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片段式小說的敘事特色研究

趙丹

摘要：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是我國古典短篇文言小說的巔峰之作。全書共有近500篇小說，其中片段式小說有八十多篇。與普通長篇小說相比，片段式小說有其獨特的敘事特色。就敘事手法來看，片段式小說呈現時空背景模糊化、故事情節片段化、故事結尾突兀化的特點。這種獨特的小說敘述模式，對當下小說創作具有重要的借鑒作用。

關鍵詞：《聊齋志異》；片段式小說；敘事特色

《聊齋志異》一書，大部分文章篇幅相對較長，故事情節完整，人物形象鮮活飽滿。學者們對《聊齋志異》的敘事模式的研究，也往往是針對這類情節跌宕起伏的小說，而忽略了書中另一種形式的小說——片段式小說。片段式小說篇幅較短，即用一段小篇幅，表現生活中的一個斷面，說明事物的一個方面，談論對某事某現象的一點看法。全書共有八十多篇片段式小說，這類小說豐富了小說的寫作形式，創造了新的小說結構，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同樣，片段式小說在敘事方面也有自己的特色，本文將從敘事手法入手，來探究《聊齋志異》中片段式小說的敘事特色。

敘事手法是指小說的敘事方法和技巧，即整篇小說從內容到結構的特點。蒲松齡筆下的片段式小說的敘事手法具有以下特點。

一、時空背景模糊

有完整故事情節的小說，作者一定會交代清楚故事發生的背景、時間、地點等，以便根據場景的轉變和時間的推移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而蒲松齡筆下的片段式小說只選取生活中的一個橫截面來描寫，往往通篇只寫一個場面或一個情景，有時一開篇便開始敘述故事，不對事件發生的地點、時間做過多的描寫，造成了故事時空背景的模糊性。

以卷一中的文章《蛇癖》為例，文章開篇先寫“王蒲令之仆呂奉寧，性嗜蛇”，簡單介紹了故事的主人公以及他的癖好。然后寫了他吃蛇的方法——“每得小蛇，則全吞之如啖蔥狀；大者以刀寸寸斷之，始掬以食。嚼之錚錚，血水沾頤”。[2]412接著寫了他擁有一項超凡的吃蛇“本領”——具有敏銳的嗅覺。有一次他隔墻聞到蛇的香味，急忙奔到墻外，果然抓了條一尺多長的蛇。當時恰好沒帶刀，他就先吃蛇頭，蛇的尾巴還在口邊扭動。整篇文章都講述了呂奉寧喜愛吃蛇的事，但即使是寫他隔墻聞蛇的故事，也未提及是在何時何地，只說“曾有一次”。因為文章沒有故事性，只描寫了呂奉寧特殊的癖好，所以模糊的時空也并不影響文章的完整性。

二、情節呈片段化

片段式小說截取生活中的一個片段，寫出一種情態、心理。與普通的小說不同，片段式小說以描寫人生社會的橫剖面為目的，不追求故事情節的完整性。蒲松齡筆下的片段式小說，大多數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很多文章通篇只描寫了一個場面，而文中故事發生的前因后果都沒有交代，故事情節呈片段化。

《孫必振》一文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有次，孫必振坐船過江，船到江心時，遇上了狂風暴雨，船身顛簸得很厲害，他同船上的人非常害怕。這時，忽見“金甲神立云中，手持金字牌下示”，大家便一齊抬頭看去，只見上面清楚地寫著“孫必振”三個大字。眾人都認為是孫必振犯了大罪，天神前來捉拿，怕被連累，紛紛要求孫必振坐到別的船上。孫必振還沒來得及回答，大家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見“旁有小舟”，便“共推置其上”。孫必振一登上船，回頭一看，卻見“前舟覆矣”。文章一開頭便寫孫必振要坐船過江，整篇文章也只寫了他過江時經歷的事情，故事的前因后果都沒有交代——孫必振為何要過江？忽然出現的金甲神為何要救他于狂風暴雨中，是因為他做了好事要去天庭領賞，還是干了壞事，被金甲神前來捉拿歸案？接下來，在他身上又會發生什么事，是在金甲神的幫助下順利過江，還是被金甲神捉走？先前坐的那只船已翻覆入江，那上面的人最終結局怎樣，是死是活？文章沒有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只選取了孫必振過江的這一個片段來描寫，情節單一。

三、結尾突兀

我們常說寫文章要做到“虎頭豹尾”，很多小說在結尾的時候會突生波瀾，或點明主旨、深化主題。而蒲松齡筆下的片段式小說，篇幅本身不長，有些文章只記錄一個情景或描寫一個場面，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沒有鮮明的主旨立意，結尾往往略顯倉促、突兀。

卷八中的《盜戶》一文，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清朝順治年間，山東滕縣、嶧縣一帶，十個百姓中就有七個是盜寇，官府也不敢抓捕他們。后來，這些盜寇“受撫”，縣官把他們另立戶冊，稱之為“盜戶”。但凡盜戶“與良民爭，則曲意左袒之，蓋恐其復叛也”。后來，人們便常常冒稱自己是“盜戶”，而另一方卻極力揭發對方是假的，導致每次打官司時，“曲直且置不辨，而先以盜之真偽，反復相苦，煩有司稽籍焉”。正巧，官署里經常有狐貍作祟，縣官的女兒被狐貍迷住了，便“聘術士來”，用符咒捉住了狐貍，放進了一個瓶子里。準備用火燒死它時，狐貍卻在瓶內大呼曰：“我盜戶也！”聽到的人都笑了。這篇文章沒有主人公，也沒有貫穿全文的完整故事情節，故事的結局是：“狐在瓶內大呼曰：‘我盜戶也！聞者無不匿笑”。那么這只狐貍最后的命運到底如何，是被火燒死了，還是自己想辦法脫身了，抑或被他人所救，我們都不得而知了。故事結束的很突兀，情節顯然還不夠完整。

片段式小說敘事手法的這些特點，大大減少了文章選材的限制。許多沒有完整情節的故事片段，與一些不清楚時間背景、道聽途說來的故事，都能成為作者記錄的對象，豐富了片段式小說的題材。

點綴在眾多長篇小說中的片段式小說，因為其獨特的敘事特色，成為研究《聊齋志異》時不可忽視的重要部分。這一形式的小說，適合客觀記錄某一場景或敘述情節簡單的故事，篇幅短小精悍，能將事件重點清晰地展現在讀者眼前。如何在短小的篇幅內呈現出一個既不囿于傳統，又有著自己開拓意義的小說形式，既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藝術上的召喚。蒲松齡在吸取中國傳統小說藝術成就的同時，在這一系列文本上顯示著他的藝術修養與藝術創新。他筆下的片段式小說，以其特殊的結構與內蘊成為了文學史上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對當下小說創作具有很重要的借鑒作用。endprint