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情結（組詩）

艾川

孤獨的時候，去坐一趟火車

被顛簸、被流放、被拋棄、被裹挾

這是一列火車所能給予的全部恩寵

比一個人給予的要慢長

比一座天空給予的要遼闊

比一把刀子給予的要鋒利

關于未來

不論它給予的是多是少

我都感恩戴德

并打算沿兩條執拗的鐵軌，如數奉還

這些年，孤獨的時候

就去坐一趟火車

把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名

裹進沙啞的喉嚨

把一場又一場風雨

埋入渾濁的肺葉

還好，鄰坐換了一個妙齡女郎

剛才還皺巴巴的歲月

現在圓潤無比

火車之詩

我說過，我不再寫火車了

自從它在蠻荒的歲月里跑丟了輪子

自從漫長的鐵軌被蛐蛐一口咬斷

我說顧念到此為止

從此我夜夜酣眠

背著黑黢黢的地球，有序穿梭

如同一只螞蟻背著漆黑的鍋底

在真空里尋找香噴噴的米粒

從此我不再敲打任何一塊金屬

哪怕斑斑銹跡，成一對紅色的翅膀

寂靜有時候是一扇奔跑的窗口

有時是兩排狹路相逢的空位

我說過我不再寫火車了

是因為我在病歷本上，看到了兩排雪白的肋骨

如同受虐的枕木，被密集的陰影蠶食著

而春天不過是一個蓬勃的藥方，讓花朵一閃而過

鐵 軌

這世間有許多事物，我要反復去寫

比如鐵軌，穿過月光和荒野

但在漫長的等待里

一列火車遲遲沒有到來

蟲鳴啃著孤單的枕木

枕木的肩膀上，扛著宿命的鐵

月光能融化白骨，未必能融化這鐵

方程式能解出無數個答案，卻解不出遠方的秘密

在漆黑的荒野里，這紙上純粹的白

能否照亮枕木上一個正在打瞌睡的螺絲釘

有時候，一種苦痛咣當一聲就過去了

一個時代咣當一聲也過去了

站臺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一種擺設

只有善解人意的花木，開了謝，謝了開

這樣的過程，我們稱之為春秋

也稱之為滄桑

多么寂寥的城，火車嘶鳴一聲就走了

多少人還在奔跑

從黑夜到黎明

多少人還沒有跑出自己孤單的身影

星星滅了，天才會亮堂

多少人還在奔跑

臉上掛著疲憊的微笑

背上馱著夢想的背包

他們奔跑起來像一匹野馬

蹲下身子則是一只蝸牛

田野還在奔跑

花朵和蜜蜂喧鬧不止

而城市多么寂寥，路燈只會發出耀眼的光茫

卻不能抹掉一個人孤單的身影

把大海摁進胸膛，夜就靜了

把歌聲鎖進喉嚨，城就啞了

多么寂寥的城，火車嘶鳴一聲就走了

仿佛我們都在永恒的車廂里

上車和下車只是一場中和反應

火車向南

火車向南

吐出的煙圈向北

內心的樹木盤根錯節，春風入襟

藍色的小火苗熊熊燃燒

從鏡中取下舊容顏

換上新面具。一閃而逝的雪山

從不開口說話，這蘑菇形的預言

以自身的蒼茫籠罩四野

臉頰上胭脂彌漫

指縫間雜草叢生

一個蘋果依靠窗臺，等一場完美的裂變

我坐在抽煙女人的左側，靜如休眠的火山

旗袍里裹著一座新鮮的小火爐

藍色的火苗熊熊燃燒

火車向南，煙圈向北

這一切都是鐵軌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