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凡
林原是個城市拍客,經常拿著相機穿梭于大街小巷,用鏡頭記錄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這天,他在這座城市最繁華的步行街上發現了一間小小的店鋪。這間小店夾在華麗的商廈之間,顯得寒酸、土氣,卻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別致。因為它竟然是一間修鋼筆的鋪子!
這年頭,連鋼筆都不大有人用了,竟然還有專修鋼筆的鋪子。更何況是在這寸土寸金的步行街上!林原不由得大感興趣。于是走進去一探究竟。
店面很小。里面擺滿了一盒盒的廢舊鋼筆和修筆零件。一個老頭在昏暗的燈光下忙活著。“老人家,你好!”林原打個招呼。老頭頭也不抬地問:“有事嗎?”林原晃了晃手里的相機:“我隨便看看,拍幾張相片。”說著,按下了快門。“你出去,不許拍照!”老頭突然發火了!林原還想解釋,但老頭卻擺著手,趕蒼蠅似的把他往外趕:“你要修鋼筆可以,但不歡迎在這里亂看亂拍。”
老頭的態度使林原非常意外,不過這更引起了他強烈的興趣。這么一個修鋼筆的小店竟然不讓人隨便看隨便拍照,到底有什么秘密?他想了想,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找出幾支壞鋼筆,又來到了修筆鋪。老頭見他又來了,眼神里充滿警惕。林原笑著說:“老人家,我是來修筆的。”
老頭接過筆,仔細看了看:“你拿來的這三支鋼筆,就這支‘英雄還值得一修,其他幾支都沒有修復價值了。”林原說:“那你幫我修修吧。”老頭一拿起修筆工具,立馬專注起來,態度也好得多了,林原趁機和他聊了起來。原來老頭姓劉,在這里開修筆鋪已經幾十年了。
等筆修好了,兩人也熟了。了解了林原的來意,老頭笑了:“原來你是干這個的。我還以為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林原正想問他怎么回事,這時,門口又進來一個戴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眼鏡男神色間透著一股傲慢,一進門就問:“老劉,你考慮好沒有?你去打聽打聽,就這么一間小鋪子,我開出的價錢已經夠優惠了。”老劉頭也不抬地說:“我早說過了,沒什么好考慮的,再優惠的價錢我也不賣。”
眼鏡男哼了一聲,悻悻地走了。
林原問老劉怎么回事。老劉說:“這人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姓王。我兩邊的店鋪都是他的。他一心想把我的小店買下來,把自己的店面連成一片。我沒同意。”林原問:“是不是他出價太低?”老劉說:“憑心而論,他出的價錢并不低。不過我就是不賣,這不是錢的問題。”不是錢的問題是什么問題?林原正想問個究竟,這時,又進來一個女人,老頭熱情地迎了上去:“修筆嗎?”女人仔細打量著店面:“老人家,你這店面出租不?”老劉立即變得不耐煩起來,擺擺手說:“不租,不租。多少錢都不租。”
女人走了,老劉嘆了口氣:“真正修筆的沒幾個,一天到晚都是來問這個的。煩人!”林原問:“老人家,現在的人很少用鋼筆的了,就算用也是用壞了就扔,修鋼筆的更少。我在這半天了,你的店生意并不好,為什么不出租甚至賣掉?”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你說的沒錯,現在沒什么人修筆了,我這店一個月收入也就2000來塊錢。那個王老板開價300萬,出租也有人開價一個月5000的。要是因為錢,我早同意了。但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就是想留下這點手藝。”
