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磊
麥當勞的深夜留宿者
□ 楊磊

午夜時分,城市的喧嘩和匆忙讓渡于寂靜。作為北京的交通中轉站之一,西直門地鐵站結束了一天的運營,街邊商鋪、餐館大都關門打烊,但附近一家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依然燈火通明。
高松波推門進來,將夜幕的黑暗與涼氣掩在身后。今天,這里依舊是他的免費客棧。
全球有超過37000家麥當勞,其中2500家在中國,超過500家在北京。白天,麥當勞是這個城市里最繁忙的連鎖店,提供充滿高熱量的快餐。夜晚,它成為離家者的客棧,睡在這里的人,有的沒有回家,有的根本沒有家。
凌晨1點,熟睡中的高松波被警察叫醒,他坐起來,配合地接受詢問和檢查。“每天都要檢查,聽其他睡在麥當勞的人說,前幾天警察還真抓到了一個逃犯。”
年近40歲的高松波自稱是成都人,曾因盜竊入獄,因為一場失敗的戀愛,6年前來到北京,當了一段時間門衛。兩個月前,他被辭退,趕出了職工宿舍,只能寄宿在麥當勞,白天出去找工作。
高松波留著油光锃亮的光頭,锃亮的黑色皮鞋放在長椅下面,那是他當保安時的行頭。他掏出手機炫耀著,“這是我前陣子在麥當勞認識的女朋友,精神有些問題,被家里人叫回去了。”照片上的女孩很年輕,穿著紅色衣服。
高松波在北京很多家24小時麥當勞留宿過,他最喜歡王府井那一家,手機可以直接充電,有WiFi,顧客多,熱鬧。那里也是眾多游客的暫居地,他們定好鬧鐘,等著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一位夜宿者回憶:“當時的王府井麥當勞大廳內的店員在中間拉了一條線,把守夜的人和食客分開。”凌晨三點,鬧鐘響起,他們走出麥當勞,前往天安門,站在了第一排。
滿頭白發的老夏躺在旁邊的角落里,自稱北京人,今年67歲。老夏在外套里面穿了一件滿是油漬的紅色麥當勞工作服,他掀開衣服,說自己白天給麥當勞送外賣。被吵醒后,他一臉不悅。“年輕的時候,我進過青海監獄,當時為了逃獄,我每天都攢一個黑饅頭,在監獄中我還喝過自己的尿。”睡眼惺忪的老夏聲音中帶著吹噓。
“他是青海人。”老夏回去睡覺后,高松波開始“揭發”,“在麥當勞過夜的人說的話都是假的,除了罵人的臟話。”
高松波在深夜麥當勞里見過各種各樣的怪人,“麥當勞是個神奇的地方,晚上住在這里的人什么樣的都有,有百萬富翁,有外國大使。那時候我在三里屯麥當勞,一個坦桑尼亞大使館里的外籍工作人員,證件丟了,回不了國了,就在麥當勞待著,點杯可樂,吃點薯條。”
午夜12點的麥當勞勁松店,70多歲的李奶奶裹著三層布衣,頭上戴著紅色鴨舌帽,蜷縮在長椅上。“我明天早晨要坐7點的早車去買保健品,車是保健公司安排的,上車的地點就在麥當勞門口,我怕兒子發現,就偷偷跑出來了。”李奶奶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很少來麥當勞,兒媳認為她應該在家吃飯。她自帶了一塊蛋糕,又去店員那里要了杯熱水,每五分鐘醒一次,然后在發呆中等待天亮。
幾年前,《南方都市報》一位攝影記者曾在廣州一家麥當勞里遇到一個來自山西的小伙子,小伙子來打工,工作沒找到,錢也花光了,只能在麥當勞過夜。后來,攝影記者在另一家麥當勞里偶然看到男孩父親發布的尋人啟事,他領著父親在麥當勞里找到了兒子。“都市里的麥當勞就像一個驛站,寄宿在麥當勞里的人大都是城市里的底層,白天,他們在繁忙的大城市里討生活,晚上在這里享受一個免費安靜的地方,這里也許是他們在繁忙、殘酷的大城市里為數不多的‘凈土’之一。”這位攝影記者說。
清晨五點,麥當勞的店員開始賣早餐。兩個剛剛睡醒的女孩拿起書包,掏出洗面奶和牙具,去廁所洗漱,仔細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麥當勞的店員也推出一輛裝滿水的清潔車,用拖把打掃夜宿者留下的痕跡,被叫醒的人拿起書包,推開大門,踏入剛剛蘇醒的北京——麥當勞的深夜結束了。
(摘自《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