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盲老板博士員工

馬漢卿

1

唐老板只有初中文化。其實，初中也沒讀完，只讀了一年。在大學生滿天飛的時代，唐老板這點文化與文盲差不了多少。唐老板也自稱是個文盲，很多字他都認不得，在他的辦公室里沒有一本書，看不見一張報紙。但這并不妨礙他賺錢，當老板。

唐老板的成功之路，靠的是敢想敢干敢拼，在商海里幾經沉浮，賺到第一桶金后，他拉了個十幾人的裝修隊，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地干，就成了腰纏萬貫的老板了。如今，唐老板有個近百人規模的裝修公司，還有一家大型建材超市，是住有別墅，行有車的老板了。

最近，唐老板想招聘個大學生，幫他搞裝修設計方案。不久前，他接到一套別墅的裝修工程，裝修投資百萬。這是塊肥肉，唐老板很少接到這么大的單子，因此他心里癢癢的，非常想把這單生意接過來。但是，當戶主要求唐老板把他的藝術設計師叫來，他要談談裝修方面的藝術設計要求時，唐老板愣住了，他手下壓根兒就沒有藝術設計師。人家又催問了，他才不好意思地說，他的公司沒有這么個人。戶主瞪眼看著唐老板，半晌說：“你是山寨版的裝修公司，蒙人呀？”唐老板說：“不是不是，我裝修十幾年了，戶主都很滿意的。”

戶主滿臉疑慮，搞裝修的，連個藝術設計師都沒有，那么你的設計方案呢？沒有方案，如何裝修？走江湖呀？戶主頭也不回地走了。

眼看就要吃到嘴里的肥肉飛了，唐老板氣得想打人。

唐老板的侄女正在念大學，學的是美術類——裝修與展示專業。他問侄女，裝修工程都要有個搞藝術設計的嗎？侄女說：“那當然了，正經裝修公司，都有個藝術工作室，有幾名藝術設計師。”侄女建議唐老板招聘幾個二三流藝術設計畢業的大學生就行了。唐老板問：“為什么是二三流的？”侄女說：“一流大學的人才能在你的破公司里工作？三天就跳槽了。”唐老板想想也是，他手下的員工工資最多就是3000元，廟太小，留不住大菩薩。

唐老板就讓公司管財務的小玲到人才市場去招聘了。

2

唐老板雖然文化不高，但公司的賬目算得清清楚楚，進一筆，出一筆，他心里都有數。這天，唐老板正在辦公室翻看賬目，小玲走進來說：“藝術設計的大學生招來了。”唐老板抬頭，只見一個三十幾歲的眼鏡男子站在他面前。唐老板忙站起來，撓著頭皮，想出一句文縐縐的話：“歡迎你參加我們的團隊。”唐老板想不出下面該說什么了，小玲把話接了過去：“他姓周，是博士。”唐老板呆住了，看著周博士犯傻。還是小玲靈活，她對周博士說：“你明天就來上班吧。”然后就帶著周博士到各處走走看看。

周博士走后，唐老板把小玲叫進來：“博士是干什么的？”小玲說：“博士是讀書人獲得的最高學歷，是國家培養的人才。”唐老板讓小玲把周博士的應聘材料拿過來。周博士的學歷：博士、環境與材料研究。唐老板哈哈大笑起來，他這么個不入流的公司居然招了個博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這個文盲老板，居然領導博士員工了，太好笑了。

唐老板從小就不愛讀書，腦子里裝的都是調皮搗蛋的事。他念初中的時候，數理化勉強及格，英語、語文、政治加起來沒有超過100分。語文老師周文明曾拿著他的作文說：“這篇作文只有三百多個字，錯了二百個字，這可算篇奇文，你將來只能是當民工的料！”

唐老板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部分原因是他不愛讀書，成績太差。還有部分原因是周文明看不起他，經常奚落挖苦他。唐老板輟學后，心里想，有一天他賺錢了，要讓讀書人斯文掃地臉面丟盡。

