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
史家認為:“漢室盛衰,當以宣、元為界?!保▍嗡济阏Z)也就是說,宣帝在位及以前,西漢王朝較為興盛;自元帝以后,國勢由盛而衰。漢元帝劉奭為西漢第八任皇帝,系漢宣帝劉詢與嫡妻許平君所生之子,黃龍元年(前49年)即位,做了16年皇帝。在人們印象中,導致王朝走向衰敗的君主絕非良善,要么昏庸,要么殘暴。然而,漢元帝既不是昏君,也不是暴君,為何從他開始國勢由盛轉衰呢?
性情柔弱缺乏主見
宣帝臨終前,已為元帝安排“三駕馬車”輔政,以樂陵侯史高領銜,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為副。史高是宣帝祖母史良娣的侄孫,宣帝幼年時養在史家,與史高關系密切。重用外戚是西漢的政治傳統,宣帝也不例外。蕭望之、周堪都是元帝的老師,一代名儒。元帝即位后,對兩位恩師格外倚重,多次宴見兩人,探討治國方略。蕭望之隨后又引薦宗室大儒劉更生(成帝時改名劉向)、侍中金敞參與朝政,四位儒臣“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納之”(《資治通鑒·漢紀二十》)。
元帝的信任與支持,似乎讓蕭望之等儒臣看到施展抱負的希望。然而,元帝與儒臣相得益彰的好景并不久長。元帝對兩位老師特別信任,無疑讓儒臣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同時也讓被冷落的史高心理失衡,并與蕭望之產生嫌隙,權力斗爭的陰影隨即籠罩朝廷。史高與宦官里外呼應,堅持按照故事或慣例辦事,反對蕭望之推行改革。蕭望之憂慮外戚放縱、宦官擅權,于是向元帝建議:中書機構是國家政事之本,應由賢明公正之士掌管,武帝優游飲宴于后庭,任用宦官掌管中書,不合乎國家舊制,且違反“古不近刑人之義”,必須予以糾正。元帝初即位,由于謙讓,不敢作出調整,議論久而不決。蕭望之提出此動議,卻招致宦官中書令弘恭、仆射石顯等人嫉恨,于是他們與史、許兩姓外戚聯手,共同對付蕭望之。
碰巧有一個叫鄭朋的“墻頭草”,起初依附并吹捧蕭望之,蕭望之發現他行為不端,斷絕與他來往;鄭朋轉而投靠外戚許章,揚言蕭望之有過失五條、大罪一樁。石顯認為時機到了,趁蕭望之休假之際讓人上奏元帝,元帝將此事交給弘恭處理。面對弘恭詢問,蕭望之坦言,外戚當權多有不法之處,之所以彈劾他們,意在匡正朝綱,并非陰謀與離間。為此,弘恭、石顯向元帝報告說,蕭望之結黨營私,多次攻擊朝中大臣,企圖獨攬大權,建議“謁者召致廷尉”(即逮捕入獄)。元帝不明白召致廷尉為下獄,當即批準了。后來元帝發現不對勁,敦促將蕭望之釋放并復職。石顯從中作梗,蕭望之雖被釋放,但革職為民。數月以后,元帝覺得過意不去,下詔封蕭望之為關內侯并準備起用他為丞相。蕭望之兒子蕭伋聽說元帝要起用父親,就上書為父親之前入獄鳴冤,弘恭、石顯便在元帝面前竭力詆毀蕭望之,并唆使元帝下達拘捕令。蕭望之性情剛直,不愿忍受再入獄的羞辱,在家飲鴆自殺。只用兩個回合,蕭望之就被逼死。
從蕭望之之死,才能看出元帝政治上的短視與低能,空懷匡正理想,而缺乏戰略眼光與政治謀略。毫無疑問,元帝若要推行新政,有所作為,必須將儒臣作為主要依靠力量。畢竟蕭望之等儒臣不僅胸懷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而且具有較高的治理能力與道德修養。而宦官、外戚主要在乎自身的利益,既缺乏對天下的擔當,又缺乏做人的操守,只要滿足一己私欲,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元帝居然讓宦官逼死蕭望之,放逐其他儒臣,無異于自廢武功,自斷臂膀。
