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星的男人（續）

董理

杰出的發明家，可以是一名預言家，但最好不要成為幻想家，也最好不要跟超自然扯上關系。在大眾眼里，這樣的發明家，倒會更像是一位術士。天才和瘋子有時只隔著一張紙的距離，如果你能理解一個瘋子的精神世界，或許你也會認同他是一個天才；如果你無法企及一個絕世天才遠見的最近緣，那你或許會覺得這只不過是一個瘋子。最偉大的天才是需要人類用幾十年甚至一個多世紀的時間去肯定的，他們的成就也最容易被現世所埋沒，就像尼古拉·特斯拉。

“火星人”

特斯拉一直堅信人類在宇宙中并非是孤獨的，他相信火星最可能存在另一種文明。在科羅拉多普林斯的一個寧靜的夜晚，特斯拉如往常一樣守候在他那強大而靈敏的機器前。忽然，一串奇怪而不乏規律的聲音傳入了特斯拉的耳朵。特斯拉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凝重，他甚至埋怨起突然狂跳不已的心臟，咚咚的心跳聲有些擾亂來自機器的聲音。之后，特斯拉便宣布了這一發現。他認為在空曠無垠的宇宙中，這些奇怪而有規律的聲音只可能來自其他星球，或許正是火星人在向地球傳遞某種信息。然而，在那個時代還未曾有人聽說過來自宇宙中的這種有規律的聲音。

如今，人類早已沖出地球，實現太空行走，對于這種來自宇宙中的奇怪聲音，已經不那么陌生。像是中國第一位進入太空的宇航員楊利偉就曾說在“神五”中聽到過“神秘的敲擊聲”。而前兩年，美國密歇根大學的科學家們又探測到一顆恒星發出的“死亡前的尖叫”，稱它“有點像是一種超低音的D大調”，而且會在一個特殊的頻率上重復響起。然而對于種種來自太空的神秘聲音，現今科學家們還無法給出一個確定的解釋。雖然聲音的傳播需要任何相互聯結或相互作用的連續粒子作為介質，但在“真空”的宇宙空間區域，聲音或許正以另一種形式傳播著，例如電磁波。作為擁有當時最強大電磁波機器的特斯拉，是極有可能聽到來自外太空的聲音的。而對這種神秘的聲音的來源，如今很多科學家猜測其中一種可能是來自于恒星的“震動”。

特斯拉的這一發現，讓他既驚喜又心懷敬畏，他相信這是來自宇宙某處的信號，且一直苦于尋找一種方法能夠回應這一信息。在向公眾宣布這一發現之前，特斯拉就預感到將會遭受不少同行們的奚落。特斯拉試著慢慢透露這一發現，但結果還是如他所料——同行們在奚落特斯拉上從來不遺余力。而且特斯拉并不喜歡把他的機器展示給那些同行們，這當然招來了更多奚落。我們偉大的發明家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他甚至都沒注意到1900年的新年來了又走。那時，特斯拉已經收拾好行裝，開始拆除他的機器，準備離開。對于這次實驗，特斯拉心中甚是滿意，他指揮著雷電在大地舞蹈，把整個地球當作巨大的實驗設備，最后還收到了來自外太空的信號。多么棒的一次實驗之旅，我們偉大的發明家由此享受了超越人類上百年的美妙體驗，之后又不得不再次回落人間。

特斯拉來到紐約后，便開始投入到他實現無線電傳輸的宏愿上。無線電其實在特斯拉多年以來的研究工作中，早已經有所涉及，在基礎研究上，他也申請到了許多專利。在當時，從事無線電研究的科學家也大有人在，儼然已經成為了一種科技競賽，科學家們都在為了這一劃時代的研究而奮起直追。無線電正式誕生后，似乎一時間已經成為了那個時代人們觸手可及的產物。如果說無線電通信是那個時代人們目光所及的未來的話，那么我們偉大發明家特斯拉的眼光和打算早已走得更遠，甚至看起來無線電通信在他眼中不過是那些偉大愿望所途經中的一個環節罷了。

就像是特斯拉在拉普拉多做過的實驗，除了無線電通信，他更加渴望的是無線輸電，而這項技術在一個多世紀后的今天才慢慢被大眾關注，像是最近出現的一些無線充電設備就有用到這種基礎技術。今日幾乎所有涉及到無線輸電的研究，都很難能回避當初特斯拉所做過的研究以及他申請過的那些專利。

