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悅
郭曉、章童瑤、何辰、劉卓夫是宋飛在中國音樂學院的研究生,連續兩天,這四名碩士研究生分別在中國音樂學院舉辦了四場音樂會,向他們的學生生涯告別。畢業季總是熱血的,鮮花與淚水充盈其間,現任中國戲曲學院副院長的宋飛深情寄語她精心培養出的這些優秀苗子:“常有學生問及我的理想,我的心告訴自己:面對音樂永不懈怠,用虔誠之心擁抱觀照一切;面對學生永不懈怠,激活他們的心智情懷,放飛他們在音樂世界中遨游,釋放表達內心對音樂和生活的領悟。”宋飛的一腔肺腑之言也是她一直以來的所思所想、所行所愿,“音樂之緣,讓我與學生如弓與弦的和鳴,彼此相依相托,奏出心中的弓弦情。”
記者:在兩天的時間里,您的四名碩士研究生分別舉辦了四場畢業專場獨奏音樂會,可謂是刮起了一股二胡演奏的小旋風。您作為精心培養他們的老師,可否從這四場音樂會來談談這四名學生的不同特點?
宋飛:通過這四場音樂會,其實可以把我的教學實踐談一談。這四位學生中有兩位是藝術碩士,兩位是全日制的碩士研究生,他們的音樂會各具特點。劉卓夫這場音樂會全場都是他個人原創作品的演奏,充分體現了復合型人才的特點,也就是從創作到表演涉及到重奏、獨奏的全面素養。何辰的音樂會主要展示了傳統的不同風格的作品,還有移植、跨界的現代音樂元素探索方面的新音樂作品,主要是在音樂語言的時代性和駕馭傳統與現代作品的一種展示和匯報。章童瑤的音樂會全場都是移植作品,移植了古今中外的經典作品,從中國、外國的姊妹樂器當中去探索和拓寬二胡的表現力,演奏的技術難度也很強,特別是古今中外的音樂語匯以及審美相關都有涉及到,是十分地道的展現。郭曉的這臺音樂會是多種胡琴的演奏和呈現,非常優秀精彩的胡琴家族的大聚會。這四個學生的四臺音樂會可以說是我長期以來根據設計方案培養出來的結果,在研究生階段的教學就是針對學生的能力和特性因材施教,這四位研究生的匯報演出其實就是讓他們發揮各自最擅長的能力,完成他們成就自我的這樣一個階段。
記者:您在教學過程中根據他們各自的特點如何有效地引導?這是不是您在教學中的必修課,也就是讓音樂成為一種獨特的語言,各自掌握最擅長的語匯?
宋飛:音樂的確是一種獨特的語言,這種語言可以作為你跟世界交流,抒發自己生活、生命感悟的一種方式,所以我們在音樂作品的教學當中就不只是技術、技能的教學,也不僅僅停留在職業的這樣一種訓練層面上,而是透過音樂作品、音樂語言不同特質、特殊技巧的把握,去展現作品當中的文化內涵和審美的特性。
二胡作為民族樂器的優秀代表,其實它的歷史并不長,但是在劉天華、華彥鈞這些前輩的努力開拓之下,在近百余年的發展過程中進步是非常快速的,也讓它從傳統走到了當下。而我們現在的音樂文化是多元化的,要在世界的音樂舞臺、文化舞臺上獨具我們的特色,一方面要有很好的傳承,還需要健康的發展,所以在培養新一代學子的過程中,我梳理了我們所有要學習研修的內容,一種兼顧中國音樂母語文化特性和多元文化環境中非母語音樂特性的表達,逐漸形成了雙語化的音樂詮釋能力。
記者:請詳細談談您的雙語化教學理念以及這種理念的來由和實踐的路徑。
宋飛:其實我經常會想念我的老師和他們鮮活動人的音樂。在我的音樂生涯中,除了在音樂學院附中、大學接受系統全面的專業訓練,還有幸隨諸多名師修習二胡、板胡、高胡、京胡、墜胡等民族弓弦樂器以及古琴、琵琶等彈撥樂器,由此形成了自己音樂學習、表演實踐的兩條路徑,多年的學習和積累,也讓我能夠掌握多種民族樂器的演奏,把握中國音樂的審美特性、語言特質和獨特的技術技巧。那么,在這些豐富的訓練空間當中,接觸音樂的這種特質和風格也是相對量比較大的,在這個研修過程中,就必須擁有一種比較、包容和品鑒的能力以及獨立表達自我的詮釋的能力。
二胡雙語教學是我自1999年回到母校中國音樂學院任教后,在長期的教學實踐中經過不斷探索積累,逐漸形成并完善的教學模式和方法。其實不論是母語還是非母語都是一種文化的呈現,其文化內涵既有演奏技術技巧層面的內容,又有音樂語匯、風格層面甚至是人文精神、性格、氣質等層面的內容。在我的教學中,這兩方面的培養訓練是并置交錯的,每一位學生都要接受雙語中不同文化內涵的學習和訓練。
記者:您覺得您從小受到的教育方法和現在您對學生的教育方法有哪些不同之處?是否啟發了您的教學法?