林原在老劉的店里待了一天。老人的店生意清淡,這倒給了他們大把時間,林原和老劉談天說地,聊得很是投機。遺憾的是自己對鋼筆了解不多,對這方面的東西只能當個聽眾。老人知道他并不是來買店租店的,對他也就沒有了防備之心,同意他在店里隨便參觀拍照。
第二天,林原起了個大早,又去了修筆鋪。老人剛開了店門。林原也幫著老人收拾一下店里的東西。兩人正忙著,突然進來了一個姑娘。林原不由得眼前一亮。這姑娘圓臉,短發,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長得清新可人。
林原熱情地迎上去:“你好,請問是要修筆嗎?”姑娘搖搖頭:“我不修筆,隨便看看。”老劉不樂意了:“不修筆你來干什么?這里不歡迎隨便看的。”姑娘卻一點也不惱。自顧自在店里看了一圈。林原見老劉氣呼呼的,似乎隨時準備趕人的樣子。他擔心老劉的倔脾氣傷害姑娘,于是跟在姑娘身后,想委婉地請她離開。
姑娘見狀笑了:“你跟著我干什么?怕我偷你的筆?實話說吧,你這里的筆沒一支我看得上的。” 說著轉身欲走。老劉卻突然說:“你說你看不上我這里的筆?你是來買筆的?”姑娘說:“嚴格說,我是來找筆的,我要的筆,你這里沒有。”老劉說了幾種筆,姑娘都搖頭:“你說的這些都是普通的筆。我要找的,是有收藏價值的。我看你這個小鋪子,肯定是沒有了。我還是到別處找找吧。”
老劉眼睛一亮:“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卻是搞鋼筆收藏的?那么,我請你認認這幾支筆吧。”說著,老劉打開一個小柜子,拿出了一個玻璃匣子,鄭重地打開,里面整齊地放著幾支鋼筆,看起來都有年頭了,但保養得很好。姑娘眼睛一亮,拿起筆仔細端詳起來。看完一支,又看另一支。老劉得意地說:“怎么樣,認不出來了吧?還說你是搞收藏的呢。”姑娘笑了:“老人家,這些都是好筆,我一直忙著欣賞,還沒來得及說話呢。”
說著,她指著那幾支筆說:“這支1924年的德國萬寶龍大班系列,早期的大班系列使用老式的摁式皮囊吸水;這支是1931年生產的100型鋼筆,是德國鋼筆的經典之作;這支是法國派克金筆,產于1916年……”她一口氣把好幾支筆的名稱年代都報了出來。林原好奇地拿起支金筆:“這玩藝兒真是純金的么?值不少錢吧?”姑娘說:“筆尖是18K金。所有的金筆筆尖用金上限為18K。純金太軟。它的外殼為鍍金。這支筆的價格不菲。不過現在最貴的筆是奧羅拉誕辰紀念筆,它由6位經驗豐富的老技師花了6個月的時間才完成,筆身鑲滿鉆石,每支價格超過1200萬元。當然,這不是我們普通人能擁有的。老人家這幾支筆,在國內已經算頂尖的收藏了。”
老劉愣住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說:“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年紀輕輕,卻有這份學識。我一輩子教了幾個徒弟,后來見這份職業沒什么出息,都散了。”
突然 ,老劉似乎想起了什么:“姑娘,你的鋼筆知識跟誰學的?你是不是姓馬?馬懷遠是你什么人?”姑娘愣了一下:“我不姓馬,也不認識馬懷遠。不信你看,我帶著身份證呢。”說著她真拿出自己的身份證給老劉看,原來這姑娘姓趙,名叫趙欣。趙欣又拿起一支筆問:“老人家,你這筆還能寫字不?不管多少年,要能寫的筆,才是好筆呢。” 老劉拿過筆,吸了一點墨水,遞給趙欣。趙欣在柜臺上的一張廢紙上寫了起來。林原粗通書法,發現趙欣的字很有功底。老劉眼睛里涌出了淚花:“沒想到我老了,還能見到這樣的人才,不容易,不容易啊。”禁不住手癢,拿過筆寫了起來。趙欣的字清新秀麗,老劉的書法蒼勁有力,那一張廢紙頓時成了一幅別致的硬筆書法作品。林原拿過紙:“太漂亮了,一老一少,字體相映成趣。我拿去裱起來,掛在店里,是一段佳話呢!”
