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味道

作者簡介：丁鈺茜，女，1999年6月出生，漢族，現(xiàn)就讀于新昌知新中學(xué)高三美術(shù)班。

我不是一個嗅覺敏感的人，但離家在外這段時間，父親的味道卻總是越來越清晰地浮現(xiàn)。

一

我兒時的記憶中，父親身上總縈繞著淡淡的煙味。父親年輕時也算是一個文藝青年，喜歡讀讀寫寫，從文學(xué)作品中獲得情感的憧憬和慰藉，然而成家立業(yè)之后，一家人的肚子畢竟不能靠著風(fēng)花雪月來填飽，父親把更多的時間用在了工作上，只有在閑暇時才能夠坐在寫字臺前，就著一圈一圈的煙霧來享受短暫的精神的歡愉。父親吸煙的習(xí)慣是在工作之后養(yǎng)成的，因為不能喝酒，煙成了父親與他人交流感情的最好的方式，逢人見面，遞一支煙過去，話題就展開了，關(guān)系也慢慢熟絡(luò)了。年輕時的父親話不多，即便親朋好友齊聚一堂時，他也大都微笑聽著，最多在大家酒足飯飽后拿出一盒煙，一個一個地遞過去問：“抽煙不？”煙是他與旁人交流的工具，也是他與自己交流的工具。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準備入睡了，就看見父親的身影坐在寫字臺前，點燃一支煙，開始了短暫的讀讀寫寫的時光。這時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總是深深地吸著一口一口的煙，然后慢慢地吐出來，仿佛吸進去的不是焦油、尼古丁，而是一句一句沁入心脾的溫暖的鼓勵，讓他在難得的休閑時光中獲得繼續(xù)奮斗的力量。一個一個的煙圈在父親的身邊繚繞著，朦朧成我夢中最溫馨的畫面。

我對煙味的記憶還有一件，大概是我上小學(xué)二年級時吧。父親頗有“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思想，一家老小的飲食起居大都交給了母親，對作為唯一的孩子的我，雖有關(guān)心，卻也不過分熱情。但有一次，我不知什么原因犯了神經(jīng)痛的毛病，需要不停地按摩頭頂?shù)陌贂ú拍芫徑狻６赣H又去了姥姥家，只有父親一個人帶著我，雖然并不自然和熟練，但是父親還是嘗試著幫我按揉。我躺在他的腿上，他用平時夾著煙卷而熏得泛黃的手指輕輕地按壓著。我從沒離父親這么近，淡淡的煙味從頭頂彌漫過來，并不覺得刺鼻，反而覺得親切而安全。那時我想，父親的愛也就是這樣伴著淡淡的煙味陪伴著我的吧？

二

中年以后，父親愛上了喝茶，于是茶味也成了我記憶中另一個父親的味道的代名詞。父親常在工作日的傍晚或者休息日的午后，捏一撮紅茶放進白瓷蓋碗的杯子里，澆上滾燙的熱水，幾縷暗紅色就杯底氤氳開來。淡淡的紅茶有股特殊的香氣，但是父親總是把它沏得很濃，說是“消食化氣”，我嘗過一口，苦澀得很。步入中年的父親話變得多了起來，總是在一邊喝茶時，一邊跟我聊些有的沒的，也常在照鏡子的時候不知不覺地感慨：“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我雖然不喜歡沏得過濃的茶水，卻喜歡喝父親的“茶根兒”，用“茶根兒”兌上些白水，變成了極淡的茶，淡淡的香味與苦味混跡于口齒舌間，別有一番滋味。面臨升學(xué)的我，開始對于未來有了朦朧的期許，開始思考，我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我有什么樣的夢想。一次，在跟父親“茶聊”的時候，問起父親有什么夢想。父親沉吟了一會兒，竟有些害羞地說：“夢想，我有些記不清了呢？……有段時間我想要成為作家來著。”“為什么是有段時間呢？”我好奇地問。“因為沒能實現(xiàn)，也沒時間去想它了呢。甚至都快忘了我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夢想了呢。”“那您現(xiàn)在就沒有什么別的夢想了嗎？”“現(xiàn)在，現(xiàn)在就是你和你媽都健健康康的，你將來能考一個好學(xué)校。”聽了父親的話，我頓時有些百感交集。像年少的我一樣，父親也曾經(jīng)憧憬著自己無限美好的將來吧？做自己喜歡的事，創(chuàng)作想創(chuàng)作的作品，可為什么沒有實現(xiàn)，甚至忘了去實現(xiàn)呢？是天分不夠嗎？是難以堅持嗎？還是將更寶貴的東西放在天平上稱量，做了取舍？總之，想要成為作家的父親，最終活成了普通人，活成了普通的父親，他的夢想變成了家人的安康，孩子的學(xué)有所成。他最舒心的，就是在許多的平凡的日子里抽一口煙，喝一口茶，跟自己的孩子嘮嘮家常。父親用淡淡茶香糅合著他的平常的夢想，澆灌了我的成長。

三

龍應(yīng)臺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而我也終于在父母的目送中走向了自己追尋的遠方。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在外地求學(xué)的我開始對父母報喜不報憂：沒事我很好，學(xué)校這邊穿的用的都不缺，食堂的飯菜很可口……成長讓我們成熟和懂事了，也帶走了我們精力充沛的父母。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的抽的煙、喝的茶都越來越少了，因為肺不好總是咳嗽，減少了煙量，因為胃痛，再喝不了濃茶，而頭疼、腰疼的小病也都找上了父親，他開始隔三差五地吃起了中藥，身上也總是散發(fā)著濃濃的中藥味。由于年齡的原因，他的工作壓力沒有那么大了，以前不問家事的他，開始捧著菜譜做各種滋補的湯菜、燉菜。而每次回家，推開家門，映入我眼簾的，都是父親忙碌在廚房中瘦削的背影，要么是在忙著煲湯，要么是在看著熬的藥。看得久了，我忍不住說父親：“吃這么多藥，到底見好了沒有呀？”父親總是一臉篤定地說：“好了，好了，不好我能堅持吃嗎？”我沒再說什么，可對于父親如此重視調(diào)理身體還是有些費解。直到有一次母親在電話里跟我說，你爸吃藥的事你不用再說他了，他自己心里明白著呢，他說保重身體才能支持你上學(xué)，讓你全力學(xué)自己喜歡的東西呢，他一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做成自己喜歡的事，不想你也一樣呢！原來，父親一次次吞下一口口苦澀的中藥時，是因為這樣的擔心和盼望，怕最后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樣活成了普通人，盼望著孩子能夠?qū)崿F(xiàn)夢想，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他身上的濃濃的中藥味，正是拳拳的呵護孩子的心啊！

煙味、茶味、中藥味，是父親的味道，也是一位普通的父親的平凡的日常。我愿細嗅這些味道，不負父親的深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