徠卡在5月中旬發布了一款純黑白數碼相機產品——M Monochrom。這里的“黑白”并非是指相機外殼有黑、白兩種顏色,而是這款徠卡最新的數碼相機真的只能拍攝黑白照片而不能拍出一張“彩照”。
丁三郎,獨立攝影人,曾獲美國《國家地理》全球影賽獎項。
攝影作品之所以呈現出千差萬別的姿態,其根本原因在于許多攝影人對攝影的理解和出發點完全不同。比如傳統攝影,以記錄真實為目的。觀念攝影,卻以虛構創作為目的。前者是記錄,后者是對記錄的藝術升華,使其擁有可以藐視真實的——創造性的藝術價值。把相機僅僅當成記錄工具,觀念大師弗孔認為這是對攝影的貶低。觀念,也使其突破了攝影本身,進入攝影藝術領域。那么在這里,我既不想區分攝影是傳統攝影還是觀念攝影,也不想將藝術分析引入討論。我想從文論學的角度來討論我們的攝影出發點。
傳統攝影人沿著“物”、“事”、“心”的感性成長軌跡記錄理性與歷史的時代真實,現代攝影人沿著“個性”與“虛構”的理性架構建設感性與藝術的時代發現。巔峰者才能既傳統又現代。傳統和現代,真實與虛構,愉悅和焦慮,性情與智慧不會在這個層次的作者身上產生矛盾。但這種層次的作者往往也寥寥無幾。因此,如果聯系自身,你就會發現,僅僅從傳統人文攝影或現代觀念攝影這個角度對攝影進行分類,其實無助選擇。
然而,如果我們發現黑白攝影和彩色攝影的區別,以及大家喜聞樂見的思想作品與娛樂作品的區別。你就會發現攝影也非常容易區分了。因為大家都能從中看到鮮明的心理認知對立。比如黑白攝影猶如有思想的詩,常常充滿郁憤。是詩人由于良知產生的憂國憂民的思考,用于排遣內心的焦慮,進行的充滿思想深度的創作。思想總是和悲憫、與批判現實的精神有關。因此思想的出發點是黑白的焦慮,遺像、挽歌,都適合為黑白攝影,令人思考。在另一面的彩色攝影如同娛樂,則重在傳頌,總是用于推崇生活風情、用于抒發內心的愉悅,分享愉悅。因此,娛樂的出發點是多彩的愉悅,生活攝影,自然攝影,皆適宜為彩色攝影。
因此,我更傾向于用光和熱來描述這種黑白和彩色、思想和娛樂、詩歌與故事的對立。因為思想性的作品擁有照亮人心的智慧。就像光一樣,有思想智慧的人本身也會像光一樣難以接近,思想性的背后卻是一種詩歌的靈魂。光的世界就是黑白的世界。另一種娛樂,卻是自古以來人們圍坐篝火,互相取暖的故事現象。娛樂往往是故事性的、溫暖人心的,娛樂是一種熱,富有感染力和擴散力。娛樂于人,具有服務性、醫療性。因此也有解凍人心和治愈人心的力量。娛樂是彩色的。
不理解這種情緒對立,不理解光和熱,不理解思想和娛樂,不理解詩歌與故事,不理解焦慮和愉悅的對立性,正是阻礙大多攝影人取得進境的基本創作對立。許多人剛開始學創作,往往既想寫嚴肅的詩卻同時又想講輕松的笑話故事。或者既想拍攝嚴肅的黑白作品,又想拍攝輕松的彩色作品。如果這種矛盾只屬于個人,那么影響還不大。但如果屬于社會或集體,那么影響就太大了。因為社會和集體相對個體的變通能力較弱,一旦選擇就會轉身困難。垃圾項目一旦上馬,個人努力就很難扭轉集體失敗的局面。結果,想要做出思想內容的作品卻包含太多娛樂。或者想要娛樂于人的作品卻包含太多壓抑愁苦和焦慮的說教。這正是我們常見的社會垃圾作品。許多作品,喪失了個體呼聲。很多都是初學問題,明明內心沒有什么愁苦卻在強說愁,沒有焦慮,沒有悲憫。沒有多大精神焦慮和工業反思的人,勉強自己去做批判,結果自然做出毫無思想性且空洞乏力的作品。另一種則是自己都活不好,還想娛樂別人。不能到鄉村去,不能喜歡大自然,不能溫暖人心,不能治愈人心,欠缺對人類親密關系的感知,否定愛且充滿對人敵意的娛樂,注定都將是非常無聊和淪喪的。然而,攝影人一旦能夠深刻理解自身作品屬于焦慮還是愉悅出發的特點,并持之以恒地進行創作磨煉。那么對愉悅和焦慮、彩色和黑白,也就會產生謹慎的梳理和選擇。那么許多素養高超的攝影人都可以輕易擺脫兩元對立的矛盾。因為一個作者的成熟體現在,他的彩色攝影一樣能表現思想,黑白攝影同樣也能展現情感。
現在每天,都有無數人決定投身攝影事業,每天,都有我們可以瀏覽的新照片以成千萬張的數量增加,但是,其中有強烈共鳴的作品反而更加難得一見。這正是每一個攝影人都要面對的巨大挑戰。然而我看到其中最大的挑戰,可能正是我們首先得面對兩條方向完全背道而馳的道路,進行相當困難的選擇。對面這條路的出現,總是讓想踏足另一條路的人困惑與耽擱良久。然而直到今天,它們在我內心有了清晰的劃分。并且也將不再矛盾和互相阻礙。有朝一日,當人厭倦了親密關系帶來的愉悅,那么就必將走上徹底孤獨的道路。
對我們現代攝影人來說,終究是黑白攝影時代的老人們教會了我們真正的攝影。黑白攝影既是我們攝影的起點,也應該是我們攝影的盡頭。對我來說,彩色作品只是攝影世界里的一段小溪流,然而,黑白即大海。唯有努力讓自己接近大海的境界,我們才有可能接近黑白攝影世界。在接近那個充滿了思想和光的大海之前,我知道,孤獨會攔下絕大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