3

唐老板決定在皇朝大酒店辦一桌酒，請公司幾個頭目，再叫上博士，大家聚一聚，然后找機會報復一下讀書的人——周博士。

周博士被請來喝酒時，心里非常高興。他覺得唐老板是個很爽快的人，還沒上班就給他接風洗塵。唐老板問周博士，為什么會選擇他的公司？周博士說：“我原來在省城一家環境科技公司搞研發。但是我媽媽已80多歲了，老人家不肯到我生活的城市去。而我妻子又到國外進修了，照顧媽媽的責任就落在了我肩上。”周博士回到媽媽身邊，他想用一年的時間來說服媽媽。這其間，他準備隨便找份工作解決生活費用問題，所以進了唐老板的裝修公司。

唐老板招呼周博士坐到他身邊，然后散煙。周博士說他不吸煙。吸煙不利健康。唐老板說：“扯淡，我天天吸煙，身體健康得不得了。”

周博士到衛生間方便時，唐老板對手下的說：“今天給大家布置個任務，把這個博士灌醉，讓他出點丑。”唐老板手下的幾位都對唐老板小時候的經歷有所耳聞，知道他最痛恨的就是讀書人。

周博士回到座位，大家開始喝酒。這些人都是干粗活的，喝酒從來都是大杯往嘴里倒。周博士是第一次與干粗活的人喝酒。他本是個爽快人，書生氣又重，基本上是來者不拒。喝得差不多了，周博士就不想喝了，他說：“喝醉了，難堪，不成體統。”給他敬酒的人說：“你這個讀書人是不是看不起勞動人民！”周博士最怕聽到這種話，結果就醉成爛泥一灘。

酒席散了，小玲問唐老板，周博士怎么辦？唐老板交代：“你把周博士送回去，但不要送進屋，就送到公路邊，讓他睡在路邊。”

第二天清早，周博士是被掃地的清潔工叫醒的。看見自己在路邊睡了一宿，周博士氣得跳樓的心情都有了。他打電話給唐老板說：“我尊重體力勞動者，你們敬酒，我都喝了。可是把我灌醉后扔到路邊，這算什么事？”

唐老板裝腔作勢地說：“有這種事？老子好好教訓他們。”放下電話后，便哈哈大笑。他說：“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4

周博士來上班了。

有個李老板，要用100萬裝修別墅。李老板要求唐老板設計出新潮的室內裝修方案，讓他過目。

唐老板挺胸抬頭：“沒問題，我有最優秀的設計專家，博士。”李老板說：“一周之后把方案給我。如果我滿意了，就簽合同。”

唐老板要求周博士盡快拿出方案。

周博士用了5天時間，裝修方案設計出來了。

方案有十幾張紙，全是彩色圖案。唐老板看得眼花繚亂，但又不敢說他看不明白。周博士問：“看明白了嗎？”唐老板說：“我得詳細看看。”周博士把唐老板面前的圖案倒過來。唐老板鬧了大紅臉，但他裝腔作勢地說：“博士設計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倒過來看也別有一番味道。”周博士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走了。

唐老板罵了句：“他媽的，臭讀書的敢嘲笑我，老子是老板！”但當他細細研究周博士的設計方案后，不由嘆道：“設計得太好了，整個室內呈環形，室外的風進入室內，能循環流通，就像無形中裝了一臺‘通風機。”

李老板立刻就接受了此方案。

事后，李老板說：“我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絕妙的裝修設計方案。”裝修工程開始了，裝修的過程中，周博士并沒有守在現場，他是抽空過來看看。

這天下午，周博士來到裝修現場，發現用來裝修的水泥質量沒達到設計標準。他馬上叫停。唐老板問：“為什么？”周博士說：“這種水泥也敢用，你就不怕掉落下來把人砸傷？”唐老板說：“我都是這么干的，什么時候傷過人？”唐老板把周博士叫到一旁小聲說：“這又不是承重墻，不過是抹在墻上，掉不下來的。”周博士說：“你這是做短命工程，一點信用都不講。”

