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淺淺
近年來越來越喜歡看山,山間看似平淡無奇,走進便能發現里面的氣象萬千。它是靜止不動的,也是變幻莫測的,總有讓人意想不到的奇妙之處。難怪孔子說“仁者樂山”,不管有名無名,倘若仔細尋覓,徜徉其間,便會發現其中的諸多妙趣。
玲瓏山
來臨安這座小城是初冬時節,在路邊漫步時,偶爾看到玲瓏山這個名字,便如見了老朋友,莫名的親切感讓我時時在心里惦記著它。一連幾天下著小雨,只能在遠處遙看。云霧在山間繚繞,小山悠然地披著這一襲輕紗,像一個待嫁的新娘,旁若無人地輕歌曼舞,不止不休。此刻,腦海中不停閃現有關山水的詩詞,像“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像“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像“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這些絕美的名句已經把山的韻味描摹得淋漓盡致,及至想到王觀的“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才覺得它跟眼前的小山就是一家,那般活靈活現,讓人心領神會。難道王觀也曾來此悠游?這個“聚”字才是完整凸顯了小山的神韻。再想到明朝園信的“青山個個伸頭看,看我庵中吃苦茶”,已是不能自已,便更覺這些小山的妙趣橫生,靈動可愛。
這天,天高云淡,惠風和暢,不出去曬曬委實辜負了這么好的陽光,便如約般欣然前往。細細看去,這個小山小巧精致,也真能配得上玲瓏這個好聽的名字。小巧玲瓏是用來形容人的,現在看來,用在小山身上更為熨貼。沿著山路拾級而上,映入眼簾的是一池湖水,安靜地躺在綠樹合抱中。湖水周邊的杉樹還把美麗的倩影倒映在水里,偶爾被風吹動一下,像湖水呼出的一個個綠色的氣泡,那么靈動鮮活,妙趣橫生。繞過湖水,便是蜿蜒的山路,直達山頂,因為這個曲線的蜿蜒,走在山路上如履平地,絲毫不見登山時的陡峭和窘迫,只有清新的空氣和濃郁的負氧離子,適合靜坐,問禪,更適合深呼吸。而吸進來的空氣竟然是清甜的,帶著山風的爽朗和湖水的溫潤。路邊的山石里,不時冒出一處山泉,發出叮叮咚咚清脆的聲響,砸在巖石上,水花飛濺,有的飛入眼,有的濺入心,于眼于心,都是一樣的喜悅怡然,就在這些水花的氤氳下,暫且穿越塵世的喧囂,去尋心靈的一方樂土。樹木和花草自不必說,它們總是那么碧綠著,綻放著,含笑不語,不會因為你是達官顯貴就卑躬屈膝,也不會因為你是一介平民而不屑一顧,只要你從它們身邊經過,它們總是樂于把幽靜和安謐傳達,讓你注入這大自然的真氣,感覺從頭到腳都是和悅的,通透的。及至山頂,天藍藍,云淡淡,寺廟莊嚴,佛音縹緲,青山歸隱,蓮花盛開。憩息在寺院的禪音和鐘聲里,只想掀開藍天的一隅,或者撥開云朵的一角,就不再沾染眼前高樓大廈的窒息和萬家燈火的凡俗,有的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交匯與互生,是在身心放松后獲得的明月隨心和清風隨意,這才是我喜歡游山玩水、樂于行走的真諦。
馬 山
去馬山這天,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下起小雨,但這些淅瀝瀝的小雨,又怎能阻擋進山的腳步。
