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瑩霈

李牧雨,國家一級作家,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影視編劇,供職于四川省文聯。己出版巜白馬可心的星空》、《了不起的熊貓寶貝》、《無敵雙胞胎》系列、《校園樹精靈》系列、《鹿鹿的迷幻花園》系列等三十多種兒童長篇小說,創作電影劇本《笑里藏刀》《花旦》等。電影劇本《藏刀》獲2013年國家廣電總局夏衍電影文學優秀作品獎,長篇小說《白馬可心的星空》獲2016年度中宣部優秀兒童文學出版工程優秀作品獎,其他作品先后多次獲四川省“五個一”工程獎、四川文學獎、巴蜀文藝獎等。
沒有見到李牧雨之前,我對作家這一職業很好奇,寫作因何而起?又如何創造角色?見面后,李牧雨回溯了自己的成長之路,她告訴我,作家最主要的任務是記錄、思考和虛構,如何從非虛構的生活中汲取虛構的能量進入寫作中——不管怎么樣虛構,它最根本的還是體現、映射出人生與人性的諸多可能。
我之前所聽到、所看到的作家這個形象,更多的是在傳播意義上的,或者說是在出版意義上的。我以為作家一般出現在各類公共場合如簽名售書會、新書發布等,他們會發表演講,會闡述寫作經驗,會回答公眾的各種問題。認識李牧雨之后,才知道這種情形其實是作家寫作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其實李牧雨只有極小的一部分時間處于公眾視野之下,她在努力潛藏自己,約有80%的時間會處在兩種狀態:一種是寫作的“全沉浸”狀態。對于一個對文字無比認真嚴肅的人,完成一本書的周期很長,一年的時間她都會如演戲的演員一般“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這是對身心巨大的考驗,尤其涉及到重大題材小說的創作,如《有人生還》這本汶川地震十周年回望之書。李牧雨說,創作這本書的時候她每天都會像書中人物一樣,感覺十層樓的廢墟是壓在自己的身上,喘不過氣來。這個痛苦卻也享受的過程完成后真的如釋重負。還有另外一種狀態是“進行式”。她不斷收藏“人”,人性,人心,人的傷疤,人的靈魂,人的失足,人的攀升,不斷豐富自己的文學積淀,她有很多素材,也思索了很多,但由于單位日常事務太多,苦于找不到大塊時間付諸筆端。一部有關大涼山少數民族民改題材的長篇小說醞釀完成,兒童文學的創作也已經由量變達到質變,萬事俱備,只差時間。
這80%的時間是忠于生活、忠于藝術的時間。
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可能對別人是無效的,或者說對別人是有傷害的,當它變成寫作資源的時候,就具有某種化傷害為動力的價值,并且是非常寶貴的價值,比如汶川大地震這場大災難中的人、事、物,記錄它們,是對人類精神的贊禮,也是身為四川人的一種責任感。《有人生還》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因地震而沉陷的超市。無形的命運之手把十三個各不相干的普通人投進了廢墟,偶然的相遇中有著人生的必然。絕境中的人們開始爆發爭吵,互相爭奪物資,人性之惡展露無遺。人物關系時而緊張,時而緩和,各自背后的隱秘故事被層層剝開,然而也還有未曾泯滅的良知與勇氣……這部制作精良、寓意深刻的作品,必將喚起每個四川人有關這場地震的記憶,獲得無限的感動,引起內心的共鳴,銘記傷痛,砥礪前行。