特斯拉在外星生命方面的言論，不僅招致了學術界的奚落，而且讓他變得更像是世人眼中的“瘋子”，尤其讓許多神秘事物的追求者對他發起了更加瘋狂的追逐。學術界的猛烈抨擊止于英國著名的開爾文爵士在1902年的一次宣言。其中一條，開爾文就宣稱他與特斯拉的觀點完全一致，火星向美國發來了信號。開爾文在他的歡迎宴會之后公開說，紐約“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燈火輝煌的城市”，而且也是地球上唯一一個火星人可以眺望到的地方。

像開爾文這樣科學界的大人物都宣稱“火星正在發送信號向紐約”，那些之前奚落特斯拉的人也都立馬噤聲。然而，當我們再次回顧特斯拉的一生時不難發現，這樣的支持并不利于使人們更加尊重這位偉大的科學家，相反，愈發地把他推向了神秘追求者的懷抱，我們的發明家無奈地開始變成大眾眼中的空想家。就在這關頭，特斯拉的一位好友霍桑還不合時宜地“幫”了老友一把，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顯然，火星人和其他更古老行星上的生物曾造訪過地球，一年又一年地觀察它，然而他們只能發回報告說：“地球人還未做好接納我們的準備。”不過，自從尼古拉·特斯拉出生之后，事情就起了變化。“可能是他們（外星人）知道了特斯拉的成長，但有誰說得清呢？”

當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霍桑的這番言論很快成為了某些人編造故事的素材，添油加醋之后，終于讓我們的發明家特斯拉成為了有些人心愛的“火星人”。這對特斯拉的科學聲譽造成了惡劣影響。

特斯拉看到這位朋友的文章后，當真是氣得夠嗆，深感自己已經逐漸陷入了一個難以自拔的泥沼之中。他在給霍桑的回信中寫道：“寫得好極了，當然除了圣彼得的天靈蓋和胡椒瓶子，它們實在不怎樣！”

特斯拉與馬可尼的無線電報之爭

1901年末，在長島的農田里，一座高達187英尺，形似一個巨大蘑菇的八角形塔正冉冉升起。這座塔內部有一個長長的鋼軸，深深地插入到地下120英尺，這個軸被一個面積為12平方英尺的鑲木板豎井包住，并且有一個螺旋形階梯環繞著它，這樣的設計是為了利用空氣壓力使得鋼軸上升到塔頂的平臺上。在美國電氣工程的黃金時代，還不曾有一座能夠與此塔相提并論的建筑，它在構思和施工上都稱得上是一座里程碑，無比輝煌而又如此落寞。特斯拉自豪地稱之為“沃登克利弗”。endprint

沃登克利弗塔可以說是特斯拉最得意的杰作，是用來實現他無線電通信和無線輸電的重要工具。當回到紐約后，特斯拉就開始尋找能夠出資幫助他建設如此龐然大物的投資者。最后，他用盡心思說服了美國金融巨頭J·皮爾龐特·摩根。在向摩根提出請求時，特斯拉并未詳談技術細節，他明白，這位金融界的“國王”更在意的是金錢和權利。他向摩根介紹了他的計劃：從一個單一的站傳播所有的波長信道。因為這位金融家可以擁有一個完全獨家壟斷的無線電廣播。這個領域的其他人只想到點對點傳輸，例如從船舶到陸岸以及橫跨大洋兩岸間的無線電傳播，因此，摩根對特斯拉談論的面向全世界的無線電廣播很感興趣。

正當特斯拉為了資金進出金融家的大門時，他的老對手馬可尼、普平，當然還不能少了偉大的“發明家”愛迪生，這三人正悄然地用著特斯拉的無線電專利發明，謀劃著自己的好生意。就在特斯拉被研發資金弄得一籌莫展的時候，1901年12月12日，馬可尼越過大西洋將信號字母“S”從康沃夫發到了紐芬蘭。而且馬可尼并未用到類似特斯拉的那種龐大裝置，這讓特斯拉的投資者摩根十分驚奇。另一邊，特斯拉卻因此怒火中燒，最大的原因并非因為沒吃到這顆“酸葡萄”，而是因為馬可尼利用了特斯拉于1897年申請登記、1900年3月20日公布的645576號基本無線電專利。然而，在那個無線電通信于眾多科學家的眼中還貌似魔法的年代，還能有幾個人分辨清楚其中的原理？就更別提投資銀行家摩根了。

隨著沃登克利弗塔越來越高，慢慢聳入云霄，特拉斯更加無情地逼迫自己和團隊加快工作。這場劃時代的科技競爭，在普通人所無法觸及的頂層，正慢慢演變成一場無硝煙的戰爭。一位曾經為愛迪生工作的著名工程師H·奧蒂斯·邦特曾如此評價：愛迪生是“這個國家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實驗家和研究家，但我不會把他歸類于一位原創發明家。”至于特斯拉，他認為“是從古至今最偉大的發明天才”。