車上大多是年輕人,很愉快地互動,個個神采飛揚,躍躍欲試,一路歡歌,伴著笑語。透過車窗望過去,路邊是連綿的山丘和一望無際的碧綠。漸漸地,具有喀斯特地貌的山峰初露端倪,連綿數百里,緊緊相連卻不相依,用壯觀來形容一點兒不為過,還是神奇的壯觀。千巖競秀中,靈秀是其中的一種。重巒疊嶂處薄霧繚繞,像仙人的輕紗曼舞,羽衣翩躚,曼妙婀娜,一時間不知是在天上,還是人間。也有異峰突起,有的像大馬,有的像駱駝,活靈活現,美不勝收。不由得讓人產生這樣的聯想,馬山是不是因為像馬的地方多一些,所以才得此名。而且山上的植被很茂盛,密密匝匝,順著坡勢把整個山脈包裹起來。植被那么高,那么密,那么有秩序,像是被訓練好了的士兵,口號便是和煦的山風和迷蒙的煙雨,這無盡的美景綿延幾百里,美得讓人無語。
路邊有好多不知名的小樹開著艷麗的花,艷得有點不真實,這一場“艷遇”,讓人心曠神怡,過目不忘。青山含黛,綠樹含煙,時光是安靜的,內心是安怡的,讓人想起王維的詩句: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我是中年也好靜,若有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便更合我意。
山間偶爾會看到一大片水田,一兩頭水牛,二三個農人,都是安安靜靜的,都像在畫中,怡然自得,仿佛是大自然的一分子。進了一個小山村,村子很小也很安靜,很少看見有人來往。都是兩層小樓,大多刷了白漆,干凈整潔,井然有序。遠離塵囂,恬淡安怡,心中的世外桃源,大抵也不過如此。
沿著羊腸小道上山,走到盡頭是一個溶洞,在外面看著并沒什么特別之處,及至里面,別有洞天的一番景象,不免讓人嘆為觀止,每個人都在驚嘆它的鬼斧神工、美輪美奐。這是山石經過了幾千年的風蝕雨浸,經過幾千年的沉積溶解才形成這么巧奪天工的美妙畫卷,讓人應接不暇,流連忘返。難怪英國詩人庫伯說,上帝創造了鄉村,人類創造了城市。
好多人都在拍照,這樣的美景是要留在記憶中的。出了馬山,我還在意猶未盡中回味,回味的時候,早已留下一瓣心,不跟任何時光作別。
天柱山
天柱山,是一條連綿起伏的丘陵帶,屬于長白山余脈,也是清太祖努爾哈赤和皇后葉赫納拉氏的陵墓,稱東陵,也作“福陵”。
陵園尤以松樹為多,遠遠看過去,濃密的松枝順著起伏的坡勢層層疊起,靜然默立著,像極了肆意潑灑的水墨畫,千年萬年也不褪色。走近了看,300年的、500年的大樹比比皆是,八風不動,顯示著歷經滄桑后的淡定與從容,讓人不由得產生敬畏之心。
這里的冬天是漫長的,樹林里滿是厚厚的積雪,偶爾有薄的地方,會從那薄雪中伸出幾根細細的枯枝,像給大地這張白紙寫下的草書。循著這些“書法”而去,小北風颼颼地吹著,雪末隨風飄灑,粘在眉毛上,鼻尖上,弄得人癢癢的。陽光照在雪地上,白亮亮的,晃得人睜不開眼。所幸還有綠著的松樹,把雪地的白稀釋了些。當冰雪消融,地氣上升,落在樹下的葉子還是黃的,厚厚的,深不可測,像踩在厚厚的毛毯上。可是,什么樣的毛毯也不及她的松軟呢,像穿了一雙非常抱腳的鞋子,那樣地舒適。