再說到電影編劇。影視市場更加多變,堅持編劇要敢于質詢現實并始終關注內心的創作態度,正在變成一種日益“危險”,甚至無效的行為。而李牧雨始終堅信,總有一些觀眾,還是需要一些關注內心、關注情感、關注命運的作品,她也始終堅持以藝術的力量,撫慰心靈、喚取同類、獲得新生。電影劇本《藏刀》獲“夏衍杯”優秀劇本一等獎,位列全國五個優秀類獲獎作品之列。劇本圍繞川劇藝術的變化發展,勾勒出成都的更迭與變遷,劇中人物的不同選擇導致自身命運或悲或喜的巨大轉折,人物的命運在時代的漩渦中顛沛流離,耐人思索。《花旦》是繼《藏刀》之后第二個真正意義上的電影作品,仍舊講述李牧雨熟悉的川劇梨園行。劇本塑造的角色都不是大人物,不是現象級符號,但她們的內心同樣雷電交加、金戈鐵馬,人性的廝殺更加觸目驚心、血流成河。在此劇里,內心深處的幽暗始終敵不過光明和溫暖,總有一種力量可以戰勝內心的虛弱、狂妄、嫉妒、仇恨和怯懦,只要相信光、接近光,光與光終歸會融合、交匯,最后形成向上的合力。《藏刀》、《花旦》,這樣描寫人性與人性直接正面交鋒、拼死搏奕的故事能收獲肯定和贊賞,是對這些作品具備的藝術價值的贊賞,也是對李牧雨濃烈的情感投入和精妙的藝術表達的贊賞。
拿出一部分時間與讀者和觀眾面對,更多的公眾見面時間是時代對作家提出的更高要求的需要。所有等待閱讀的作家和尋找作家的閱讀者,其實彼此都處在迷霧之中,互相看不見對方,需要有人主動出來發出一聲叫喊,這時作家就要去往一些場合發出聲音,也許會穿透迷霧,找到那個正在想看這本書的人。寫作者有這個義務,或者說是作家這個職業使然,需要在這個時代里做出一些調整。第一次和李牧雨見面是在一個訪談節目的錄制現場,整個過程對我而言除了新奇就是享受。李牧雨娓娓道來,她的性格,她的寫作目的,她的價值傾向等等。“這個世界充滿無限的驚喜和可能。”唯有對生活有深遠理解力的作家,才能從生活中不斷汲取寫作資源。
在這80%和20%里,李牧雨找到了作家這個職業帶給她的滋養:對世界的信心和向上的精神力量。

李牧雨和東城根街小學的孩子在一起
作為一個卓有成效的童書作家,“李阿姨”細膩,敏銳,善于捕捉生活中的“轉瞬即逝”。 “李阿姨”寫《白馬可心的星空》里的白馬可心,寫《校園樹精靈》里的李小鯉,寫《明仔奇遇記》里的明仔,都是源自自己和這些角色的“相遇”:可心說的“春天的逗號”,是“李阿姨”的女兒養的小蝌蚪抖抖尾巴游走了,帶走了春天,迎來了夏天;李小鯉背著書包,脖子上掛著一串鑰匙,身后拖著一個影子,每天一個人上學放學,是“李阿姨”看到一個小女生或者小男生孤獨地走在路上;明仔在地震中失去了爸爸媽媽,來到成都學校后自暴自棄,這是“李阿姨”實實在在看到的地震給孩子們帶來的巨大余波。
“李阿姨”是可親可近的,孩子們都很喜愛;李牧雨是堅定不移的,守護童心不受世俗侵擾。李牧雨說,作為作家,你可以寫到人性最幽暗的地方,也可以寫到人性最光明的地方,但是作為兒童文學作家,我們就要給孩子看最干凈的,最純美的。因為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天真、最浪漫,也是最自然的生命形態。小小少年的心靈更需要純凈的陽光、空氣和水,更需要質地硬朗、內容豐富、格調優美的精神食糧。除了伏案寫作,李牧雨長年奔波于各地,從大城市里窗明幾凈的大教室,到鄉間小學,給孩子們講故事,也和家長、老師們一起讓孩子們愛上閱讀。李牧雨大多數的公開亮相都是作為閱讀的校園推廣人。現在的閱讀環境如此之好,很多孩子卻無心讀書,這種現象離不開視覺技術的發達和課業的繁重。所以她走進校園,甚至再往偏遠地區的鄉村學校,鼓勵孩子們閱讀,打開他們的視野,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對于寫作而言更是一種反哺。
為孩子寫作,需要一顆透明的、不被塵埃侵襲的赤子之心,李牧雨得心應手。她的敘述從容不迫,那是一個女性經過歲月錘煉之后才能具備的掌控感,但敘述的聲音明明又是屬于一個小女孩的,天然純凈,發乎自然。