邦特那時經常陪特斯拉散步，當馬可尼在1901年12月第一次將信號成功發往大西洋對岸時，他倆正好在一起。邦特說：“看樣子馬可尼搶在您前頭行動了。”

“馬可尼是個好家伙，”特斯拉回答道，“讓他干吧，他在用我的17項專利。”

1903年，特斯拉來到在長島的“奇跡之塔”，這時塔的圓頂框架正要被裝到塔頂上。這個圓頂就像是一個蘑菇菌蓋，光框架就重達55噸，直徑就有68英尺。他最忠實的助手謝爾弗提醒他，資金已經入不敷出，貸款人等得不耐煩了。當初摩根許諾資助特斯拉的15萬美金，并未一次付清，而到了今日，就算特斯拉拿到剩下的那部分錢，也已經無法還清未支付的巨額賬單了。更何況，隨著美國經濟的蕭條，美元正像吸了水的海綿一樣瘋狂貶值。當然造成這一問題的源頭，肯定少不了摩根這種金融巨頭的推波助瀾。

特斯拉給摩根的去信愈發頻繁，但無論是贊美還是哭訴，摩根都不為所動。特斯拉終于品嘗到了絕望的滋味，他使出渾身解數，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亮出了自己的底牌。特斯拉最后寫信給摩根，坦言他的真正目標——并非只是傳送無線電信號，而是實現電力的無線傳輸。

他在信中寫道：“如果我之前告訴您這些，您可能已經把我趕出您的辦公室……您是幫助我，還是讓我的偉大工程——它幾乎就要完工了——就此前功盡棄呢……”

11天后，一封寫著尼古拉·特斯拉先生收的回信終于來到了特斯拉的手上。“我已收到你的信件，”摩根寫道，“……回答是，鑒于目前的狀況，我對繼續投入資金不持樂觀態度。”

看到最后一句話，特斯拉已經不想再讀下去了，信紙從發明家纖長的指尖滑落，他的身體也疲憊地倒在了長椅上。世人的不理解沒有打敗特斯拉對于理想的追求，同行們卑劣的行徑也沒能夠阻止發明家繼續前進，然而就在已經看到未來的曙光時，是金錢——這世上最“俗氣”的東西把特斯拉擋在了成功的門外。或許在今天看來，特斯拉已經足夠卓著，足夠閃耀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而永不熄滅，然而，世俗卻沒有向這位人類偉大的科學家伸出援手。假如，當初特斯拉沒有放棄交流電專利合同；假如，特斯拉能把錢放在眼里；假如……

可惜沒有假如，特斯拉心中也十分明白。他順著沃登克利弗塔的旋梯，向塔頂沖去，他扳下開關，發射出從未有人見過的煙火。電龍、火舌撕開夜幕，就像是宙斯手中的閃電，他似乎想用這驚世駭俗的電光告訴世人也向蒼天明誓，就算天地不容，特斯拉也要掌控雷電。

特斯拉一連試驗了好幾個夜晚，不甘也好，憤怒也罷，他只想把這件事繼續下去。周圍的居民敬畏地觀看著從圓球穹頂上噴射出來的光芒，它們是如此奪目，幾百英里半徑范圍內的夜空都時不時地被照亮。

即使之后，特斯拉得到了他的好友托馬斯·弗頓·瑞恩的幫助，籌得了一小筆補充資金。但相比于特斯拉越堆越高，就像沃登克利弗塔一樣高的賬單來說，那不過只是杯水車薪罷了。特斯拉清楚問題的根源來自哪里。“我的敵人如此成功地將我描繪成一位詩人、一位幻想家，”他說，“我必須立即拿出一些有商業價值的成果來，這是刻不容緩的。”

特斯拉曾坦言他發明的一種振蕩器將有助于醫療，實現電磁療法。果不其然，在醫學界這種醫療振蕩器逐漸有了名氣，許多醫生教授都打來電話要求訂購這種設備。特斯拉的助手謝爾弗預測，只需要投入30名員工和25000美元就能在不久的將來得到125000美元的回報，而這已經相當于摩根對沃登克利弗的全部投資。