趙欣說:“老人家,我是從小喜歡鋼筆,所以了解一些知識。同老人家比起來,只不過是皮毛罷了。老人家,我有個請求。”老人問:“什么請求?”趙欣說:“我想拜您為師,您愿意收我這個徒弟嗎?”老人想了想,同意了。
林原跑了出去,把那幅字裱了,又買來了酒菜,就在店里,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拜師儀式。
這以后,林原一有空就往老劉店里跑。幾乎每次去,趙欣都在那里。有了趙欣的幫忙,老劉的小店變得窗明幾凈,東西都井井有條了。趙欣很認真的跟老劉學修鋼筆。不久就可以在老劉的指導下干活了。她還把自己的想法說給老劉聽:“師傅,我覺得店的生意不好,不能長久的維持下去。我的意見是,必須進行改變。咱們要把店進行重新裝修,突出鋼筆這一主題和中西結合的風格。店里要設一個名牌筆和高檔特色紀念筆專柜,因為現在鋼筆寫字的功能已經弱化了,人們買鋼筆,更多的是裝飾和收藏。當然,修筆這個功能必須保留,也是咱們店的一大特色。”老劉不停地點頭,嘆道:“還是年輕人有主意啊。”
一天,林原突然接到了老劉的電話,讓他過去一趟。林原趕到店里,趙欣已經在那里了。老劉神色凝重地說:“我想把店賣給趙欣,讓她經營打理。要簽合同,請你來做個見證。”趙欣說:“師傅已經不止給我說過一次了,我沒同意。我覺得這個店還是要讓師傅主持。”老劉說:“如今的社會,新鮮的東西天天有,這些老玩藝兒卻一件件少了。我為什么守著這個店?我老了,一心想把這份手藝傳下去。如今總算是找著傳人了。”林原問趙欣:“你別看這個店小,因為在鬧市區,要值不少錢呢,你——”趙欣說:“錢倒不是大問題。我家里給我準備了一筆錢做生意的。只是……”。
老劉打斷:“別說了,這事兒就這么定了。咱們簽合同吧。”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以后,店是你的了,我也無權干涉你怎樣做生意。不過,我有個要求。我還有個沒完成的心愿,你必須給我完成。”說著,他拿出了一支筆:“這支筆,是一個叫馬明遠的人拿來的,他也是個愛筆的人。十二年前的一天,他拿來了這支筆讓我修,我們因為愛筆成了好朋友。他告訴我,這是他最喜歡的一支筆。可是這筆的零件太難找了,于是他把筆放在我這里,說好半年后再來取,可是他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我一直等了十二年,無論如何,你要把這支筆留著,等著他或者他的家人來取。”
林原問:“這么多年,你們沒有再聯系過嗎?”老劉搖搖頭:“當時他說家里有事,走得很匆忙,也沒有留下聯系方式。”
突然間,林原聽到一陣輕輕的抽泣聲。回頭一看,身后的趙欣握著那支筆,已是泣不成聲。忙問怎么了,趙欣哽咽著說:“這是我外公的筆啊!這是一支威迪文的里程墨水筆,當年,我外公得到了這支筆,愛不釋手。可是筆有點壞了,于是他趁出差找人修。可是回家的路上,外公出了車禍,從此就沒有醒來。昏迷中,他一直在念叨著這支筆。”林原大吃一驚:“你不是說你不認識馬明遠嗎?”
趙欣低下了頭:“我說了謊。其實,我是王老板派來的。他想買下這鋪子,但一直沒能得手。于是找到了我,答應事成后給我20萬元報酬。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掙扎,今天……”。
正在這時,趙欣的手機響了。趙欣按了免提。那一頭響起了王老板的聲音:“怎么樣?合同簽了嗎?我那20萬可是給你準備好了。”趙欣平靜地說:“對不起,我不會簽合同了,我再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了。”說完掛了電話。
趙欣深深地向老劉鞠了一躬:“外公和你都是重情重義的人,這支筆我也沒臉拿回去,我更沒臉叫你師傅,我只能向你說一聲對不起。”說完,她轉身欲走。“且慢,”老劉叫住了她,“年輕人誰沒犯過錯?我相信你。”
趙欣說:“可是,我沒有那么多錢。”老劉笑了:“我早說了,錢不是問題。以后,這店呀,就算咱們師徒倆的。還有這位熱心的小伙子,他也可以入股嘛。咱們三個人合伙經營,還怕生意不紅火?”
他把那支筆塞她手里:“咱們簽合同,就用你外公留下的這支筆簽!”
那一天,林原拍了好多相片,最滿意的一張,是那一老一少站在修筆店門口,笑容燦爛得像兩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