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曄
“ 百合,你王阿姨的兒子從上海回來了,要是 你同意就見個面。對了,你姨媽帶小百合來吃中飯。”母親匆忙說了兩句又在廚房忙開了。百合是我的名字,從我一出生起,母親就給我起了這個詩意的名字。但我這三十年活得一點也不詩意,上學出來就參加工作,到現在都沒戀愛。也不是我要求高,多讀了幾年書的女生,總歸有點思想,看不慣同齡人里那些媽寶一樣的男生。而那些成熟的有志青年呢,早就名草有主,也有想一腳踏兩船的,我的自尊和素養也不允許。
小百合是我姨媽的孫女。我和表哥從小在一起玩大的,他的女兒出生后,取了和我一樣的名字。姨媽是個土生土長的莊稼人,像是家里的傳統,我表哥緊步姨媽的后塵,老老實實地與土地為伍,娶妻生子。我大學畢業后迷戀上了三尺講臺,和母親一樣當了老師。眨眼過去了好幾年,小百合都到了讀小學的年紀,可我卻連異性的手都沒牽過,每次聽到相親我都避之不及。
為了避免姨媽關心我的婚姻大事,我借口去超市,一直晃到飯點才回家。我剛到房間,就發現原本裝在化妝盒里的玫紅色眼影碎成粉末。這盒眼影是同事到日本特意幫我代購的,除了參加一些活動,平常也不大用到它。但即便如此,我也要知道,到底是誰打碎了它?我來到客廳,打算問問小百合。
我還沒開口,只見她小臉紅紅的,把雙手揣在衣服口袋里,瞪大眼睛沖著我兇道:“干嗎?”姨媽見狀,便在旁輕聲細語道:“小百合啊,你有沒有弄壞姑媽的東西呀?”小百合搖頭,嘴角很無辜地往下撇,隨手拿起電視遙控器準備換臺。這時候,眼尖的我看見她滿手的紅,和眼影碎的那塊顏色一致。我心里有了答案。問道:“是不是你弄碎了眼影?”
“我沒有。”小百合跟著起身,掙脫開我的控制,把手繼續塞進口袋,“你怎么就說是我弄碎的呢?我早上明明在看書……”然后,小百合跑到姨媽跟前,不住地搖她奶奶的臂膀:“奶奶你說句公道話嘛,姑媽這么兇,冤枉我……”說罷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我頓時啞然,當老師當了這么多年,我已經習慣了只要對學生們沉下臉來,他們就會乖乖認錯的模式。
可誰知這個方法在小百合身上毫無用處,我被這個七歲的小孩子逼得啞口無言。 我長嘆了一口氣道:“姨媽,我是個幼兒園教師,我一直跟我的孩子們說,做錯事不可怕,一定要認錯,不能說謊。我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也跟家長強調,在孩子小的時候必須要樹立正確的價值觀,以免以后走了彎路。”姨媽并不理我。她倔強地對孫女好,無論對錯,一切大包大攬。
“姨媽,我是認真的,是什么樣的生長環境把小百合塑造成這樣?”我正準備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姨媽發火了:“干什么,你把我當你教的學生?”“作為家長,既知孩子有錯,就應及時和孩子講理,避免糾紛,而不是護犢上陣,不論青紅皂白地反駁,這些今后會成為最傷害孩子的武器。”說完,我掉頭走了。
兩周后的一天,我在小區門口看見了表哥和小百合。表哥對我說:“你嫂子要過生日了,我上來買個禮物,順便我們一起吃個飯。”“呦,你還是個懂浪漫的文藝男啊,”我打趣道,“我帶你們下館子去。”小飯館雖然人多,但上菜的節奏還是挺快的。表哥喝得黝黑的臉上飄過兩片紅云,抓筷子的手抖抖嗦嗦地幫我夾了塊酸菜魚,途中魚湯拖了一桌子,我忙端起碗接過魚片。表哥又說:“小百合你要多擔待,畢竟你是老師,懂教育。”
吃完飯后,我帶著他們去商場選了一管口紅。出門的時候,小百合遞個紙袋給我,我疑惑地打開,發現是盒眼影,和她弄壞的那盒外包裝看上去差不多。“誰要你買啦!”我嗔怪道。表哥也不搭話,拉著小百合就跑,過了馬路,父女倆在路的那頭像是完成任務般地歡呼,擊掌。
我拎著紙袋像是有千斤重,到家后發現母親倚在沙發上睡著了,飯桌上的砂鍋散發著溫熱。突然我鼻頭發酸,一把搖醒她:“媽,你說上次王阿姨家的兒子不錯來著,要不就安排見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