做醫療設備當然是個不錯的投資方案，但沃登克利弗這座巨塔當真是個吃錢的巨無霸，就連供應蒸汽發動機所需的大量煤炭都成了問題。在財務方面不得不提的就是特斯拉的助手謝爾弗。這位跟隨特斯拉多年的忠實助手，無論遇到何種困難都不曾離開過特斯拉。特斯拉對于金錢的態度，不僅使他忽視了謝爾弗低廉的工資，甚至也沒怎么給這位忠實的助手加工資。更令人吃驚的是，特斯拉有時沒錢還會向謝爾弗借，而謝爾弗也從不拒絕。謝爾弗之所以能拿出錢來，是因為他不僅在做特斯拉的助手，還在做著別的兼職，當他在做記賬員的時候，還不時地想著辦法給特斯拉借出小筆錢款。而特斯拉很長一段時間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位手下是從哪里弄來的錢。后來有人證實，很有可能這幾年中謝爾弗總共借給發明家4萬美元。有人對此的評價是：“特斯拉似乎把謝爾弗先生催眠了。”而在謝爾弗眼中，他做的這些只是因為他敬佩甚至崇拜著特斯拉這位偉大的發明家，他覺得像特斯拉這樣高尚的人不應該被金錢拴住。endprint

無論是朋友的小筆貸款，還是謝爾弗的一片赤誠，都已經無法償還那巨額的欠款。沃登克利弗塔疲憊的身軀在拖拖拉拉的欠款和刻薄的社會輿論下已經搖搖欲墜。一位布魯克林《鷹報》的記者寫道：“不用多說，人們感覺這個地方就好比幾個世紀前煉丹術士的洞穴，或者更古老的巫師的深井一樣。一種神秘的氣氛籠罩著這里，一股奇異的氣息似乎從蒸餾罐中往外冒……它仿佛來自星際空間，向鄉下地方四處飄散，啟迪著附近那些好奇又敬畏的村民野夫……”

終于在1912年，一份判決下達了——西屋及其兼并的邱奇和克爾公司曾在這項工程中為特斯拉提供過機器，發明家因拖欠其費用被判罰款23500美元。留在工地上的設備將被用來清償這筆債務。

1915年，特斯拉甚至無法再繼續維持他的時髦生活了，于是不得不在合約上簽字，將沃登克利弗契約讓給了沃爾多夫·阿斯托里利亞公司。

這家酒店公司試圖將他這份奇特的抵押品換成現金，但在那個時候沒人知道該怎樣處理這座世界廣播中心廢墟。他們還向美國作戰部咨詢過，也毫無結果。之后這里被考慮改作泡菜廠。要是特斯拉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潸然淚下，而直到兩年之后，一家鋼鐵公司決定把這座鋼鐵塔炸掉，來撿回幾個美元。在爆炸過程中，他們發現這座建筑遠比建造者預想的堅固，為此他們還反復爆炸了數回。巨塔深入地下，執著地抓著地面，就好像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支配著它，讓它不可撼動。終于在勞動節那天，沃登克利弗塔轟然倒地，炸藥獲得了最終的勝利。除去報廢的成本后，這座塔為公司帶來了1750美元的凈收入。當拾荒者們途徑于此，在一片塵土中，還能看到特斯拉的手稿被沙塵裹挾著在空中飛舞。

隨著沃登克利弗塔一起倒塌的當然還有特斯拉在與馬可尼等人在無線電報競爭中的關鍵籌碼。而早在馬可尼第一次將信號字母發送到大洋對岸時，公眾就已經把無線電發明者的頭銜戴在了馬可尼的頭上。這甚至讓馬可尼奪得了1909年的諾貝爾獎，甚至被譽為“無線電之父”。

這場無線電專利戰始于1915年，雖然之前就已經有許多爭議，但直到1915年8月，特斯拉才站出來公開起訴馬可尼。這場持續了幾十年的大論戰，直到1943年才算告一段落，美國最高法院撤銷了最早馬可尼勝訴的原判，裁定特斯拉早于其他所有競爭者提出基本無線電專利。

這場關于無線電專利的大混戰，并非只有特斯拉和馬可尼聲稱首先發明了無線電，還有洛奇、普平、愛迪生、費森登、波波夫、斯拉比、布勞恩、湯姆森等等許多國際上十分杰出的人物。

雖然普平還曾為美國馬可尼無線電公司作過專家證人，但他還是承認特斯拉“將他的發現免費獻給了全世界”。

特斯拉曾這樣說過：“未來終將真相大白，讓它根據每個人的工作和成就來評判每個人吧。現在是他們的，未來才是我真正為之奮斗過的，才是我的。”發明家雖然眼中噙滿淚水，臉上卻帶著一絲微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