讀著這樣的語句,孩子的思維會跟隨作者向前一步。那原本蟄伏在他們身體里的想象力的翅膀,也會迎風張開,高飛遠舉。李牧雨很擔憂,她說現在的孩子最可怕的是想象力的逐漸喪失,這不僅僅只是發生在閱讀中,甚至存在于數學、天文等很多領域。所以,她在自己的語言中注入掙脫現實束縛、妙趣橫生的想象,用一種水一般從容、云一樣輕盈的敘述婉約地搖曳出一曲關于童真、關于好奇、關于幻想的歌曲。
在一個信息爆炸以至于炸裂的時代,即便是宅在家中的孩童,也會被巨大的信息輕易輻射到。其中裹挾的混亂觀念,對于孩子的精神成長,無疑帶來了密集的岔路。如何在失序的閱讀集市為孩子找到一條潔凈的通道,是很多家長和有識之士高度關心的話題。李牧雨不滿足于單純地孩子講故事,堅持在作品中浸潤正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隨著孩子曠日持久的成長,再精彩的故事、再華美的語言都會被遺忘風干,但故事和語言背后那無質無形乃至無以言表的純美,卻會悄然長存在他們的記憶里。
在他們需要的時候修枝剪葉,盡量讓他們到太陽底下曬曬,然后,“我們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開花、結果。”

攝影:吳啟軍
我相信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對自己的童年有一些特別的記憶,因為童年是我們不斷塑造自己的一個過程,也可以說在童年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在童年所處的環境,包括了自然與社會環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后來我們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童年總是與故鄉聯系在一起,這是我們的視野、我們的人生、我們的情感的出發地,同時這些也會不可避免地與自然聯系在一起。
李牧雨的童年生活在邛海邊度過。“我曾泛舟西湖、鼓棹洞庭、橫絕太湖、登臨鄱陽,覺得洞庭雄闊,鄱陽奇偉,太湖深秀,西子濃妝,邛池淡抹,各有千秋,邛池尤以恬靜見勝。”這樣的成長環境既賦予李牧雨沉靜內斂的性格品質,也轉化為她巨大的文學財富,她在寫作時一直傾向于表現這些極具人文色彩的生活。
李牧雨的成長時代物質非常貧乏,但經歷卻很豐饒,生活中有很多很多的故事。鎮上供銷社里兩毛六一本的電影連環畫拓展了她的視野,培養了她日后成為作家最需要的畫面感;也會有偏科的困擾,語文成績一直都是第一,數學表現就令父母恨鐵不成鋼;經過長長的田野小路到外婆家的夜晚,雖然沒有路燈,但到處是蟲鳴,天空不是繁星滿天就是皓月當頭;家長們“心很大”,所以她放學后可以走家串戶,可以呼朋喚友……鄉鎮孩子無邊廣闊的世界里,總是充滿了色彩。這種經歷現在的孩子幾乎沒有。李牧雨就是這樣成長著,有很多小故事。這些故事不寫,是非常可惜的,是現代年輕一代根本想象不到的。
李牧雨書寫日常生活里的片段感受,書寫月白風清的恬淡情懷,但她更沉迷的,還是深刻的文字表達和文化歷史。文字里有人的精神血脈,有人文世界的日月星辰和江山萬里。作為成年人,我們的感官每日為日常的經驗所磨損,為現實的邏輯所桎梏,被隱秘的恐懼所封鎖,我們一個勁兒地為世界何以如此尋找解釋,卻在尋找的過程中于失去了欣賞與感受驚奇的能力。有時候,只有在書寫星空和月亮的文字里,才能找回那種屬于自然和原始的感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