唐老板說服不了周博士，就對其他人說：“就按我說的干。”周博士氣得走了。

這天，還是出事了。周博士到裝修現場查看，突然房屋顫抖了一下，懸在空中的電燈晃了晃。周博士意識到是地震，大喊一聲：“地震！”就沖出了屋子，所幸后來沒有繼續震動。卻見唐老板抱著腦袋蹲在地上，手指間流出鮮紅的血。原來是天花板上的劣質水泥掉下一大塊，剛好砸在他的頭上。

唐老板被送到醫院包扎，縫了幾針。唐老板從手機里的新聞看到，臺灣花蓮地區發生強烈地震，福建有明顯震動。第二天上午，別墅主人李老板知道了唐老板負傷，問：“你裝修的工程經不起微小震動？能給我個解釋嗎？”唐老板無言以對。周博士說：“我們一定會對工程負責，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李老板走后，周博士拿出一份合同說：“這是李老板與我們新簽的一份合同。”唐老板接過來掃了眼，是裝修質量合同，要求裝修質量保證50年不出問題。唐老板傻了。周博士說：“聰明反被聰明誤就是你這種小工頭的通病。”

唐老板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套別墅，在周博士的監督下，保質保量完成了。李老板很滿意，付了裝修款。

5

這天，周博士對唐老板說：“我有個大學同學，在市里做官，負責建設科技會館，投資7000萬。目前大樓已建好，裝修投入500萬。現在已進入裝修工程招投標程序。”

唐老板跳起來，問：“500萬？”唐老板很清楚，這個工程如果拿下來，他的公司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樣的工程，在過去，唐老板連想都不敢想。唐老板問：“我們能不能拿得下來？”周博士說：“靠我和你當然不可能。你得再招10名左右的設計專業人才。”

唐老板立即叫小玲在報刊上登招聘啟事。

人才很快就到位了，周博士帶領大家埋頭苦干。這期間，周博士動不動就叫唐老板跑腿，一會兒到市發改委拿文件，一會兒到市建委取材料。唐老板很生氣。周博士說：“有些事你不當面拍板，難道讓我拍板？”唐老板說不出話了，只好跟著周博士到市建委。

在老同學張科長的引薦下，周博士和唐老板進到主管處長辦公室，談了公司的技術力量。唐老板馬上拍著胸膛大聲說話，完會是一副菜市場二道販子的味道。處長皺著眉頭說：“說話小聲點，這里不是自由市場。”唐老板像遭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周博士卻侃侃而談，講得都是設計上的事。處長問一個問題，他回答一個問題。處長很滿意了，他說：“盡快拿出方案、資質材料送來審核。如果符合要求，就參與競標。”

從建委出來，張科長指著唐老板的鼻子說：“你簡直就像個土鱉，跟著周博士好好學學，知道嗎？”唐老板頭點得像雞啄米：是是是。

回到公司，周博士擬了份發展遠景計劃，并建議唐老板馬上組建裝修集團公司。唐老板不懂什么意思。周博士說：“你的公司力量太單薄了，必須馬上組建大公司，否則你沒有資格參與競標。”唐老板明白了，拍著腦門說：“你說的太對了，地方游擊隊怎么能打正規大戰？我認識很多裝修工程隊，我們聯合起來，組建大公司。”周博士點點頭。

6

一個月后，設計方案送到了唐老板手上。唐老板掂量著厚厚的材料，感嘆道：“到底是讀書人，弄出這么大的名堂！”

材料送到了政府招投標辦。一個月后，周博士的方案以“精湛的設計與意識超前的創造力”通過競標。科技會館裝修開始了，唐老板高興得每天哼著不成調的歌。周博士說：“唱歌走調，不如狗叫。”如果是過去，他會對周博士吹胡子瞪眼，但現在他不敢了，周博士是他的財神。

這天晚上11點多，周博士從公司回家。經過科技會館施工現場，看見幾個工人在卸管子。周博士發現，這些是舊管子，是從別處拆下來的，準備用來做下水道用的。這是嚴重違規的，幾年之后，排水將成大問題。唐老板真是工于心計，下水道安裝好后得埋在地下，是發現不了的。但是，做工程是做良心工程，人沒有了良心，是不可能成大事的。

