
尹煥章先生早就推測“此區內遺址存在尚多”,我估計原先至少也要有已經發現的兩倍。2009年南京市發布新發現的前梅村佘氏墩遺址,也是在此區域內。(圖14)

圖12 橫嶺村萵山
目前列入文物保護單位的只有南捍村磨盤山和前梅村佘氏墩,這顯然不能反映該區域及南京史前文化的面貌,我們能眼睜睜地看著周旺村磨子山、解溪村土地廟墩、殷岸村殷岸山、前楊柳村大成庵墩、后山崗佘豆歐再一個個被毀掉嗎?當這里全部被開發成南京又一個副城區之時,將來詩人的金陵懷古對象,也會延伸到這里,如果后人比我們更懂文化,他們會不會又感嘆“傷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圖13 方山周邊史前遺址所處古今水情

圖14 前梅村佘氏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