倚重宦官威權旁落
外戚、儒臣、宦官幾股勢力角逐,宦官最終成了大贏家。蕭望之死后不久,中書令弘恭當年病死,石顯繼任中書令,此后,中樞權力急劇失衡,向石顯一方傾斜。出于對石顯的信任及自身健康原因,元帝將朝政全部委托他處理,事無大小,都由他匯報決斷。于是石顯威權日盛,貴幸傾朝,公卿以下無不畏懼他。石顯儼然一言九鼎,“重足一跡”。元帝雖為天子,權柄卻握在石顯手中,一切任石顯說了算。
元帝之所以特別寵信宦官,主要基于一種天真的想法,認為宦官沒有家室,不會締結“外黨”。但這是一種錯覺,石顯之流其實頗擅長“結黨”,他不僅與宮廷太監結為“內黨”,而且勾結史丹、許嘉等外戚,并拉攏那些見風使舵的匡衡、貢禹、五鹿充宗等儒臣,結為“外黨”;內外呼應,興風作浪,黨同伐異。易學大師京房曾提醒元帝不要寵信佞臣,元帝卻執迷不悟,依然聽任石顯專權;京房觸怒石顯,很快被逐出朝廷,隨后又因“誹謗政治”而被處死。
當然,石顯能得到元帝信賴,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此人聰慧靈巧,熟稔事務,精通法典,善于探知皇上心意。但是,他心理陰暗,狡詐毒辣,報復心強,故而掌權之后,他把心思都用于鞏固權勢,結黨營私,排斥異己。
盡管石顯熟悉法典,精于權術,但缺乏治國理政才能。如此心術不正的人,雖然不能造福于國家與民眾,卻能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成為貪腐的“大老虎”。據史料記載,石顯接受賞賜與賄賂的錢財總共超過一萬萬錢,這在當時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更可怕的是,在這個“大老虎”擅權期間,綱紀紊亂,吏治腐敗,欺上罔下,賄賂公行,奸佞得勢,正氣不暢。
對于宦官危害國家,漢元帝始終未能悟察。司馬光在書寫這段歷史的時候,禁不住感嘆:“甚矣,孝元之為君,易欺而難悟也。”說是,元帝太好糊弄,居然讓石顯玩弄于股掌之間。在帝制時代,大權旁落乃為君之大忌,尤其是想要有所作為的君主,必須善用最高權力施展抱負。所以,意大利著名政論家馬基雅維里在《君主論》中指出,君主應懂得權謀,既要有獅子般勇敢,又要有狐貍般狡猾,不能被諂媚者蒙蔽或左右。其實,中國先秦時代法家早就提出類似的觀點,可惜漢元帝不懂得為君之道,一味寵信宦官,甘愿大權旁落,自覺或不自覺地在為西漢衰敗埋下伏筆。
治亂興衰何以難免
漢元帝去世之后,太子劉驁即位,是為漢成帝。進入成帝時代,石顯被逐出朝廷,宦官勢力急劇弱化。成帝荒淫奢侈,個人品德遠不及元帝,而優柔寡斷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外戚得勢,專橫跋扈,驕奢淫逸,政治日益腐敗。西漢政權最終難以為繼,以致外戚王莽取而代之。
回頭再看漢元帝,既然在他前后都出現過宦官為害問題,那么就不完全是他個人原因。畢竟好的制度安排,即便是常人,也能進行有效治理,而古代帝制,似乎只有明君或強人才能“治”,否則就會“亂”,這充分證明帝制本身有問題,畢竟明君或強人可遇而不可求,更多的是常人。所以,要使國家長治久安,關鍵在于根本制度的安排。只有構建科學合理的治理體系,并確保該體系有效運行,才能走出興衰交替、治亂循環的怪圈。
(摘自《走出迷局:審視歷史中的人性與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