周博士想，不讓唐老板吃點苦頭，他永遠不會吸取教訓。

一星期之后，這批舊管道全部巧妙地安裝進入排水系統。唐老板正為自己又賺了筆錢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工地上打來電話說，張科長帶著建委的技術員來督查工程質量了。唐老板從椅上滾了下來，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工地。

張科長對唐老板說：“科技會館地勢較低，因此排水系統十分重要。時間長了，一但排水管道腐爛了，造成堵塞，淹了大樓地基，我們這些人都得去坐牢！”唐老板的臉上強撐著笑臉。

張科長讓施工人員把排水溝挖開，他要查看排水管質量。施工人員知道這批管子有問題，所以拖拖拉拉。張科長厲聲叫來隨行人員替換施工人員，結果就露出了馬腳。

張科長指著銹漬斑斑的排水管問唐老板：“你就是這樣做工程的？！”唐老板賠著笑臉說：“一定改，馬上改。”張科長說：“我看你這個人是狗改不了吃屎！馬上撤換裝修工程隊。”唐老板面色蒼白，如果中途把他的裝修隊換下，那損失就慘了，而且他永遠也別想在此地做大工程了。

此時，周博士走過來了，他說：“都怪我馬虎了，以為都是老裝修隊了，想不到他們居然投機取巧偷梁換柱。我今后一定嚴格質量監督，若再發生此類事件，甘上法庭。”話說到這個份上，張科長臉上有了笑容，帶著人走了。

這出戲演得天衣無縫，唐老板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周博士導演的。事后，他對周博士說：“過去做小工程，渾水摸魚，以次充好，那些戶主也好糊弄。”唐老板決定金盆洗手，痛改前非，老老實實做人。

7

科技會館經過一年多的裝修，竣工了。唐老板站在大廳內，心中感嘆：這樣宏大的工程，設計得大膽、超前，裝修得豪華、氣派，在過去，他做夢都不敢想啊。如今這個工程做下來，利潤比過去三年賺得都多。

唐老板正盤算著下一步計劃，周博士就遞過來一份辭職報告。他說，他要回省城了。唐老板愣住了。周博士一走，他的半壁江山就坍塌了。唐老板說：“你不能走，我給你加工資。”周博士說：“我的事業不在這里，在省城的科學研發。”

唐老板非常失落，他說：“我過去對讀書人有偏見，但是我已經認識到了，干大事業，沒有知識肯定不行，因此，我現在十分尊重讀書人。”

周博士說：“你手下的人才都成長起來了，能獨當一面。”唐老板搖搖頭。周博士提醒唐老板，可以把公司搬到省城去，投資做房地產開發。唐老板“啊”了一聲，如醍醐灌頂，豁然開竅了。

唐老板把公司搬到了省城，工程隊更名為“天一房地產開發總公司”。他任總經理，周博士任副總經理兼總工程師。

這天，周博士說：“省體育館落成了，最近就要開始裝修競標。”唐老板一聽，眼睛瞪大了，問：“你要想辦法把這個裝修工程拿下來。”周博士說：“盡量爭取吧。”他轉身介紹邊上一個人說：“這位老先生叫趙紫平，原來是建筑設計院的專家，也是我的老師，現在退休了。”周博士的意思是，他要全身引退，他的工作由趙紫平接任。

唐老板突然發現趙紫平身后有個老人往這邊瞧著，臉上掛著微笑。唐老板覺得這個老人好像在哪里見過。想了一想，他驚道：“周文明老師！”

周博士叫了聲：“爸爸。”

唐老板呆住了。

周文明笑著說：“當年你讀小學時，我30出頭，不知語言輕重，對你多有傷害！”周博士說：“我爸爸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就讓我幫助你。”

唐老板驀然醒悟了，他能有今天，靠的全是周老師在背后運作！

（責編/王 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