宋飛:我的情況比較特別一些。我的胡琴技藝一是得益于家學,二是得益于諸多名師,三是得益于勤奮。因為我從小是跟著我父親宋國生教授學習的,他曾任天津音樂學院民樂系主任,是演奏家、教育家,同時也是作曲家。父親的教育理念追求科學性、體系性、嚴謹性,父親總說我就是他二胡教學理論和實踐的一塊“試驗田”,他在訓練我的時候其實也不是按照傳統方式做的,除了音樂內容之外,他還運用心理學、生理學還有運動力學,綜合地來教我、訓練我,他本身又會作曲、會美聲唱法,又有很深厚的中國民族民間音樂的積淀,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包容性很強的人,他對音樂的感知和表達意愿更寬,是復合型的音樂家,所以他訓練我的時候就是按照這種理想的方式、探索的方式來進行的。我從小擅長數學,甚至數學老師曾希望我改行學習數學,這種理性思維也成為了我學習二胡的優勢。經過一整套系統、科學又嚴格的訓練,讓我最終達到在技術上沒有難點。
在這樣豐富的學習經歷當中,有從小父親教給我的那種獨特思維方式去學習研修音樂,這使得我會把很多名家的優秀之處進行一個梳理,并在這個過程中形成自己的一種思路和方式,也就是說,我的教學當中延伸了前人的教學,可能有更大的包容性,同時還會有教學過程中的品鑒、比較、臨摹以及個性化轉換。
記者:像您這樣的家學背景和修學成長經歷畢竟屬于個例,如今的學生從小到大基本是在模式化的教學理念中培養出來的,又處在如此“亂花迷人眼”的喧囂社會環境之中,怎樣才能進行有效的挖掘和引導呢?
宋飛:的確,我算是個例,一路有天時、地利、人和的舞臺和各位名師的呵護。從十二歲開始,我父親就給我寫新的原創作品讓我來首演,一直到今年我已經首演了三十六部這樣的作品、近六十首曲子。
現在的確很難再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在學習的過程當中形成自我的一種個性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現在的網絡傳媒非常發達,學生可能會照貓畫虎,他們可以在網上找到各種各樣的資料作為一種學習的方式,但同時就會忽略掉個性的、自我表達的意愿。可能這種表達從技術上看起來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正是由于臨摹,音樂個性沒有在這個練習和展現的過程中得到最大化的釋放,所以我在教學當中比較注重這樣的情況,就是培養學生的表達能力和個性成長的能力。因為我很可能會成為學生的翻版,他們會覺得我是一座“大山”,永遠逾越不過去。但是,我認為我的成長就是在巨人的肩膀上不斷提升的,我也愿意成為一塊基石,讓他們能在我的肩膀上看到更多,形成自我獨特的成長,我不希望他們成為宋飛的翻版或者“小宋飛”。
從我步入中國音樂學院教學以來,其實腦子里一直有這根弦,第一不能拿自己的成功當成一座大山擋住學生前行的路,而是要成為他們腳下的路;第二是非常忌諱他們簡單地臨摹、學習老師,他們可能會在潛意識里喜歡老師、崇拜老師,可能會按老師的一切方式去表達。我可以教授他們我表達音樂的技術手段、思路和思維方式,但我告訴他們的只是一種路徑和方法,他們的成就最后還是要取決于自我內心的獨特感受。
學音樂的人有特別好的一個超越生活的成長狀態,我們的作品是把人性當中最美好的事物都凝練于其中。你在研修作品、表達作品的過程中,其實就是獲得了一次洗禮,可能比我們生活當中感受的美好更超越時空。如果能夠走進這樣的狀態里,內心就會更充實,比生活當中的自我成長更豐富、更快速。所以,其實老師在教音樂的時候,教的是這樣一種能力——讓學生在音樂當中感受內心的充實,就好像是用音樂點亮他的內心,然后他自己就會發光,他到社會當中就會發光發熱,會給社會帶來積極的影響。
記者:您的學生中有您從很小時就陪伴成長起來的嗎?相伴那么多年的教學成長,您是如何一步步引導他們將這種豐富的情感通過音樂表達出來的呢?
宋飛:我覺得就像小孩子牙牙學語一樣,更小的孩子可以借助音樂表達,把內心對音樂感受到的和他們生活當中的幸福快樂一并展現出來。而隨著年齡的增大,他們接觸的曲目多了,對喜怒哀樂等不同情感的表達也更為豐富。像十歲孩子在拉《病中吟》這樣的作品的時候,他肯定會有一定的情感上的距離。我會啟發他們說劉天華的這首作品當中那種憂國憂民的情感是超越個體的情感,是生活經歷的一種表達,我可以用一種情感遷移的方式,跟他講過去社會的歷史,還可以借助于繪畫、電影、文學作品甚至動畫片的方式,都可以將它代入進來。
我在教學當中也格外注意孩子們的內心,比方說我會用我過去年齡段的錄音跟他們去做一個比較,因為讓學生同現階段老師的表達水平做比較,我覺得是不公平的。你的生活感受、你所有的東西都比他們的積累要多得多,我要讓他們不會覺得理想很大,但是彼岸太遙遠。另外一個就是我覺得如果他們真跟我們這個年齡的人表達的音樂一樣的話,就會顯得很蒼老,比方說同樣一部作品都是表達理想、信念的,那么年齡大的人就會多一些人生回味與堅守,而年輕人則會表達內心最真實的理想,這種理想和追求只要自然而然地表達和抒發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