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含鄉情的熾熱詩心

趙康琪

我 上高中時還在“文革”之中。炎夏的一 天中午，在校園古銀杏樹的濃蔭下，我不經意聽到兩位歇涼的老師悄悄說話。大意是說聞捷已去世半年多了，從他們的神態和語氣中透露出聞捷是非正常之死。我見他們對我并未回避，便脫口問道：“聞捷是誰？”他們很驚訝：“你不知道聞捷？著名詩人，就是丹徒人。”之后，大家都沉默了。

那時，“文革”前的文藝書籍大多被視為“毒草”，學校圖書室也早已停止對學生借閱。班主任張老師兼管圖書室，我一次有事找他，才發現他的宿舍一側有門通向藏書室，想進去“望一望”，經他默許，踏入“禁區”，目光迅速從一排排書架上掃過去，突然見到兩部長篇敘事詩《復仇的火焰》（第一部、第二部）和作者聞捷的名字，立即翻開來，令我一驚的是扉頁上留有鋼筆手跡，在“贈給大港中學”一行字下面是聞捷的簽名和年月日，好像是1962年。這是聞捷從上海回家鄉深入生活并參與縣委工作期間，為港中師生講詩歌創作時所贈，這當然是我以后知道的。在圖書室里還未讀幾頁，想到不要為難老師，便心猶未甘地退了出來。因此不能算作讀他的作品，只能是一次特殊年代與他恢宏詩卷的偶然相遇。

真正開始讀聞捷的詩，是到了粉碎“四人幫”之后，正是百業待興、百廢待舉之時。記得那天我從大市口南側的新華書店出來，手上提著首版《艾青詩選》《郭小川詩選》《何其芳詩稿》和“文革”后再版的茅盾的《夜讀偶記》、秦牧的《藝海拾貝》以及短篇小說集《重放的鮮花》等，書后右側底端蓋有火炬圖案和“購于鎮江新華書店”字樣的戳記，讓人有一種穿過文學荒漠的希冀。因為已獲悉聞捷平反昭雪，特別想看到他的作品，便拐進南側的小觀音橋巷，那里的丹徒縣新華書店也是我常去的。這次一進門，玻璃柜臺里的《聞捷詩選》頓時給我一個驚喜。從營業員手里接過書就迫不及待地站在店堂里看起來。他的這本抒情短詩集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封面書名是同為延安時期的戰友石魯題寫。我凝視著書中聞捷照片許久，悲欣交集的情緒在心中涌動……

收入這本詩集中的《我的發言》，是聞捷上世紀60年代初在丹徒縣第三次黨代會上朗誦的詩篇。聞捷在會上當選為縣委常委。作為早已蜚聲文壇的詩人，又是抗戰初期即入黨、參加過解放大西北戰斗的“老革命”，他的激動顯然不僅是因為“常委”職務的本身，而正如他抒發的詩情：“在跋涉過萬水千山的游子心中，最偏愛的地方還是家鄉……我將借用長江那磅礴的氣勢與歌喉，為家鄉的勝利而放聲歌唱。”未曾想到，這首詩朗誦的地方，恰恰在我當初工作單位的會堂，是一座位于大江之畔、北固山麓的民國建筑，縣黨代會假座于此召開。我走進這里時，聞捷已不在人世。我曾輾轉聯系當年在會場錄下聞捷朗誦的縣廣播站的年輕記者，如今仍健朗的徐老。一生采錄過無數人的聲音，使他終生難忘的是聞捷的以詩發言，徐老感慨：因為他向家鄉和鄉親們掏出的，不僅是一個詩人，更是一個赤子的如火真心！這座會堂早已撤除，但我感覺，他的深情朗誦依然在寥廓江天回響！

也是多年前，鎮江市文聯舉辦迎接新世紀朗誦演唱會，作品全部取之于歷代有關鎮江的名篇。我與聞捷的女兒趙詠梅取得聯系，詠梅從上海寄來聞捷寫于故鄉的長詩《長江萬里》（系上世紀80年代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供我們節選朗誦，并讓我留下這本書紀念。“啊，長江！你這太陽的忠誠追求者，永不回頭地一直向東流著……流過一萬多里千回百折的長途，流過海拔三千公尺直下海平線的坎坷的河床，流過像執戈的武士那樣遙遙相對的金山和焦山，流過古代的朱方，當代的丹徒；——長江啊，你可知你正緩緩地流過我的家鄉？……”朗誦會上，千余人沉浸于他穿越時空、比生命永恒的江山之戀和故鄉之戀中。

今年恰逢中國新詩迎來百年，春意濃濃中的江南小城太倉，詩人們在“江蘇新詩發展研討會”上回望江蘇的百年詩壇。我說，聞捷雖然去世40多年了，但他扎根生活、謳歌人民的熾熱情懷，依然感召著如今故鄉的詩人。本土30多位作者走進40多位鎮江的道德模范等先進人物的情感世界，抒寫、贊美他們的美好心靈和陽剛風骨。42首詩合為詩集的《燈火》的出版和相應的詩歌朗誦會，產生了春潮撲岸般的感人暖意。這是一次有意義的詩歌嘗試，留下了新詩傳承與創新的印痕。如若聞捷有知，一定感到欣慰，并真誠祝愿在故鄉、在一個新的時代，有無數的詩心燃燒得更為美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