除了松樹,還有很多橡子樹、黃菠蘿。菠蘿樹很罕見,大概是樹干上的紋理有點像菠蘿的外皮,才得此名。樹干異常堅硬,結的果子黑褐色,可入藥。也有零星的槐樹點綴其間,花開時節,萬綠叢中一點白,是很俏麗的美。更多的是自然林,雜樹遍地,以柞木為主,最大的特點是長短不一,粗細不等,高矮胖瘦各具千秋,百態千姿盡顯崢嶸,想怎么長就怎么長,密密匝匝,雜亂有章,高的不可攀,矮的不見底。當春天剛剛從覆蓋著冰雪的草地上探出頭來,搖綠幾株雪下面早醒的小草,我便被這早春的氣息纏繞著,迫不及待要到山林里,就像要去見一個熟悉而親切的老朋友。記得有一天,剛走到山腳便下起小雨,打了傘前行,并未影響行走的速度。順著林間的木棧道行走,腳步聲在耳邊回響,像“噠噠”的馬蹄聲,踩著空曠的節拍,由遠及近,悅耳動聽。正在“馬蹄”聲中陶醉,忽然感覺前面飄來一股濃煙,心里驀然一驚,莫不是哪里著火了?但這是雨天,怎么會有火?我安下心神,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原來是霧氣,漸漸從山腳下圍攏來,大概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加重了林子里的濕氣,才形成這般美妙的濃霧,散不去,化不開,恍若仙境。讓人不由得想起那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只不過這云現在成了霧,一時間竟不知云里霧里。
再來時,第一撥葉芽已經抽出鮮嫩的葉子,在陽光下閃著翠綠的光,這翠綠里夾雜著一絲絲的香氣,把周邊的空氣也染香了,吸一口清心潤肺,怎一個舒爽了得!漸漸地,樹葉長大了,都長成小手的形狀,心的形狀,陰天時遮風擋雨,晴天時遮天蔽日。當有陽光從樹縫間鉆進來,有時是點點光斑,有時是一束光線,這些光會給身邊的樹葉染成紅色,在快門瞬間的捕捉下,以為是綠樹開花了,開成一朵朵太陽花,越到深秋,這種光線就越強烈,越愛跟人親近。再有就是各種果樹,以杏樹、山楂樹、核桃樹居多,到了秋天,地上落滿了野果子,撿起來就能吃的,酸的酸,甜的甜,能飽腹還能生津止渴,讓人口齒留香,念念不忘。
有山的地方自然有水相依,盡管這是丘陵地,自然也有湖水纏繞其間。水是靈動的,山也跟著有了靈氣,或者是兩者互相作用的結果。就像人的左右手,缺一不可。湖上有小橋,站在木板橋上憑欄遠眺,藍天倒映在湖水中,分不清哪個是天藍,哪個是湖藍,或者介于兩者之間的。分不分已經沒關系,反正心情也是藍的了。藍色代表寧靜,當靜氣一點一點順著周身彌漫開來,眼前飛舞著的紅蜻蜓和白蝴蝶也是靜的,雖然它們是以飛翔的姿勢,而我是以打坐的姿勢,相同的是我們都在享受這纖塵不染的靜謐。湖中的魚兒跳出來了,湖水泛起漣漪,把站在湖心的各色花的葉子推到湖邊,在邊沿圍成一圈,是為湖光山色捧出的一小塊甜點。山上有一種野菊花,初秋時節開得最生動,一片片耀眼的金黃,細碎的小巧的黃。我不愿意用艷麗這個詞形容它,怕玷污了它的純凈。就在樹林邊的小徑上,每次路過,都聞見它的清香,湊盡了仔細聞,那種清香像極了小時候用來熏蚊子的蒿草,已經很多年沒用過那種草了,但那味道卻是能穿透身心的每一個細胞并長留在心底的,這樣看著,又對眼前的野菊花多了一層親近感。
身在凡塵難免沾染俗氣,很難有真正平靜的心態和快樂的心情。但只要進得山來,就會有一種心境叫豁然開朗,有一種糾結叫煙消云散,有一種困惑叫無影無蹤。不管什么時候,當我走進,它都會細聽,都會敞開心扉聽我傾訴,大自然會用它的深沉和寂靜、無邊和遼闊為我輕解愁怨,并跟生活握手言和。長此以往,我會非常渴望成為山中的一分子,跟隨它在心靈深處凝望,諦聽,落腳。如此,我也能得一份清心和自在,也能坦然面對歲月中的悲歡,用一顆平常心去感悟——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